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将军误终身》第70/71页


不论他的事情有多忙,一年两次的野离草原之行,却从未耽搁过,可意如愿以偿嫁给了荆烈,现在已经有了一双小儿女,我知道他在苦苦等待什么,但那是我给不起的承诺。
当日他带我回到西疆,我带着岳翎和欢颜坚持留在了野离草原,我记得他临别时的样子,虽有众人簇拥环护,那道背影被斜阳拉得长长的,雪域一般的孤绝而寂寞……
风儿卷走了我的一声叹息,牵着坨坨一路信步徜徉在草原的深处,渐渐的与部落珍珠般的毡包越来越远。
秋草已经泛黄,草原绿意盎然的时光总是太短暂,即将迎来的又是一个苦寒的隆冬,再过两日就是八月十五,还是不见顾南风的马队,近来倒是没有听说那边有什么新的战事。
微微摇头,党项野离部落日渐强大,现在自保无虞,即便是没有顾南风一年两次的补给,每年自己贮存下来的肉类和与客商交换皮货换来的粮食,食盐,布匹,药品等物资应付寒冬已经不成问题。
只是不见他的人,心中总是有些放不下的牵挂。
秋日的阳光高远刺目,风中有些沁骨的凉意,卷着麦浪般的枯草延展而去,满目凄婉苍凉的黄色。
放开了坨坨的缰绳,由它一路信步走着,本就是走惯了的路,每次它总是能准确地找到长长的枯黄秋草掩埋着的那座土丘。
在那土丘边默默伫立了良久,坨坨知晓到了目的地,便跪伏下来,微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我靠着它软软的身躯坐下,摘下了它背着的石榴酒。
入口依旧是那样的醇香甘冽,顾南风每次都赶着驼马带了几大桶过来,从我还是流沙坳的三姑娘时起,这种甘甜的石榴酒就是我的最爱。
喝了两口,看看那突兀的土丘,微微摇摇头,“今年顾南风还没有来,只剩这最后一壶石榴酒了。”仰头又喝了一口,瞧着那土丘,又瞧瞧手中的酒壶,终是叹了口气,“算了,你的气量一直就不大,见者有份吧。”
半壶酒浇洒在土丘的周围,空气中便满溢着石榴酒清甜的芬芳气息。
再次微笑着摇头,感叹一声,“暴殄天物。”因为这坟冢中并没有人,里面埋着的不过是一只染着白衣将军和沙漠女匪血迹的竹蜻蜓而已。
靠在坨坨的身上,一口一口啜饮着剩下的酒,苍白的双颊渐渐飞上了些许的血色,“又是一年过去了,展若寒,欢颜已经十三岁了,战争却依旧没有结束……”
低头瞥了瞥手腕上的那道黄澄澄的色彩,黄金铸造的金环,在阳光之下泛着耀目的光华,一枚在我的手腕上戴了整整七年,却从未取下的金环。
七年过去了,这枚金环召唤来的苍鹰一共为我带来了三次讯息,来自曾经纵横西疆的西域战神的消息。
第一次的讯息,不过寥寥几个字,却是那般的惊心动魄,潼关失守,默尚存,笙勿念。
拿到苍鹰脚上的写了字的布条之后,问了族人上面汉字的意思,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轻薄的寸缕。
潼关之战,朝廷信奉杨国忠谗言,斩首大将闭关死守的大将高仙芝,封常清,降下圣旨要求老将哥舒翰倾城而出,与本已经焦躁厌战,军心浮动的叛军决战,放弃了已经固若金汤的潼关。
二十万大军哭声震天,含泪出城,一路追击叛军,却被叛军将领王思礼设计引进宝灵县的七十里长的狭窄隘道,滚木礌石从天而降,火烧隘道前后夹击,奔逃过程中,中朝士兵零落成泥,堕死黄河中无数,待拼死渡河退回潼关时,二十万大军只余不过几千人。
潼关失守,长安陷落,愚蠢的中朝皇帝自毁长城,亲手断送了拱卫长安的最后一道防线。
奸佞当道,这样的朝廷,葬送了多少铁血豪情的大唐将士,我不识得汉字,但是那幅战衣上的一笔一划,都看得出他深深的无力,和浓重的悲哀。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拼死浴血搏杀才得以逃出生天的,但是无论如何,他给了我一个希冀,经历了惨烈的潼关之战,他还活着……
