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十三侠》第1/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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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序

尝见稗官小说记载剑仙侠客之流,殊足娱心悦人,羡无已。第类皆雪泥鸿爪,略见一斑、偶叙一事,如神龙之首见尾隐,令人追想其生平,未必别无惊人之事更有可观,惜无从考之为憾。友人宏仁堂主人携来《七剑十三侠》一书,嘱余为序。翻阅一过,乃余门人唐生芸洲所纪有明宁藩作乱始末也。其时俞谦、王守仁手下一班豪杰,类飞檐走壁,毅勇绝伦,如昆仑奴、古押衙一流。然卒难奏其全功,当时逆藩之势焰可知。幸赖众剑仙相助,始得荡平巢穴,藩逆成合。其间奇踪异迹,不胜枚举,源源本本,尽致淋漓,令人色舞眉飞,拍案叫绝,诚集历来到侠之大观,稗官之翘楚也。吾知是书一出,其不胫而走也必矣。是为序。
光绪二十二年四月立夏后三日
                     听珊江文蒲序并书



第一部分第1回 徐公子轻财好客 黎道人重义传徒

诗曰:
  
  善似青松恶似花,青松冷淡不如花。
  有朝一日浓霜降,只见青松不见花。
  这首诗,乃昔人勉人为善之作。言人生世上,好比草木一般,生前虽有贵贱之分,死后同归入土,那眼前的快活,不足为奇,须要看他的收成结果。那为善之人,好比是棵松树,乃冷冷清清的,没甚好处;那作恶之人,好比是朵鲜花,却红红绿绿的,华丽非凡。如此说来,倒是作恶的好了不成?只是一件:有朝一日,到秋末冬初时候,天上降下浓霜来,那冷冷清清的松树依旧还在,那红红绿绿的鲜花就无影无踪,不知那里去了。此言为善的虽则目前不见甚好处,到后来还有收成结果;作恶的眼前虽则荣华富贵,却不能长久,总要弄得一败涂地,劝人还是为善好的意思。所以国家治天下之道,亦是勉人为善。凡系忠臣孝子,节妇义士,以及乐善好施的,朝廷给与表扬旌奖,建牌坊、赐匾额的勉励他;若遇奸盗邪淫,忤逆不孝,以及凌虐善良的,朝廷分别治罪,或斩或绞、或充军或长监的警戒他。特地设立府县营汛等官员,给他俸禄,替百姓锄恶除奸,好让那良善之辈安逸,不放那凶恶之徒自在。朝廷待百姓的恩德,可为天高地厚。只是世上有三等极恶之人,王法治他不得。
  看官,你道是那三等人,王法都治他不得?第一等是贪官污吏。他朝里有奸臣照应,上司不敢参他,下属谁敢倔强,由他颠倒黑白,刻剥小民。任你残黩的官员,凶恶的莠民,只要银子结交,他就升迁你、亲近你;由你二袖清风,光明正直,只要心里不对径、他就参劾你、处治你。把政事弄得大坏,连皇帝都吃他大亏,你道利害不利害?第二等是势恶土豪。他交通官吏,攘田夺地,横暴奸淫。或是假造伪券,霸占产业;或是强抢妇女,任意宣淫;吞侵钱粮,武断乡曲。你若当官去告他,他却有钱有势,衙门里的老爷、师爷,都是他的换帖,书吏、皂隶,都是他的好友,你道告得准是告不准?第三等是假仁假义。他诡谋毒计,暗箭伤人;面上一团和气,真是一个好人,心里千般恶毒,比强盗还狠三分。所以吃了他的亏,告诉别人却不相信,都道他是好人;或者吃了亏,说不出来。并且他有本领,叫你吃了大亏,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还算他是好人,等到去感激他,你道惫懒不惫懒?所以天下有此三等级恶之人,王法治他不得。幸亏有那异人侠士剑客之流去收拾他。这班剑客侠士,来去不定,出没无迹,吃饱了自己的饭,专替别人家干事。或代人报仇,或偷富济贫,或诛奸除暴,或挫恶扶良。别人并不去请他,他却自来迁就;当真要去求他,又无处可寻。若讲他们的本领,非同小可:有神山鬼没的手段,飞檐走壁的能为,口吐宝剑,来去如风。此等剑侠,世代不乏其人,只是他们韬形敛迹,不肯与世人往来罢了。如今待我来讲一段奇情异节,说来真个惊天动地!
