《一见将军误终身》第35/71页


如果不是我被绑缚悬吊的位置正是当日流沙坳被剿灭时悬挂着我两个哥哥首级的地方,此刻眼前的一切真的好似与自己再无关系,世间所有仿佛都能超然身外。。
“你想要激怒我杀了你,捉到了顾南风,我就成全了你!”昨日他在囚室中对我承诺。
荆烈应该已经见到了顾南风,正如迷月渡有中朝官军的细作,焉耆虽然是军镇依旧有一万多名西疆百姓,其中自然也不乏有顾南风埋下的暗线。
从昨天开始,马帮顾南风夫人被擒的消息就已经被官兵们刻意散播开来,马帮的弟兄应该已经从各个渠道知晓了讯息。
顾南风必定不会弃我不顾,这一点展若寒胸有成竹,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却仍是心生疑虑,驻守在城中的他频频走上城头远眺,经常眉心紧蹙盯着我上下打量。
暮色即将降临的时候,封常清又出现在城墙之上,这时有展若寒留下的几名龙武军士兵走上城头欲从高高的松木杆上将我解下,却被封常清冷声喝止,“做什么?”
“回副节度使的话,云麾将军临行前吩咐日暮时分将犯妇放下,让她饮食休息,明早日出之后再绑上去。”龙武军亲兵躬身作答。
“就把她吊在那里,她折损了我十几名亲兵,还想舒舒服服休息!若不是还要借她诱杀顾南风,我恨不得亲手剐了她!”封常清捻着短须,满脸的嫌恶。
“禀副节度使,云麾将军说犯妇身体孱弱,从昨天开始水米不进,若是再吊上一夜,风寒露重,只怕熬不过今夜,那顾南风如果知道犯妇殒命,只怕不会自投罗网……”亲兵颇有几分疑虑。
“马匪哪有那么娇贵?各个都是狠角色又坚韧如丝,昨日即便是落到云麾将军手中,还不是杀了我十几名跟随我数年的亲随?”封常清提高了声音,显然是对昨日展若寒与他当众冲撞依旧耿耿于怀。
“我是安西四镇副节度使,云麾将军也不过是与中郎将兄弟情深特来襄助,传我的话,这小娘儿无论生死任何人不得放她下来,她不是一身的好本事吗?我倒是要看看她能撑得了几时?”
封常清怒火未消,黑着脸拂袖而去,几个龙武军士兵面面相觑,却是再不敢上前放我下来。
风每次拂过带着我的身体摇晃,都让我绑着绳索的骨骼咯咯作响,绳索深入皮肉,勒出深深的沟槽,时间久了,那锥心刺骨的剧痛竟也不复存在,只剩下毫无知觉的麻木。
长时间的悬吊,血液流通不畅,让我的身体和四肢已经肿胀得不成模样。展若寒的龙武军亲兵说得没错,这样的我注定熬不过西域刀剑风霜的夜晚。
眯起眼眸远远看看疏勒的方向,一片淡淡岚霭,看上去却仿佛风烟俱寂,连景致似乎都凝滞在沉静的墨色中,展若寒的队伍还没有伏击到顾南风。
夜风吹拂着我凌乱的发丝,迷离着我的双眼,顾南风纵横西域十余年,狡黠如狐,必定不会让展若寒轻易得逞,但是毕竟关心则乱,难免闪失,轻轻一声喟叹,顾南风,除了毁掉我这个能引你入局的香饵,我已经无法为你再做些什么。
四肢都用不得力气,把牙齿抵到了舌根处,只要把牙齿狠狠咬下去,是不是就可以终结这一切苦痛,就可以看到朝思暮想的娘亲?
那一刻,心底忽然柔软温暖起来,眼底一丝氤氲的雾气都没有,这个残酷的世界真的没有我什么再让我牵念。
心一横,唇齿用力,刚刚咬破了舌根,口中就弥了血腥的味道,随着舌底传来的剧痛,腹部忽然猛地一动,我缓缓松开了牙齿,是他……
我腹中的孩儿,四个多月的孩儿居然开始了第一次胎动!一下,一下,又是一下,虽然气力微弱,却是那般的清晰!
