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将军误终身》第40/71页


“是西域原野上的梅花草,单一枝也没有甚么,若是挨挨挤挤连成了片,却是云蒸霞蔚,美不胜收。”我低头扎着花,才蓦然惊觉为何自己选了这个花样子。
许是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总是抱着满怀的梅花草在夜阑人静时踏梦而来吧……
夫人浅薇闻声也偏过头来瞧了瞧,“是很美,只可惜我只去过西域一次,还是和仲景为他的妹妹送嫁,偏又是个隆冬,天寒地冻的,什么景致也没有,唯一的收获就是带了云娘回来。”
“可不就是说呢,”李嫂马上机灵的接过了话头,“说起来,夫人和云娘简直就是姐妹一般的缘分,就连翎少爷和欢颜也是亲如兄妹,云娘命中虽有孤苦,但是少爷夫人这样待你,云娘到底还算是个有福的!”
我微笑不语,仿佛心思全放在手中的活计上面,李嫂也不好再说下去,倒是夫人转开的话题,吩咐李嫂,“把仲景从西边带回来的波斯绵绸给云娘扯上一幅,本来想裁两条裙子,可颜色太鲜亮了,给欢颜做件新衫子吧。”
“夫人,孩子长得快,这件衣服接补一下还可穿上一年,少爷大老远给夫人带来的东西,怎么好送给欢颜。”我笑着摇头。
“不值甚么,翎儿调皮,哪有欢颜乖巧懂事,我当欢颜女儿一般,不过是一点心意,可话说回来,这几年除了我的旧衣服给了你,就没见过你穿新的,想必月钱都攒了起来,将来为女儿谋算,云娘也太省俭,太过苛刻自己了。”
夫人微微叹息,她比我不过年长几岁,却识书达理,待人温和,深受岳府下人们爱戴,面对着她,我有时竟有种面对可意般的错觉,俨然面前是一位宽厚的长姐,看着她心中便满溢着一分难言的亲情。
积攒了五年的月钱和仲景少爷与夫人素日的打赏,大概也有近百两银子,本来就想在岳府默默抚养欢颜成人,但是那日岳仲景的话让我胆战心惊,如果展若寒来到洛阳任职,生活在同一座都城,委实让人心中惴惴。
少爷和夫人不过是收留了我,并不像其他的下人一样有卖身契约,岳府我随时可以离开,按照我原来的设想,我会带着欢颜离开洛阳,找一避世桃源,置下一间农院,几亩薄田,然后和女儿相依为命。
可是这些年大唐的富庶繁华让市价飞涨,即便是农田乡舍的价码比起从前也是倍增,手中的这些银钱也不过杯水车薪,若是离开岳府一应吃穿用度都是自己盘算,只怕更是捉襟见肘。
每每想及于此,便不忍带了欢颜去受苦,更何况欢颜在岳府有仲景少爷和夫人的疼爱,和小少爷岳翎又是形影不离的玩伴,几番思量,还是渐渐压下了这个念头。
以东都洛阳之大,茫茫人之中遇见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我幽居在高墙深院之中,想必更没有邂逅的机会,就这样不断安慰自己,终是心怀忐忑的驻留下来。
自从有了欢颜之后,我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敢爱敢恨,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的赫连云笙了,甚至自己的名字在心头滑过时,都觉得异常的陌生,从前的一切已经恍如隔世,因为欢颜,我爱上了现下安逸平淡的生活。
从前李嫂怕我闷,经常派给我一些出得府门的差事,如采买,送货,给活计送饭,有时我还会带着欢颜一同去,这是欢颜最期盼的时刻,可是近来我干脆推了这些美差,安安分分在府中做事情。
欢颜每每看着别人进进出出,只是悄悄拽着我的衣角,嘴角微微向下撇着,苹果脸儿上俱是怅怅然的神色。
天宝十四年的那年夏历七月初七,洛阳城内破天荒的在皇城外设了灯会,洛阳自古多能工巧匠,扎了无数的精美花灯,一连几日的夜晚,皇城之前亮若白昼,人潮涌动,洛阳的百姓几乎是倾城而出,携妻带子赏玩游乐,一片盛世的欢腾气象。
偏生那几日岳仲景到扬州祭祖,小少爷岳翎自学中风闻灯节的热闹,早就按耐不住,百般央告夫人,浅薇素来爱静,经不住岳翎的软磨硬泡,遂应允了他带着家中的一些下人们去观赏灯节。
消息传出,全府沸腾,欢颜抱着我的腿又笑又跳,仰着头看我,眼眸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亮晶晶的,让我再也没有了拒绝她的借口。