  话说那大明正德年间,江南扬州府有个富人,姓徐名鹤,字鸣皋,原系广东香山县人氏。他的父亲唤做徐槐,生下八子,那鸣皋最幼,人都叫他徐八爷。他家世代书香,却是一脉单传。至他父亲徐槐,弃儒学贾,到江南贸易,遂起家发业,一日好一日,发至百万家私,财丁两旺起来。
  那鸣皋天资颖慧,生就豪杰胸怀。童年进了黉门,只是乡场不利,遂弃文习武,要想学那剑仙的本事,只是无师传授,也只得罢了。他心里总要想遍游四海,冀遇高人。到了二十多岁,生下二子。他父亲把家财分开,各立门户。他就在扬州东门外太平村,买田得地,建造住宅,共有一百余间。周围有护庄河,前后四座庄桥,墙墉高峻,屋宇轩昂,盖造得十分气概。宅后又造一个花园,园中楼台、亭阁、假山、树本、花卉,各样俱全,只少一个荷花池。看官要晓得,花园里没有树木,好比一个绝色美人,却是癞痢头;若是花园里没有了池沼,好比一个绝色美人,却是双目不明。所以花园里边,最要紧的是树木、池沼。当时徐鸣皋见少了池沼,心中不悦,送命人开挖起来,择日兴工。那知开到一丈多深,只见下有石板。起开石板看时,一排都是大甏,甏中雪霜也似的银子。鸣皋见了大喜,即唤家人扛抬进去,总共足有扛了七八十甏,顿时变了个维扬首富。遂起了个好客之心,要学那孟尝君的为人。从此开起典当来,就在东门内开爿“泉来当铺”。数年之间,各处皆有,共开了三二十爿典当。
  那些寒士都去投奔他,他却来者不拒。无论文人武士,富贵贫贱,只要品行端方,性情相合,他便应酬结交。或遇无家可归的,就住在他宅上。后来来的人只管多了,乃在住宅二旁造起数十间客房来,让他们居住。每日吃饭时,鸣锣为号。你道吃饭的人多也不多?昔年孟尝君三千食客,分为上、中、下三等,他数目虽远不及孟尝君之多,只是一色相待,不分彼此。内中只有几个最知己的,结为异性骨肉,这却照他自己一般的供给。终日聚在一处,或是谈论诗词歌赋,或是习演拳棒刀枪,或弹琴弃棋,或饮酒猜枚,或向街坊游玩,或在茶肆谈心。那鸣皋的为人作事,样样俱好,只是有一件毛病:若遇了暴横不仁之辈,他就如冤家一般。所以下回遭此祸害,几乎送了性命。
  后来那食客到三百余人,其中虽有文才武勇,及各样技艺之人,但皆平常之辈。只有一个山西人,姓藜,没有名字,他别号叫做海鸥子,身上边道家装束,人都呼他藜道人。他曾在河南少林寺习学过十年拳棒。后来他弃家访道,遂打扮全真模样,云游四海,遇见了多少高人异士,所以本领越发大了。闻得扬州东门外太平村,有个赛孟尝徐鸣皋,轻财好客,礼贤下士,结纳天下英雄豪杰,他就到来相访。鸣皋见他仙风道骨,年纪四旬光景,眉清目秀,三缕长须,举止风雅,头上边戴一顶扁折巾,身穿一件茧绸道袍,足上红鞋白袜,背上挂一口宝剑,手执拂尘,似画上的吕纯阳,只少一个葫芦,知他必有来历,心中大喜。遂即留在书房,敬如上宾,特命一个小僮徐寿,服侍这道爷,闲来就与他饮酒谈心。知道他有超等武艺,无穷妙术,一心要他传授,所以如父母一般的待他。每逢说起传授剑术,他便推三阻四的不肯。那鸣皋是爽快的人,见他推托,说过二会,就再也不提。只是依旧如此款待,毫无怨悔之心。
  过了半载有余,见鸣皋存心仁义,为人忠信,到那一天,向鸣皋说道:“贫道蒙公子厚情,青眼相看,一向爱慕剑术、未曾相传,不觉半载有余。如今贫道欲想去寻个道友,孤云野鹤,后会难期远近,故把些小术传与公子,不知公子心下如何?”鸣皋闻得肯传他剑术,心花怒放,即便倒身下拜,口称:“师父在上,弟子徐鸣皋若承师父传授剑术,没齿不忘大德!”海鸥子慌忙扶起,道:“公子何必如此!只是一件:贫道只可传授你拳棒刀枪与那飞行之术,若讲到‘剑术’二字,却是不能。并非贫道鄙吝,若照公子为人,尽可传得;只因你是富贵中人,却非修仙学道之辈。那剑术一道,非是容易。先把‘名利’二字置诸度外,抛弃妻子家财,隐居深山岩谷,养性炼气,采取五金之精,炼成龙虎灵丹铸合成剑,此剑方才有用,已非一二年不可。”鸣皋听了,将信将疑。不知海鸥子毕竟肯教他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第2回 海鸥子临别显才能 鹤阳楼英雄初出手