看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爱也罢,恨也罢,当真的想抛却所有的时候,最可怜无辜的竟是这个苦命的孩子。
在迷月渡的日子,可意经常依偎在我身边轻轻摸着我的肚子喃喃自语,“听生过孩子的女人们说,四个月的孩儿已经有了小手掌和小脚丫了……”
那种微妙的感觉触电般传遍了我的全身,一种无言的欣喜在身体中蔓延着,可我的手却被绑缚在身后,只能用目光温柔地触摸着他。
从他脉动的那一刻开始,我才真正觉得他的父亲是谁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孩子,是我赫连云笙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孩儿,娘亲感觉到你了……”微微一笑,我眼泪在冰冷的面颊滑落,坠入高高的城墙之下,不见了踪影,“可是,娘亲没用,让你和娘亲一起在这里受罪,娘亲救不得你,也救不得自己,只期盼你来世能投身个好人家,别再跟着娘亲受尽苦楚。”
痴痴看着那青布衣襟下已经显怀的肚子,我的心中虽然满是绝望,但是感知到了那个小生命真实的存在,那自绝的一口竟再也无法咬下去。
“生死有命,孩儿,你就陪着娘一起捱着,我们挺过一刻就是一刻。”我轻轻呢喃,此时如果展若寒就在面前,我也许会毫不犹豫告诉他这是他的孩子,我会放弃所有尊严求他救我,求他让我将孩子生下来。
就像我那出身于中朝大户人家的娘亲,能够在苦寒的西域耗尽了自己的青春甚至搭上了性命,只不过是为了那个与她骨血相承的女儿,有时候女人将自己低低的放入尘埃之中,真的不是为了自己。
随着暮色渐渐深沉,体力难以为继,思维有些混沌,也许是有那么一刻的昏睡,恍惚中仿佛看到了我那未来的孩子。
花衣花袄,苹果般的鲜润的小脸儿,圆圆的小身子,我抱着他骑在骏马上飞驰,他在我的身前不安分地坐着,肉滚滚的身体扭来扭去,在马儿的纵声长嘶中欢快的笑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含笑望着我,甜甜地向我挥舞着小手,“娘亲……”
被嘈杂的声音惊醒的时候,耳畔仿佛还回荡着孩子甜腻清脆笑语声,脸色已惨白得毫无人色,却唯有唇角还挂着一缕被梦境温煦了的笑意,如果不是梦,那一刻的幸福只怕不啻于人间天堂。
城下似乎传来人马涌动的声音,似乎有欢呼的声音,似乎很多人在笑闹吵嚷,可是我却懒得向下观望,城墙上火把通明,晃得我睁不开眼睛,任他是谁吧,我已经不想再关心,轻轻阖上眼睛只想再去找回我的梦境,拥抱我的孩儿。
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飞雪般凌厉的气势劈面袭来,居然是……居然是羽箭破空而来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的西域战神夺命羽箭的声音!
浑身倏地一抖,我彻底从梦境中惊醒,猛地张大了眼睛,在漫城墙晃动的火把光晕中看到那缕迎面飞来的犀利闪电,划破长空的银色电光在我的眸底一点点的放大……
身体陡然坠落再无支撑,那柄长箭流星般从城下飞来,一箭射中了悬吊着我的绳索,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就像断线的纸鸢一样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下去。
然后,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胸怀,他从马背上跃起在空中接住了我的身子,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巨大的冲力仍旧要他单膝跪地才稳住身形。
他慢慢直起了身子,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的脑袋有几分的眩晕,他俯下了头,脸庞在亮如白昼的火光中一点点清晰,沧溟的脸色,入鬓的双眉,点漆的星眸,紧抿的唇,灭顶的愠怒,凌厉料峭如剑锋一般的气韵。
“阿默……”轻轻一声呢喃,恍惚中我微微笑了,双手不由自主搂住了他的脖颈,脸颊靠上了他的胸口,感受到了那激越的心跳声。
难道是梦境依旧未醒,是幸福来得太快,不止见到了我的孩儿,竟然还有他……
没有天敌,没有宿命,没有血仇,不过是茫茫草原上那个摘了满怀梅花草的倾世男子,不过是浩瀚星空下揽着我纵马驰骋的亲密爱人,不过是野离部落里不谙世事深深相爱的阿默和阿笙……

  ☆、第45章 温暖的胸怀

暖暖的胸膛,温热的呼吸,柔柔痒痒的拂在我的面颊之上,让我在那个瞬间忘却了身临的绝境,只有微阖着双眸沉溺于那个温暖的怀抱,冷冷的泪水悄悄顺着脸颊流淌。
喧闹惊呼之后,城墙之上和城下一片静寂无声,惊诧的人们擎着火把定定看着我们,只听得到有他起伏不定的呼吸声,他静默了很久,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终于那仿佛已经从我生命中永远杳去的声音在头顶轻轻响起。
“为何回来?云笙,既然已经离开,为何要回到这里来?”身体倏然一颤,缓缓张开眼帘,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庞在面前一点点清晰。
冷凝的修长双眉,星辉迸射的清眸,苍白若雪的面色,如渊
糯q米lun壇墨瞳中倒映着我惨淡如纸的形容,潋滟眸光中一抹幽邃的心痛。
动了动干涸的双唇,上面裂开了血口,“是你让我保留这分仇恨,”我的声音低弱而嘶哑,“你说在中朝官兵围剿迷月渡的战场上可以再见到你……”
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有了些许模糊,“秦默,我想知道那一刀是不是已经杀了你……”语声有些哽咽,咬住嘴唇说不下去了。
“那么现在呢,在这里见到我,知晓我还活着,你究竟有几分欣慰亦或是几分懊恼?”他微微勾起了唇角,一抹自嘲的笑意,几分苍凉。
“我不知道……”他凌空飞来的那一箭射断了绳索,绑缚着我双手的绳子也断脱开来,我伸出青紫肿胀得不成样子的手腕,颤抖着轻轻摸了摸他俊朗的面颊,从他清癯的眉眼到他弧度优美的下颌,轻轻呢喃,“直到现在我都弄不清这是不是梦境……”
他一把握住我冰块般的手腕,看着上面的布满各种狰狞的伤痕冷冷咬着牙,额上暴起了青筋,像是划过面庞的凌厉闪电,俊美的面庞冷厉如地狱修罗,“谁做的?是四哥?”