那一夜的热闹毕生难忘,整座皇城笼罩在云山幻海的光晕之中,宽敞的街市两侧全是高高挑起的花灯,应景七夕的牛郎织女灯,双龙戏珠灯,九天飞凤灯,金盏琉璃灯,猛虎下山灯,牡丹花灯,莲花灯,旋转不停的走马灯,各色的字谜灯……
灯展的两侧是喧闹的市集,琳琅满目的胡商货品,各色的风味小吃,手艺人精巧小玩意儿,眼花缭乱的杂耍,让人捧腹的猴戏……每个摊子前几乎都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林总总,明明灭灭的灯火让人觉得眼花缭乱,身边是万头攒动,黑压压的人群你推着我,我挤着你簇拥在一起,从高处看去如一条缓慢流淌的长河。
岳翎和欢颜个子矮小,夫人让两个健壮的家丁将他们高高驮在肩上,这样那缤纷夺目,巧夺天工的花灯就可一览无余。
“大家紧跟着,莫要走散了!”夫人和李嫂前后照管着府中的人群,我紧紧跟在欢颜的身边,仰头看着她,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眸影深处全是辉映的璀璨灯火,小嘴张得圆圆的,脸蛋儿红彤彤的,情不自禁的啃着小手指,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惊叹神色。
如果说,人生如酒,那一刻欢颜的幸福之杯已经斟得满满的。我忽然惊觉,作为娘亲,对于欢颜我有太多的亏欠。
人群实在拥挤,夫人浅薇本就体虚怕热,被潮水般的人群簇拥着已经有些面色苍白,李嫂紧紧护着她,吆喝大家尽量向人少的地方走,十几个下人却被人流冲得渐行渐远。
“走散了就早些回府!”李嫂大声叮嘱大家,这里距离岳府并不遥远,即便是大家在人潮中不能一同汇合,散了灯市也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去。
我和夫人李嫂尽量保持着距离,两个驮着孩子的家丁也拼命抵抗着人流的冲击紧跟在我们身边,已是累得满头汗水,只有两个孩子还在劲头十足,指指点点,稚语童声中传来阵阵开心的欢笑。
浅薇已是香汗淋漓,对我微微摇头苦笑,言下之意,两个孩子高兴便好,是啊,难得欢颜今天这样开心。
她本是个爱笑的孩子,还是在襁褓中的婴儿时,只要人稍微逗弄一下,便会咧开小嘴,笑得咯咯作响,仲景少爷最是喜她的笑容,就给娶了名字欢颜,希望她一生一世快乐无虞。
正行走间,一个獐头鼠目的矮小男人挤在身边,身上的味道酸腻难耐,偏偏还要向我的身边靠,不想惹麻烦,躲了又躲,他却恍若未见,反而贴得更近。
眉峰一蹙,我的神情冷厉起来,正待发作,却觉得胸口微微一动,低头看去并不是被登徒子占了便宜,却是胸口挂着的那块墨玉牌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下被剪断的红绳齐齐垂在胸前!
竟然是个偷儿!心下一阵盛怒,那人却像滑溜的泥鳅,在人群中左右穿梭,飞快的遁走,“李嫂,帮我照顾欢颜,我有些事办,一会儿回府见!”我急急向李嫂高喊了一声,并不想惊动夫人和家丁,向着那人追去。
匆忙之间,回头看了一眼,欢颜正看着色彩缤纷的红雀开屏灯,细嫩的小手指着前方,“翎哥哥,看,好漂亮的大鸟……”小小的身躯映在灯火阑珊处,满脸如花的笑靥。
很久没有用过功夫了,颇有些生疏,尤其是在拥挤的人群中逆流追一个滑溜的毛贼,也并不是甚么容易的事情。
“站住!”我清冷的声音穿越人群,人们侧目相望,却也没觉得诧异,这繁华热闹的地方有岂能少得了江湖宵小?
只不过没人愿意惹麻烦,眼睁睁看着那人从自己的身边挤过,赫连云笙本来就是个剪径的强盗,却被毛贼偷了东西,说起来真是讽刺!
微微冷笑,我也并不需要别人帮忙,他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虽然我已经很久没试过身手,对付这小毛贼却还是绰绰有余。
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的时候,眼前白练一闪,一柄锋利的小刀已经近在眼前,身边的人群传来一阵惊呼,大家以为这个貌似纤柔的女子立刻就要血溅当场!