话说那藜道人说道:“炼成了宝剑,然后再学搓剑成丸之法,将那三尺龙泉搓得成丸,如一粒弹子相仿。然后再学吞丸之法,不独口内可以出入,就是耳鼻七窍,皆可随心所欲,方才剑术成功。此非武艺,实是修仙之一道。只因欲成仙道,须行一千三百善事。你看那采阴补阳的左道旁门,妄想长生,到后来反不得善终,皆因未立为善根基,却去干那淫欲之事,欲想长生,恰是丧身。所以修仙之道,或炼黄白之丹,点铁成金,将来济世;或炼剑丸之术,锄恶扶良,救人危急;皆是要行善事,先立神仙根基。但是为善不可出名;若出了名,就不算了。若说修仙之道,今公子名闻四海,反是坏处了。若公子要学仙道,只要把家财暗行善事,何必学剑术,去荒山中受这六七年苦楚?你不但看历古以来的剑侠客仙,替人报怨,救人性命,皆不肯留名,又不肯受谢,他却贪着什么?”鸣皋闻言,豁然省悟,便道:“承蒙师父指教,使弟子闻所未闻,茅塞顿开。只求师父教我拳棒刀枪便了。”自此以后,他二人认为师徒。郑海鸥子把全身武艺传授与他,教他运学内工之法。日在花园耍拳弄棍,夜来在书房习练兵书战策。
  那鸣皋原系武艺精熟,秉性聪明,更兼一意专心,故此不上三个月,大略尽皆知晓。这一日海鸥子说道:“贤契,你的拳棒工夫,尽皆得着了门路;飞行诸术,亦略可去得,只须用心习练,自能成就。贫道即日便要动身,去寻访道友。只是你学成本事,凡事仔细,不可粗莽,伤人性命。况且世上高人甚多,不可自以为能,轻易出手。牢记我言为要!”鸣皋道:“师父何故如此要紧?且再住几时,待弟子少尽孝敬之心,亦可多受教益。”海鸥子道:“贤契有所不知。我们道友七人,皆是剑客侠士。平日各无定处,每年相聚一次,大家痛饮一回,再约后期,来年某月某日在某处聚首,从此又各分散。到了约期之日,虽万里之遥,无有不到。聚首之后,再约来年,从无失信。如今约期已至,故此贫道必须要去。只自这小僮徐寿,伏侍我许久日子,待我携带他出去,也可教他些本领,未知贤契心下如何?”鸣皋道。“极好,这是他的有福。”随到里边,取出二套衣服,百两黄金,并一包零碎银子,一总打成一个衣包。命徐寿背了,亲自送了一程,约有十里之遥。
  海鸥子再三相辞,鸣皋只得拜了四拜,就此作别,看他二人向大路飘然而去。见天色已晚,遂放开大步,如飞回转家中。一路思想;“他在我家将近经年,只见他的拳棒,从未见他剑术的工夫,莫非他此道未必精明?”及到了家中,走进书房,几个结义弟兄都在那里闲谈。走近书案前,只见案上有了一个纸包,包得方方的,分明是方才赠与海鸥子的十条金子。“难道我忘却放在衣包内不成?”取在手中一看,上面写有二行字,果是海鸥子的笔迹。上写道:“承蒙厚赐,衣服银两领收,黄金原壁。”便问众弟兄;“方才我师几时来的?”众人齐声道:“不知。我们在此闲谈了已久,并无一人到来。只是方才起了一阵怪风,把帘子都吹开。我们正在此谈论,外面门窗皆闭,此风从何而起?莫非他就是这时候来的?”鸣皋道:“这是一定的了。”大家赞叹了一番。
  看官要晓得,剑术最高的手段,连风都没有。在日间经过,只有一道光,夜间连光都看不见,除非他们同道中,才能看见。海鸥子的本领,究竟算不得高,故此他们七弟兄之中,海鸥子乃是着末的一个,后首皆要出场。