轻轻一声喟叹,抽回了我的手,是展若寒也好,别人也罢,此时此刻的情境之下又能改变什么,强敌环伺,这里已经不是阿笙与阿默的旖旎天堂。
强展星眸,打点精神环顾了一下周遭,秦默周围跟随着几百名官兵,大概刚刚执行任务返回,焉耆城门洞开,门口的守军已经打开的大门迎接秦默的队伍进城。
城头上是密集的火把,映射得阴霾的天空一片雪亮,城墙之上影影绰绰全是人影,身着帅服头戴大红璎珞头盔的封常清的身影已然分开众人,出现在城墙之上。
天敌依旧是天敌,既然不是梦境,我也给了自己那短暂的瞬间去歆享那怀抱的温暖,头脑有了一线的清明,便挣扎着想从他的怀里逃脱出来。
“别动……”他冷声切齿,声音低低,“此刻离开我半步,你只有死路一条。”他的手臂反倒是更用力抱紧了我,鹰眸机警犀利地扫视着城头。
城墙之上的封常清终于发话了,拖着长长的尾音,“先锋奏报秦将军大破吐蕃云丹贡布军队,本帅还想着亲自出城迎接,待到展将军伏击顾南风凯旋,奏报圣上,举城同庆,为两位将军贺功,”他顿了顿,语声冷厉下来,“可是秦将军这弯弓搭箭的大显身手,唱的又是哪一出?”
话语一出,同样疑惑不解的焉耆守军齐刷刷把目光盯在我们二人身上,他的手环住我对着城墙微微躬身,“攻城略地,抗击胡虏本是秦默职责所在,微功末技而已不劳挂齿。”
话锋一转,他的神情已在顷刻之间冷峻下来,虽抱着我,整个人依旧笔直如出鞘的利箭,萧萧肃肃寒意凛然,“可秦默不解,堂堂大唐官军把一介孱弱女流吊在城墙之上又是意欲何为?”
“你们展家两兄弟真的很有意思!”封常清怒极反笑,用手中马鞭一指城下,“一个要捉,一个要纵,展将军为了捉她不惜放走荆烈,秦将军为了救她竟动用了战神之箭!”他轻轻做了个手势,城墙上他身边的亲兵悄悄从两侧聚集围拢。
“本帅真是好奇,这女子可是迷月渡马帮顾南风的女人,我却瞧着她和两位将军似都有不浅的瓜葛,本帅倒是想拷问一下这女子的来龙去脉,私通匪帮是忤逆大罪,你好生将这个女子带回来,本帅念在秦将军戍守勤勉战功卓然尚可既往不咎!还望秦将军好自为之!”
秦默的黑瞳忽闪了一下,瞥了一眼城墙之上拿着弓箭悄悄聚拢的官兵,他身边围拢的焉耆亲兵也在他身边不停劝诫,“将军,副节度使的话有道理,将这个女子送回去吧,这事玩笑不得!”
自十六岁起,秦默已开始戍守西域,凭借过人的智慧和骄人的艺业从随军的校尉一步步升到四品中郎将,纵横十载,深为西域官兵敬畏景仰,众人见他与顶头上司争持,俱是面露焦灼神色,不禁纷纷出言劝阻。
“副节度使一直对秦默厚爱有加,在秦默重伤之际为默遍访名医,恩同再造父母,秦默心存感念,您的命令本不敢违背,只是云麾将军捉拿这个女子悬于城门无非是为了诱杀匪首顾南风,即便是匪,她也不过是一介妇孺,我大唐官兵凭这样的手段剿匪荡寇,不免为西域番邦耻笑!”城上城下又是一片宁寂。
他深深吸了口气,垂头望望我旋即抬首,“默在此立下军令状,必取顾南风性命,违之以死谢罪!只是秦默欠这女子一条命,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殒命,送她离开后再向副节度使负荆请罪,是杀是剐绝无怨言!”
言语一出,漫城皆惊,他已经蹙起菱唇,一声尖利的呼哨从唇齿之间发出,他骑乘的骏马风驰电掣般疾奔到他的面前,一手搭了缰绳他抱着我纵身飞上骏马,利落地拨马转身,马儿仰起前蹄就要冲过人群。
“将军!你不能啊!”亲兵们回过神来,纷纷围拢上来劝阻。
“秦默!你敢!”封常清在城墙之上高声怒吼,语气已经是气急败坏,“不能让他们走了,放箭!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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