接到第二次的讯息时,是沉寂了不知生死的整整两年之后,仍旧是寥寥数语:追随元帅郭子仪,收复长安,笙勿念。
适时唐朝从陇右、河西、安西等地陆续调集了十多万军队,又向回纥借了几千兵马,中朝的皇帝已经是肃宗,拜老将军郭子仪为帅,经过连续的艰苦作战,终于率军一举收复了长安,以牺牲边疆藩镇的驻防为代价,渐渐扭转了败局。
第三次的讯息是今年春天时收到的:追击史思明史朝义残部,胜利在望,默会拼尽全力,争取后会有期。
宝应元年,宫廷又发生政变,肃宗皇帝殁,代宗继位,调集各路兵马,并再次向回纥借兵,连番血战,逐一收复洛阳、河阳、郑州、汴州等失地,并将史思明之子史朝义驱逐追赶到河北境内,只消再消灭史朝义的残部,历时七年之久安史之乱才可宣告终结。
如今,距离最后一次收到讯息的时间已是半载有余,从过往的客商也哨听了不少的讯息,听得河北一带叛军负隅顽抗,战事正紧,中朝评定叛乱,亦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展若寒,我的石榴酒分了一半给你,”我低声说,微微浅笑,手指绕弄着土丘上长长的秋草,一如当日他逝去之前,手指缠绕着我的青丝,满眼细细碎碎的星辉,“仗快要打完了,你要保佑他平安归来。”
说着,我扬起了头,将那壶中的石榴酒水柱般倾倒在自己的口中,灼烈的芬芳在顺着喉咙流下,在胸腔之中燃烧着烈焰一般的暖意。
许是早晨没有吃多少东西的缘故,美酒空腹下去,又吹了风,竟颇有几分酒意,双颊粉红,晕生双靥,眼眸也有了些许的迷离。
“七年,展若寒,你们离开了我这么久,只留给我一个虚无的承诺,何其忍心……”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栽倒在坨坨的身上,轻轻呓语着,“展家的人,真的天性凉薄!”
醉意袭来,偎着坨坨暖暖的身躯躺下来,看着天际的云卷云舒,恍惚中依稀还是甩着辫子的蓝衫少女,披风飞扬的银甲骑士,倾城一笑的白衣将军……
金环在手腕上闪着熠熠的光彩,遥遥地,似乎听到了苍鹰的鸣叫声……

  ☆、第88章 终章 大结局(下)

是苍鹰,秦默传递讯息的飞鹰的鸣叫声!
尖利而悠长的鸣叫声在头顶徘徊,我的浑身猛地一颤,倏然跳起身来,醉意全无!
“展若寒,你听到了吗?秦默的苍鹰回来了!秦默有新的讯息了!”我低低自语着,眼中不知觉地涌动着晶莹的泪花儿。
枯草萋萋,秋风卷动着土丘上长长的秋草,发出沙沙的响声,似乎是他的轻轻叹息。
长空清冷如画,我仰头看着那中徘徊的黑点,终于让氤氲的视线一点一点的清晰,我的口中发出了清脆的唿哨声,灰色苍鹰渐渐盘旋降落,遥遥的,已经能看清它的爪羽。
伸出手臂,苍鹰终于稳稳停留在我的臂膀之上,尖利的喙轻轻叨啄着我腕上的金环,我打量着这只消瘦的苍鹰,灰色的羽毛上居然都是些暗黑的颜色,带着隐隐的血腥气息。
这只鹰不过是长途跋涉,有些形容憔损,并没有受伤,我的心头一紧,赶紧解下它脚爪上绑缚的东西,依旧是一幅衣袂,却没有以往轻薄的触感,硬硬的,上面俱是干涸的暗色。
再熟悉不过的腥甜味道,心突突跳着,手指已经抖得不成个数,费了好大的劲儿打开了那幅衣襟,眼前的东西让我的血液在瞬间急冻成冰,头脑轰然一声巨响,整个人如泥塑一般僵立在那里。
唯有耳旁的风声呼呼飞过,凄厉犹如撕心裂肺的低吟。
……
草原的尽头是血性汉子们纵马呼啸的声音,女孩子欢腾笑闹的声音。
“娘亲,娘亲……”欢颜清脆的语声遥遥传来,伴着身侧一声熟悉的豪情迸发的朗声长啸,“是顾南风,顾南风来到我们野离草原了!”