  那徐鸣皋习练拳棒,渐渐精熟,也能飞檐走壁,千人莫敌。光阴如箭,不觉又是一年。那时正是暮春天气,日长无事,与二个好友结为兄弟,胜如桃园之义。一个姓罗名德,字季芳,是个新科武进士;一个姓江名花,字梦笔,是个博古通今的孝廉。三人同到城中,游玩了一番,来到一座酒楼,是扬州有名的,叫做鹤阳楼。相传昔年曾有个神仙,在此饮酒,吃得大醉了,提了笔来,就在那粉壁之上画一个纯阳仙像。后来店主人见了,以为雪白的墙上无缘无故画个吕纯阳,却不雅观,就叫匠人把白粉刷没了。那知今日刷白了,到明朝仍旧显出来,如未刷过一般。众人骇异,告知主人,再命匠人厚厚的再刷一层。那知到了明朝,依旧将显出来,方才醒悟:这个饮酒的,就是吕仙。因此把店号改“鹤阳楼”。那生意顿时兴旺起来,就此四处闻名。直到如今,那楼上仙踪仍在。
  当时鸣皋等三人走上楼来,拣副沿窗座头坐下。酒保问道:“徐大爷请点菜。”鸣皋让罗、江二人点过了,自己也点了几样。少顷,酒保搬将上来,把了一台,无非上等佳肴,极品美酒。三人欢呼畅饮,说说笑笑。那罗季芳虽中了武进士,却是个呆子,生性粗莽,为人忠直。这江梦笔是个精细之人,温柔谨慎。所以他三人性情各别,却成了莫逆之交,结为异姓手足,情比桃园。那年季芳最长,俱称他大哥,鸣皋第二,梦笔最小。
  当时兄弟三人正吃得杯盘狼籍,有七八分酒意。忽听得楼下边一片声闹将起来,人声嘈杂,内有喊叫救命之声,却又娇娇滴滴,好似女子声音。那季芳听得,放下杯著,早已跑下楼去。鸣皋推开楼窗一望,见街坊上面拥挤满了,一时看不清楚。遂向梦笔道:“三弟,你且坐待,待我下去看来,恐怕这呆子闯事。”言毕,飞步下楼而去。正是:闭门休管他家事,热衷招揽是非多。
  我且按下这边。再说南门外李家庄上,有一个李员外,名叫李廷梁。他的父亲在日,官为兵部尚书,平生别无过恶,只是欢喜银子,所以积下了百万家私。单生这一子。廷梁少年公子,并未出仕过的,因他家财豪富,所以都称他员外。真个金银满库,米交盈仓。只是美中不足,膝下无儿。到了四旬以外,那偏房卢氏一胎生下二个儿子。廷梁大喜,一个取名文忠,一个取名文孝。他兄弟二人,相貌各异,性情各别,只是那存心不正,相去不远。那文忠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武艺高强,广有谋略,外面温和,内里凶恶。他虽心中极怒,面上笑傲自若,只是生出计来,叫你知他利害。扬州人与他起个绰号,叫做“玉面虎”。那文孝生得身长面黑,鼻大眉浓,二臂有千斤之力,性如烈火,专好使枪弄棒。那廷梁二个儿子,一般溺爱,一心要他成名,不惜重资,聘请名师,每日跑马射箭,耍拳弄棍。文孝到了十七岁上,得了个武秀才。靠了父亲宠爱、一味横行无忌、渐渐的奸淫妇女。人都怕他有财有势,亦与他起个混名,叫做“小霸王”。到了二十岁来,越发无法无天,强抢女子,打死人命,无所不为。连廷梁都禁他不得,只把银子结交官吏。俗语说得好:天大的官司,只要地大的银子,就没事了。所以那李文孝更加胆大,看得人命如儿戏,强抢如常事。
  那一日同了一个门客,叫做花省三,是个详革秀才,虽有智谋,略知诗画琴棋,只是品行不端,胁肩谄笑。年纪三十多岁,生得獐头鼠目,白面微须,在这李府中走动,奉承得这李文孝十分信他。当下二人出得门来,一路说说谈谈,不觉已进南关。文孝道:“老三,偌大一个扬州,怎的绝少美貌姑娘?前日去过的几家,都是平常。今日到那里去游玩?”省三道:“大教场张妈家姑娘最多。近日听得来了二个苏州妓女,一个叫做白菜心,一个叫做赛西施,都是才貌双全,我们何不去见识见识?”二人遂向东而行。不多一刻,早到了张妈家门首。文孝抬头看时,只见好座房廊,上边写着“宜春院”三个大字。二人丢鞭下骑,早有外场迎接,道:“请二位爷里面奉茶。”遂将马牵去。二人进了院子。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第3回 伍天豹大闹宜春院 李文孝鞭打扑天鵰

