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第7/43页


  “时间还早,等过段日子,看情况再定。”沉着了良久,顾景天终于表态,老爷子是一家之主,放古代,估计就是康熙皇帝,顾家上下,杀伐决断,全凭他一人,强势如小舅,也要看他七分脸色,行三分事。
  顾小北突然很懊丧,这样,也还是不行么,她以为,经由梓轩哥哥的口,多半能成,想是外公已经给足了他面子,并未将话说得太满,至少听起来,还有转圜的余地。
  其实,顾小北明白,如此,这离家的事儿,多半是夭折了。
  是夜,晚风清凉,皎皎月华,和着凉风,穿透进来,投入女孩儿的眼底,映得她的哀伤更寂寥些。
  如同每一个被忽略的夜晚,女孩儿秉持着老旧的烛台,微弱的火光随风,轻轻摇曳,她攀上高宅的阁楼,以她孤独的方式,舔舐暗夜的忧伤,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兽,陷在无边的泥潭里,绝望挣扎,尤作困兽之斗。
  顶层的阁楼,是顾家的储物室,平素里,人迹罕至,约莫三十来坪的阁间,四周叫嫌废的杂物充斥着,还算收拾得整齐,倒并不显拥挤,靠窗的角落,弃置了一架老式的三角钢琴,听母亲说,还是她念书那会儿给置办的,样式稍微老旧,音色还算谐和。
  清冷的月光流泻进来,顺着木质的地板,蔓延至女孩儿姣好的侧面,投下一片单薄的暗影。
  女孩儿的周身,荧荧地,反着光,纤白的手指弹落到琴键上,自在飞舞。
  清悠的琴声染上淡淡的惆怅,散漫了一室的哀伤。
  女孩儿陷在自己的愁绪中,浑然不觉,虚掩的门外,有隐隐火星,明明灭灭。
  男子靠在门橼,这个星期第五次应酬了,疲态渐露,没喝多少,确有些微熏的感觉。
  静夜的琴声,如一汩雨后的清流,缓缓渗入心底,渐渐舒解了疲累。
  一曲终了,女孩儿还未抽离。
  曲终,人未散。
  “继续弹。”身后,略带磁性的低沉嗓音,这样静谧的夜,着实吃了不小的一惊。
  女孩儿旋即偏过身子,颀长挺拔的身形,铺了薄薄一层月光,暗夜里,熠熠闪耀着冷辉。
  她当然认得,这样的男子,即便是放在钻石堆里,尤然耀眼,何况是这样清冷的夜。
  “小舅。”语气已经很平静了,比起前几次,今夜相逢不算震撼吧。
  “恩。”几乎是鼻音哼出,男子坐下来,将头,枕在女孩儿稍微瘦削的薄肩上。
  女孩儿微微一怔,他们的关系几时亲密到,可以相互依偎,男子倒显得很自如,微瞑着双眼,眉目也舒展开来,很放松的样子。
  “你刚才弹的曲子叫什么?”男子轻问,还阖着眼。
  “白日梦。”女孩儿略为紧绷。
  “白日梦。”男子重复,嘴角挂着浅笑,似一丝真情流露,女孩儿竟看得失神。
  “你再弹一遍。”还算轻柔的语气,却是命令的口吻。
  女孩儿轻叹一口气,顾灏南不是神,他也会累,疲累的顾灏南多了一丝人情味,然,他还是顾灏南,习惯掌控。
  女孩儿没有反驳,顺着他的心意,又弹了一曲,白日梦。
  一曲又终了,两人之间,静默流淌,良久,“我让你美梦成真,好不好?”
  女孩儿又是一怔,“恩?”
  “你下个学期,搬去学校住吧。”醇厚的嗓音缓缓低诉。
  “为什么?”女孩儿几乎是脱口而出,不错,她想离开顾家,做梦都想,可她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帮她。
  男子轻笑,“就当我回馈你的‘白日梦’。”
  疑惑没有消除,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没再追问,他的意思很明显了,不想说,管他呢,顾灏南承诺,她百分之千的能离开顾家了,其他,不追究也罢。
  对她,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他不明白,因为,他不曾感受过。
  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顾灏南,也有无法掌控的情绪。
  他很不习惯,他只知道,每次见她,她都带给他与别不同的惊喜,稍微激烈的情绪,他并不讨厌,相反,他趋之若素。
  情势,越来越超出他所能掌控,他想靠近她,了解她更多,更深,然而,每当他更进一步,那种不受控制感,便深一分,他感觉,步步深陷,他正在走向一个不可逆转的极端。
  激流勇退,趁一切都来得及,放她离开,也放自己一条生路。