声音刚刚入耳,一群纵马飞驰的人群已经乌云一般席卷过来,驰骋在前面的那人黑色的大氅,刚毅俊朗的面庞,一双狂傲不羁的黑瞳,痞气十足的笑容。
顾南风。
他径直纵马向我奔驰而来,身后是黑压压的马帮弟兄,紧紧跟着的还有喜动颜色的欢颜,岳翎,穆勒和齐格。
如同狂风卷过,身体一轻,人已经被强悍的他拦腰抱起放在马上,后背紧贴着他温暖的胸膛,灼热的呼吸流荡着我鬓边的发丝,迎风飘飞在空气之中。
马儿没有丝毫地停歇,他用力挥了一记马鞭,黑色的乌骓马扬起如雪的白蹄,纵横在广袤的天地之间,将众人遥遥甩在了身后。
“想我了吗?赫连云笙……”他的声音从颈后传过来,气流羽毛般轻抚着我雪腻的后颈,语声低低的,唯有咚咚的心跳声清晰可辨。
略微偏了偏头,苍白如纸的面庞浮上一丝微笑,“是啊,后日就是八月十五,向来守时的顾南风,这一次怎么来得这么迟?”
后面的人都知趣地放缓了马匹的步伐,只是远远跟着我们,淡得几乎不见身影,他也放松了马的缰绳,任那神骏的乌骓信步徜徉。
“弟兄们为我牵线了几桩婚事,当然是去看美貌娇娘,”他一把扭过我的下颌,手劲儿很大,冷冽的桃花眸燃烧着熊熊的火焰,目不转睛盯着我看,“整整十五年,赫连云笙,我真的不想再等你了!”
惨白的面色映入他的眼帘,他的神情微微一怔,我却是弯了弯眼眸,伸手拂开他鬓边的一缕张扬的发丝,浅浅一笑,“恭喜你,顾南风,野离草原今夜摆酒设宴,全族人将为这个喜讯庆贺狂欢!”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尖锐成一线寒芒,我轻莞,勾起了唇角,“只是,这次你可有带来迷月渡的石榴酒,我只剩下了一壶,刚刚也喝完了……”
话未说完,他猛地向后拉住了我的头发,垂首下来,狠狠吻住了我的唇,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带着猝然爆发的愤怒和痛意,却有蕴满了深深的无力。
在他霸道的胸怀之中,我一动未动,身体柔软而僵直,眼睛定定看着他,这个默默等候我十五载的男子,口中慢慢全是腥甜的气息。
他猛地抬起头,唇上已经有一丝妖娆的血色,纵横捭阖,睨睇天下的黑瞳中忽然涌起了深深的恐惧,“云笙!”
他的声音很大,在我的耳畔却轻若鸿羽,我的长睫忽闪了一下,一口热血冲出胸臆,喷溅在金黄的秋草上,刺目的鲜红……
还好,胸中那空洞的钝痛似乎也随着减轻了不少,余下的是无依无傍的空虚。
我擦擦染血的唇角,想对他说句什么,眼前却是忽然前涌起了皑皑白雾,天地横陈,擦着他的肩膀,身体向那广袤而金黄的草原大地坠落了下去。
……
篝火灼烈的燃烧着,发出毕博作响的声音,漫天的流萤,映衬着狂舞飞溅的火星,将夜色妆点得格外的明媚。
金黄的烤羊,肥腻的小牛肉,焦香的馕饼,洁白的筱面疙瘩,甜香的乳酪,橙红色石榴酒……
野离草原的族人同迷月渡马帮的弟兄把酒言欢,悠扬欢快的乐曲响彻了幽静的原野,劲装的汉子,美丽的姑娘围着明亮的篝火翩翩起舞,欢腾的景象一扫深秋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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