却说李文孝同着花省三走进院子,张妈出来迎接。问过了贵姓尊居,叙过了几句寒喧套语,小鬟送上香茗。那省三道:“张妈,多时不见,你的生意却怎的好?”张妈道:“全仗爷们照顾。花大爷这许久不蹈贱地,想是怠慢了大爷。今日什么好风吹送到此,定是挑挑我哩。”省三道:“休得客套。这位李大爷,闻得你家新来二个苏州姑娘,特来赏识。你可快叫他们出来相见。”张妈便叫小鬟去唤这二个妮子出来。那小鬟去了好半歇,方才出来,对张妈道:“这伍大爷只不放姑娘出来。”李文孝等了半歇,心内久已焦燥,只因要见美人,所以还耐性守着。听得不肯出来,不觉大怒起来。正待发作,那张妈走上前来,陪着笑脸,千不是万不是的陪罪,道;“大爷息怒。只因前天来了二个山东人,在此连住了几天。他们是远方人,不知李大爷到来,所以如此。请稍待片时,我去唤妮子出来陪罪便了。”那花省三也说了几句好话。文孝只得将一股怒气,重新按捺下去。
  张妈去了多时,只不见出来,文孝是个性急之人,那里耐得住,就顿时大闹起来,大骂:“大胆贱人,你敢瞧我老爷不起!那里来的野忘八,你敢到这里来装架子?”飞起脚来,把桌子翻身,天然几搀倒,花瓶插镜打个粉碎。提起椅子,使一个盘头,上面挂的八角琉璃灯,好似鹰雀一般,飞舞满堂。室中什物,打得雪片也似。花省三晓得劝他不住,只得由他。
  那里面的山东客人,姓伍名天豹,是九龙山的强盗。他山上有三个弟兄,为首的姓徐名庆,善用一把单刀,端的飞檐走壁,武艺高强,兼且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人都叫他神箭手。第二个就是伍天豹,绰号叫扑天鵰,使得好一条铁棍,江湖上颇颇有名。第三个叫伍天熊,乃伍天豹嫡亲兄弟,年纪虽小二岁,本事却胜着哥哥。善用二柄铜锤,生得唇红齿白,江湖上叫他赛元庆。这三位英雄,在九龙山聚集了三五千喽兵,专劫来往客商,那怕成群结队,他定要均分一半。你若倔强对垒,只是白送了性命。倒有一件好处:邻近村庄,不去借粮打劫;有那小本客人,单身经过,他却看不上眼,吩咐喽罗不许动。所以官兵未去征剿过他。这伍天豹闻得扬州城酒地花天,正值三春时候,柳绿桃红,带了一个伴当,来到扬州,在这宜春院寻乐。看见赛西施、白菜心犹如月里嫦娥一般,他便着迷起来,住在院中半月有余,费了好几百两银子。忽闻要唤他二个出去陪客,怎肯放他们出去?张妈蜜语甘言,伶牙俐齿,再三恳求。
  正在二难之际,忽听得外面打架之声。只见众丫鬟仆妇人等,流水一般的奔将进来,道:“外面不好了!把厅堂上打得无一完全,如今要打进里边来也!”那伍天豹正在心中不悦,一闻此言,勃然大怒,扑的跳将出去。众姑娘欲想扯时,那里来得及?这李文孝正在打得兴头,忽见一个黄脸的长大汉子从里边抢将出来,知道是那山东客了,便把手中椅子劈头打去。伍天豹将身闪过,一边顺手扯得一只紫檀桌子脚,二人就在堂中打将起来。一来一往,约有十余回合,伍天豹渐渐的抵敌不住。他的伴当也是个小头目,上前来帮时,只是本事平常,二个打他一个,李文孝全不放在心上。在身边取出一条七节软鞭来,运动如风,他二人皆着了重伤。情知敌不过他,只得抽个落空,逃出门外去了。