  十四,别离

  六月的天,炙阳焚烤着大地,空气中最后一滴雾水业已蒸干,沥青的柏油马路,似有灼化的趋势,枝头的阔叶也萎鄢着,无精打采。
  全校的公选课,顾小北选了“歌剧艺术鉴赏”,她学音乐的,也算专业对口了,吃饭那阵儿,许鸣那斯貌似清淡地问了一句儿,她也就随口应了声儿,谁想,那斯不动声色地,头一天上“歌剧”,两百来人的大教室里,就瞧见那斯扎在人堆儿里,恁显眼。
  才第一堂课,顾小北就揶揄他,一个学商的跟人瞎搀和个什么劲,还往“歌剧”这儿插一脚,那斯挺不服气,还说她见识浅薄,现如今,儒商吃香得很,在某种程度上,艺术同行商是相通的。
  顾小北也不反驳,那斯有多少斤两,她了然得很,果然,没两个星期,渐渐迟到早退,最后,干脆不露面儿了,还儒商呢,这不,都学期末最后一堂课了,到这会儿还没个影儿。
  夏日炎炎,果然不是读书天。
  顾小北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舒缓的轻歌剧,大有助长睡意的趋势。
  “哎哟!”正暝着眼,毫无设防地,脑门儿就吃了一弹指。
  “大白天儿地做啥白日梦了,口水流了一地都。”男孩儿抱着手,悠哉地调侃。
  顾小北掀了掀眼睑,“瞧你那痞子样儿,本姑娘今儿心情好,不跟你丫的一般见识。”
  许鸣拐了她一肘子,“说说,啥事儿,也让哥门儿沾点儿喜气儿,这两天儿衰神附体了都。”
  杏眸一挑,顾小北弯了他一眼,这斯果然有暴力倾向,“秘密。”
  那斯耸了耸肩,撇嘴道:“得,不说拉倒。”
  顾小北也不接话,等着下文,那斯惯用的套路,果然,顿了顿,“我说顾小北,你丫的别太不厚道,哥们儿啥好事儿忘得了你,你还跟我藏着掖着恁矫情。”
  顾小北拿出她海派的作风,一手揽过男孩儿的肩,“鸣子,姐姐不是故意调你胃口,只是,这八字儿还没一撇,等落实了,保准儿给你个大惊喜。”
  男孩儿挑了挑眉,“最好是够大。”
  顾小北竖起三根指头,煞有介事地模样儿,“我发誓,绝对值回票价。”
  日子就这样没心没肺地过着,转眼,到了八月底,眼看着就要开学了,这段日子老也见不着小舅,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她离家的事儿,他不会是随口说说,逗着她玩儿的吧,苍天呐大地啊,干脆赐她一块豆腐,撞死得了。
  晚饭后,始料未及,那个打小就吝于多看她一眼的外公,居然将她单独招进书房,顾小北兀自诧异着,也不敢造次,尾随他进去。
  威严的老者提膝而坐,稳如泰山,缓缓启口,“你要搬去学校可以,只是不要宣扬,对外,你还住顾家,听明白了吗?”很是严肃的口气。
  登时,四肢百骇都叫嚣起来,不可遏制的狂喜涌上心头,就要喷薄而出,顾小北力持镇定,感觉面部神经都在抽搐,终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蒙在被子里捶胸顿足地,狠狠发泄了一番,浑然不觉,当她再一抹脸的时候,指尖,竟有些凉凉的湿意,女孩儿平静下来,微笑着,看来,她真是压抑坏了。
  搬家倒没费多少事儿,大多是妈妈和梓轩哥哥张罗的,顾小北的小窝渐渐落成,三十来坪的小屋,隔置成一室一厅,还搭了个像样的小阳台,坐北朝南,光线也充足,一个人住的话,绰绰有余了。
  临走的前一晚,母亲与她同榻,手把着手说了很多煽情的话儿。
  梓轩哥只将她送至门口,如同每一个微曦的清晨,美好如晨曦的男孩儿,澄澈的眸子蓄含着温柔的笑意,稍微揉乱了女孩儿的发,“我的小北长大了,不需要梓轩哥也能飞了,如果你飞累了,回头看看,梓轩哥永远站在你看得到的原点。”
  顾小北一步三回头,一样的清晨,一样的梓轩哥,只是,他不会再用自行车载着顾小北上学,也不会再温柔地训斥顾小北,女孩子应该怎样坐单车,他甚至用那样温柔而坚定的目光,看着顾小北的背影,任她渐行渐远。
  他不怕吗?不怕顾小北就这样走出他的生命,他不怕,可是顾小北怕,有一瞬间,她几乎要回头,不顾一切地奔向他,告诉他,顾小北只要能映在他琥珀色的眸子里,他的一汪清眸就是顾小北自在飞翔的世界。
  然,她知道不可能,顾梓轩和顾小北都流着同样的血液,骨子里,他们该是相似的,理智永远压抑着情感,习惯将悲苦留给自己,习惯在夜里独自舔伤,近乎疯狂地固执着,也要守望彼此的幸福。
  守望,终究是,止于守望。
  顾家,真的毫无留恋么?眼角的湿意,为何如此冰凉。
  小舅,怎会想起他,顾小北摇了摇头,想将他甩出意识。
  他终究是没来。

当前:第7/43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