电光石火的瞬间我已经偏头避过了刀锋,反手擒过他的手腕,一扭一卸,他的胳膊就已经干净利落地被我扭脱了臼,他倒是满有骨气,只是闷哼一声,匕首垂落,满头豆大的汗珠顷刻就滚落了下来。
“拿来。”我冷冷凝视着他,伸出手去,一字一顿。
他偷走的是我五年来一直贴身携带,不离不弃的玉牌,秦默送给我的和田墨玉牌。
耀动的篝火旁,他穿好玉牌亲自为我戴上,“我知道你不喜欢长安,我会送你到洛阳……”阴差阳错,命运使然,我竟真的来到了洛阳,从此过往变成前生,唯一留有的印记就剩下这块玉牌了。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转身离开的时候,手中的玉牌带着体温,仍旧微微的沁凉,竟在那个瞬间忆起他好闻的味道,清新的怀抱……
岳仲景行走西域经商,我旁敲侧击知道了顾南风的消息,他依旧活着,纵横西疆,已经是吐蕃不可或缺的盟友,近年来,中朝安西四镇不断抽兵回防,渐渐放松了对丝路的控制,吐蕃对安西四镇虎视眈眈,已经势在必得。
我唯一不敢问津的就是秦默的消息,当日他对节度使许下军令状,可是顾南风还活着,那么他呢,若是他仍在西域,又岂会允许吐蕃频频滋扰,节节胜利?
把玉牌贴身放好,这一次十二分的小心,温润的玉质贴着灼热的肌肤,感知着我每一次的心跳,长长舒了口气,不知为何,眸中竟有些氤氲的潮湿雾气。
肩头被人轻轻一拍,眸光撇过,移过肩头的竟是一只白皙的手,指甲休整得干净整齐,十指修长如玉节,我的浑身猛地一颤,血液仿佛在瞬间冷凝成冰……
因为,我感觉到了那久违的梦魇一般的气息,凛冽如穹庐飞雪,清冷如天山之莲。
身后那人俯下头来,脸颊几乎贴上我的,挨得很近,语声缓慢,清幽低沉,却让我听到了魔鬼的声音,“五年不见,赫连云笙的身手依旧矫捷如初。”
说着,腰间忽然一麻,眼前一黑,人群在瞬间好似反转,整个人再无力支撑,径直向地面坠落下去……

  ☆、第51章 高墙中的幽禁

“娘亲,娘亲,我找不到你……娘亲在哪里……”耳边全是欢颜撕心裂肺的哭声,小脸上满是淋漓的泪水,胖乎乎的小手徒劳的伸向我,不停挥舞着,却被人拦腰抱着,渐行渐远……
“欢颜……欢颜,不要……娘亲在这里……”我在内心拼命的呼喊,却是口干舌燥,什么都喊不出声来,内心焦灼如烈焰焚身,忽然一下身子陡然轻松,仿佛一下子被解开了束缚。
“欢颜……”我终于可以惊呼出声,猛地坐起身子,方才还仿佛盈盈绕绕回荡在耳畔的声音,顷刻之间烟消云静,竟是一室的寂静清幽,只有我的尾音在房间中余音袅袅,不过黄粱一梦,哪里还有欢颜的影子?
四处回望,这里又是哪里?
思绪渐渐从梦境中清醒,七夕之夜的所有慢慢在脑海中回放,灯会,欢颜,毛贼,那个入骨入髓的清冽的声音……
身子猛地震颤起来,窗外已是艳阳高照,现下不晓得身在何处,欢颜也不在身边,这一惊几乎让我魂飞魄散,我赤足跳下了地,刚要向门口跑去,却发现房间中的八仙桌边居然坐着一个人!
白衣胜雪,雕塑一般的完美侧影,他微眯着眸子静静凝望着窗外透窗而入的那一隙日光,瞳仁中是浅淡的金色光芒,淡然若水的唇色,神色幽凝。
“展若寒……”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仍是感觉气息凝滞,他不说话,看上去不怒不喜,却让我觉得透不过气来。
他回眸过来,仔仔细细端详着我,竟是微微一笑,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展若寒的笑容比盛怒更过危险。
“今天的阳光如此晴好,我已是好久没有在温暖的阳光下散步了,”他站起身来,走近我,逼仄的气势竟让我倒退了几步,“五年未见,我想云笙不会介意陪我到外面走走。”
走出房间的时候,耀眼刺目的阳光让我觉得有几分晕眩,不自禁用手挡了眼睛,他似乎浑不在意,只是漫不经心的徜徉在我的身边,唇边的浅浅笑意让他的脸别具一种慵懒的魅惑。
这里竟是一处院落,青砖瓦房,有几分灰败,好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院子里隔年的落叶厚厚的堆积着,青石砖已经看不出颜色,满地的尘土。
院墙高得不可思议,四壁光滑异常,大门居然是铜铁铸就,院门虚掩,隐隐可看见门口手执兵刃凝神守卫的士兵。
展若寒升迁到洛阳,必定会有自己的府邸,这座院子貌似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我的衣服上满是尘土的气息,大概刚才躺过的床上并不洁净。
他如此爱洁,这里显然不是他居住的地方,他虽然未穿官服,只不过是家常的白色麻衫,行走在这遍地沙尘的地方,衣袂翩然,依旧纤尘不染。
“喜欢这里吗,这虽然不太整洁,却很是静寂。”他转身看我,五年的辰光,岁月似乎在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什么印记,除了那双深潭般幽邃的星眸,似乎沉湎了更多说不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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