  文孝也不去追赶,只向里边打去。张妈慌了手足,便挽了赛西施、白菜心,一同跪在地下哀求,文孝方才住手。张妈连忙吩咐摆上酒席,引领文孝、省三到了内房,千招陪万招陪的奉承。那李文孝是何等横暴之人,却弄得心上过意不去,遂命花省三写了三十两银票,自己画了一个花押,付与张妈,道:“我毁坏了你的东西,你可到南门内李源泰盐铺去领取便了。”张妈接了银票,千多万谢的叩谢了,又说了许多好听的话。所以世界上,惟有软的可以缚得硬的。俗语云:“头发丝缚得老虎住。”况且娼妓鸨儿,口似饴糖心似刀,这张嘴何等利害,把个如狼似虎的李文孝,弄得他良心发现,将银子赔偿他。当日酒阑席散,把赛西施伴了李文孝,白菜心与花省三陪宿,同赴阳台,终不过是那活儿罢了。
  这李文孝原是个残暴不良之辈,生性厌旧喜新,那晓得温柔缱绻。初见之时,好似饿鹰见食,恨不得一时把他连皮带骨囫囵吞下肚里;及至到了手时,他便平常得紧。一宵已过,到了来朝,各自起身。梳洗已毕,用过了茶点,便同花省三到街上游玩。见那六街三市,热闹非常。来到城隍庙门首,只见一个女子,从里边袅袅婷婷走出庙前。文孝抬头一看,见他淡妆布服,生就那国色天姿;柳眉杏脸,樱口桃腮,身穿月白单衫,罩一件无色花绸的半臂,罗裙底下,微露那三寸不到的金莲。真个广寒仙子临凡,月里嫦娥降世。那文孝见了,魂灵儿飞在九霄云外去了,站在门旁,光着眼睛,对他呆看。那女子出得门来,见李文孝面如涂炭,身上却穿的花蝴蝶一般,站在那里张着口,只对他看,不觉向李文孝嫣然一笑。这一笑实是千娇百媚,李文孝见了,恨不得便上前搂抱他才好。
  这花省三早已明白,便道:“二少爷,这个雌儿好么?”李文孝扭转头来道:“我看美貌的女子,也见得多了,从来未有他的标致。若得与他睡这一夜,我就明日死了,也是情愿的。只不知他家住在那里,何等样人家妻子?”省三道:“他家就在庙后小弄内,名字叫做巧云。她的丈夫也是个秀才,姓方名国才,家中极其贫苦。门下与他相识。前日曾寄一个字条与我,托我举荐对门史家里的二个儿子,到他家去读书。现在这字条,还在我腰里。他有个哥在这城隍庙里做香火,方才谅来去看他哥哥借贷去的。”文孝道:“老三,你可有什么计较,想一个出来。若得与他成就美事,便谢你五十两银子。”省三道:“这个容易。且回家中,包在我身上便了。”二人一路走一路说,早到宜春院子,便叫外场牵过马来,二人跨上鞍鞽,出了南关,加上几鞭,飞也似的回转家中。
  走入书房坐定下来,文孝道:“老三,你用什么计较?须要长久之计才好。”省三道:“少爷且莫性急,我有道理在此。”就向身边摸出一张字条来,道:“这不是他的亲笔?待门下访其笔迹,造一张借券,写上二三百两银子。明日送到府里,叫王太守追办,必然将方国才捉去,押在刑房。只消化费些银子,把他弄个有死无生,当夜进了一纸病呈,明日报了病故。然后听凭少爷,或央媒婆去说合,或设计骗他来家,便好与他成亲。你道好么?”文孝听了,只把头摇,道:“不好。照你这样噜苏,少只十日半月,我却等不得。”省三道:“也罢。索性走了这条路罢。少爷到了明日,一早带着十几个家丁,打一乘小轿,竟到方国才家,问他取讨银子。他若没有时,便把这巧云捉在轿内,吩咐家丁一直抬到家里,当夜就与少爷做亲。这方国才一个穷秀才罢了,只要王太守那里用些银子、堂断他五十两银子,叫他另娶一个。这条计好不好?”文孝大喜道:“此计大妙!足见老三有些智谋。你快快造起借券来。”省三道:“造借券容易的。只是一件:这票上须要个中人,却写谁人是好?”文孝道:“这个中人除了花省三,还有那个?”省三道:“可又来。想我花省三承蒙少爷抬举,难道这个中人都不肯做?只是把个十几年的好朋友伤却了。”文孝道:“老三不必做作,只要事成之后,谢你一百两银子便了。”省三道:“银子小事,为少爷面上情义要紧,就做这一次罢了。”不知害得方国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第4回 赛孟尝怒打小霸王 方国才避难走他方

  却说花省三当夜遂做成了假券,一到来日天明,文孝吩咐拣选二十个精壮家丁,备一乘小轿,便要起身。省三道:“且慢。那城中不比得乡下,究竟是个府城。若干这件事,须要审个万全,带几个教师去,以防不虞。”文孝道;“也说得是。”遂命唤四个教师,一同随去。这四个教师,就是马忠、白胜、徐定标、曹文龙,都是轻装软扎,各带暗器。跟随了二十个家丁,一乘轿子。李文孝、花省三上马前行,一众人等在后,出得墙门,离李家庄向南门进发,一路无话。
  少顷,进得南关,转弯抹角,径到城隍庙后街。二人下马,省三吩咐众人在门外伺候,自己便去方家叩门。那国才听得,出来开了门,一看见是花省三同了他的东家到来,便道:“花兄,许久不会,今日难得光降。”省三道;“方兄,今日非为别事,只因你去年借那李公子银款已久,本利全无,今公子亲自来取讨。”国才道:“花兄,你记错了。小弟从未向李公子借过分文,怎说什么银款?”李文孝喝道:“胡说!你既未借银子,这二百两借券,可是你亲笔写的?现有花老三的居间,你想图赖不成?”便把借券交与省三,道:“老三,我只向你说话。”国才道:“不妨,有官长在彼,自有公论。你伪造假券,诬赖良民,还当了得!”说罢向里就走,却被李文孝一把扯住,省三假意上前劝解。
  正在交结不开,那巧云听得丈夫被人扭打,慌忙走将出来。省三见了,对那四个教师把嘴一努,那马、白、徐、曹四个教师一齐上前,便把巧云如鹞鹰捉小鸡一般提将出来,放在轿内,众家丁抬起轿子,拥着便走。那李文孝方才把国才放了,一交跌倒在地,指着骂道:“你赖我银子,且把你妻子做押当,你只拿二百两银子来赎取便了。”说罢,与花省三一同上马,追着轿子去了。
  那方国才只气得目定口呆,从地上扒得起来,一路追将上去喊叫:“反了!青天白日,在府城强抢秀才妻子,连王法都没有了!”一面喊一面追。那巧云被他们抢在轿中,知道是昨日的缘故,只是如何是好?一路哭哭啼啼,来到鹤阳楼底下,听得丈夫在后面追喊上来,寻思无计,他没命的向轿门中撞将出来,跌一个金冠倒挂,跌得头上鲜血迸流。众家丁只把轿子停下,上前去扶他起来。那巧云大喊:“救命!”死也不肯起来。恰好方国才追到,见了妻子这般光景。便上前扯住了,痛哭起来。李文孝即命教师来扯开他们,那知他二人拼命的抱住不放,随你打死,也分拆不开。此处最热闹的去处,一时间看的人塞满了街道,弄得花省三搔首摸耳,没个主意。
  正在扰攘之间,惊动那鹤阳楼上罗季芳、徐鸣皋。下来见了这般形境,分明是强抢人家妻小。那鸣皋心中,早已把无明人提起。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今日冤家遇对头。只因李文孝恃强欺弱,横行不法,今日撞着了这个太岁,管教你晦气星从屁眼里直钻进去,也是恶贯满盈。徐鸣皋走上前,把众教师解开,道:“且慢动手!你们是那里来的,为着何事,把他这般难为?”那马忠认得他是个不好惹的,向众人丢个眼色,都放了手。马忠道:“徐大爷有所不知,只因这方秀才欠了我们主人二百两银子,图赖不还,所以把他妻子去做押当,却不干我们的事。”鸣皋道:“既是欠你主人银子,也好经官追缴,岂可强抢人家妻子做押当之理?”那方国才知道徐鸣皋是个仗义疏财、救困扶危的豪杰,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一遍。鸣皋就向马忠道:“你的主人是谁?”马忠道:“南关外李家庄李二公子。”鸣皋听了冷笑道:“我道是谁,却原来李文孝这忘八!久知你是个横行不法、情势欺人的恶棍,如今索性青天白日在府城中强抢人家的妻子,天理难容,王法何在?”
  李文孝见一桩事被他拦阻住了,心上大怒,要发作,只因有些畏惧他的本领,况且花省三在旁按住他,所以耐着性子,看他怎的。忽听得把他“王八”、“恶棍”的骂,只急得三尸神暴燥,七窍内生烟,从马背上跳将下来,推开众人,抢将过来,喝道:“肏娘贼!我讨银子,干你甚事?你却帮他图赖么?”举起拳头,照定徐鸣皋劈面打来。鸣皋想道:“我久闻小霸王的名气,不知他有多少实力,待我来称他一称。”便起左手一格,果然有七百余斤骁勇;一面把右手还敬他一拳。二人正在交手,那罗季芳蓦地的跳将过来,把马、白、徐、曹四教师乱打。一时间,街坊上闲人纷纷躲避。那方国才趁此机会,领了妻子在人丛中走了。回到家中,思想此事不得开交,目前虽是幸得徐公子救了,只是这恶贼输了,一定将我出气;若是恶贼胜了,依旧要来寻我,冤上加仇。他有钱有势,官吏都回护他的。左思右想,还是走的上着。遂同妻子,把衣裳被褥、细软东西,打成二个包裹,剩下些破台椅家伙,也不值几何,就丢在那里。夫妇二人,到庙中别过了舅舅,就此出了西门,雇一轮车子,到别处去投亲而去。
  这里徐鸣皋把海鸥子传授的少林拳拿将出来,果然另有一家。只见他上一手金龙探爪,下一手猛虎出山林,左打黄莺圈掌,右打猴子献蟠桃,身轻如燕子,进退若猿猴。这一百零八手飞走罗汉拳,果是打尽天边无敌手。那闲人都远远的围着,人头济济,如围墙一般,在那里看他们厮打。见鸣皋拳法精通。犹如生龙活虎,打的李文孝只有招架,并无还手,便在腰间取出那条七节鞭来。这条鞭用七段纯钢打就,每段有五寸长,各有铁环连络,可以束在腰间,如同带子一般,所以又名软鞭,乃暗兵中利器。那李文孝惯用此鞭,拿将出来,使得呵呵的风响。徐鸣皋有心要显本领,他便空拳抵敌,运动内工,遍身都成栗肉。此工名为禅骨工,与易筋经无二。运动此工,刀枪不入,故此七节鞭打在他臂上,好似打在那铁墩上一般,直掼转来。四围看的人同声喝采道;“徐八爷真好本领也!”
  那鸣皋一面打,一面留心看那罗季芳与马、白、徐、曹对垒,渐渐抵敌不住。只因罗季芳膂力虽大,身子呆笨,所以吃亏,被他们打着了好几下,打得这季芳连连吼叫,手忙脚乱起来。鸣皋知道这呆子不济,他们四人之中,只有马忠这二条膊子直上直下的,最是勇猛。便觑个落空,做个鹞子翻身,扑将过去,照定马忠胸前飞起一腿,踢个正着,把马忠跌去二丈多远,身受重伤,口喷鲜血。白胜吃了一惊,手中慢的一慢,被罗季芳一拳打在面门之上,只打的鼻青嘴肿,眼睛如皮蛋一般,只得退将下去。呆子得了上风,分外高兴。徐定标与曹文龙心慌意乱,不防楼上有人暗算。
  那江梦笔在鹤阳楼上,倚着楼窗,看见季芳渐渐不济,将桌上边一把锡酒壶拿在手中,欲助他一臂。只他是个文人,不谙武艺,恐怕错打了季芳,因此踌蹰。恰好曹文龙一个雀地龙之势,抢到鹤阳楼底下,江梦笔趁此把壶酒打下来,请他吃一壶绍兴。那晓不偏不正,刚打在文龙的头。这把酒壶是放得三斤酒的大号锡壶——说话且慢,你这句是漏洞了。酒席面上,只用半斤壶一斤壶,从没有用三斤壶的。看官有所不知,只因他三人都洪量,这罗季芳喜用大碗,吃酒爽快;若用小酒壶时,一壶只倒得半碗,却不耐烦,故要用此大壶。而且壶内满满的热酒,赛比铜锤一般,打得曹文龙一佛匆出世,嘴里豆腐喊匆出,只叫腐腐的,头上鲜血直流,身上淋淋漓漓的绍兴。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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