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贞节妇》第64/98页


  孔辙听得双瑞提及萧淑云,一直紧皱的眉才缓缓一松。只是屋子里又骤然迸发出夏氏凄厉的一声惨叫,他才刚略有些舒展的眉立时就又皱了起来。
  他心里难受得要死,里面那个到底是他的亲娘,亲生父亲的荒唐无情,他做儿子的自然是没资格去置喙多嘴的,但是亲娘的日子不好过,他却是看在眼里的。他当初努力用功,也是想着,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了,就能做了娘亲的依靠,为她撑腰,叫她欢颜。
  “走吧!”孔辙头晕目眩得厉害,扶着双瑞,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了院子。身后,夏氏的哭喊声一声比一声高,犹如把把钢刀,叫孔辙心里难受得厉害。
  如今他是出息了,可是,他却是做了别人的儿子。虽是他能让萧氏留下,叫她心里舒服点,可是,他却不能看着,他心爱的,好容易娶进门儿的女子,却又走了他亲娘的老路。他不能跟他的亲生父亲一样,娶进家门的妻子,就那样叫她煎熬地活着。
  进得院门,萧淑云早就等在了廊檐下,见他回来,忙迎了上去。
  孔辙受伤的消息,早就被人传了出来,她心里担心,可又觉得,这时候若是冒冒失失闯了进去,怕是要撞到刀口儿上去的。于是留在屋里,只等着孔辙回来。
  孔辙轻轻捏了捏萧淑云挽在臂上的手,低声笑道:“没事,莫要担心。”
  萧淑云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小声道:“若不然,我就留下来吧!总是要伺候的婶娘身子大好了,我再去寻你。”
  两人并肩进了里屋,萧淑云扶着孔辙在罗汉床上坐好,孔辙反手拉住了萧淑云的手,让她紧挨着自己坐在一侧,柔声道:“不必了,家中仆役多得很,心灵手巧的也多,不必娘子留下。”
  萧淑云自然不愿意留下,说这话,也只是想着那人到底是自家相公亲娘,不说了这一句,总是显得薄情冷漠了些。
  如今听得孔辙此言,沉默片刻,又抬头去看孔辙头上缠裹的棉纱。却见雪白颜色里隐隐露出了猩红点点,不禁心疼道:“好端端的,怎的就摔倒了呢?”说着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愈发的声线温柔起来:“可疼得厉害?”
  孔辙也只能苦笑,说道:“还好,不是很疼。”他自然不会说自己亲娘的短处不好,只将萧淑云的手抓在手心里慢慢摩挲着,然后沉默半晌,说道:“叫他们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尽快启程。”
  离了这是非窝儿,夏氏瞧不见他们,许就不会这么惦记着叫云娘去伺候她了。说到底,她还是为着争了那口气,不过是叫大房二房的人看看,便是他出继出去了,终究还是她的儿子,心里头,还是有她的。
  夜里,孔辙去看萧老太爷。
  孔老太爷虽是不出院子,可家中大小事情,没有什么能逃出了他的耳朵里。见得自己最心爱的这个孙子,满脸疲惫,头上还裹着棉纱布,不禁眼中盛满了怜惜。
  指了指床前的绣墩,孔老太爷叹道:“坐吧!”缓了缓,又叹气道:“早些走吧,你婶娘你也不用担心,这辈子都是闹闹腾腾的性子了,哭闹过后,也就好了。”说着动了动,将腰杆又挺了挺,郑重道:“不论如何,嫡子总是要先生下来才是,嫡庶有别,不能乱了规矩!”
  孔辙立时回道:“孙儿知道。”缓了缓,又小心看着孔老太爷:“婶娘脾性虽是不好,到底也是含辛茹苦,养大了孙儿,孙儿只求祖父瞧着孙儿的脸面,平素里多护着她些。”
  孔老太爷心里立时百感交集起来。
  他一面为着孔辙的孝心深有感动,可另一方面,他又盼着孔辙的孝心能淡漠一些。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的日子不同于寻常之人。他若是感情淡薄之人,便是以后为着此种缘故闹出些什么叫人伤心的事情,他心里也能好受一些。偏这孩子是个重情义的,可这世上,多情之人,大都是活得左右为难。
  “知道了。”最终,孔老太爷还是应了孔辙的恳求,他不舍得叫他这孙儿心里头再添了一点子难受了。
  本是翌日起了大早,便要启程,偏是后半夜的时候,那夏氏自己个儿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心里憋屈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委屈,于是脖子一梗,脑子一热,从柜子里拿了白绫,就去了孔辙的院子前头。
  孔辙和萧淑云住在宅子的西边儿,因着孔老太爷的偏袒,孔辙的院子是最大的,院门前头,也是树木葱郁,山石凛凛。那夏氏便把白绫往那树上一投,就将脖子套了进去。
  自然是没死成的,夏氏前脚走,后脚她的贴身侍婢就跟了上去,因着天黑,也不晓得主子要干嘛,可是等着夏氏往那树上一挂,乌压压的黑夜里头,那游荡荡的影子,还是瞧得见的。那丫头先是一怔,忙凑近了去看,这下子可是了不得了,立时就大喊大叫了起来。
  萧淑云本是新嫁娘,碰上了这种事情,也是顾不得晦气什么的,那孔辙守在外头,她就守在屋子里头,看那夏氏面色苍白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模样,心里厌烦之际,也少不得为这夏氏,掬了一把辛酸泪。
  她这里要死要活的,偏三老爷那里,搂着小妾正睡得安稳。知道这里投了缳,只问了一句,人还活着吗?知道还活着,干脆就又躺下去睡了,竟是连来看一眼都不看。
  碧儿皱着眉,往萧淑云跟前儿凑了凑,小声道:“奶奶,闹成这样子,今个儿咱们还往家里去吗?”
  出嫁后是要回门儿的,两家离得远,三日是太赶了些,原定的是等着第六日再回去,只是瞧着眼下的情形,还不晓得能不能赶得上。
  “且先等着看看再说。”萧淑云低声道:“回头交代了下去,叫他们都闭上了嘴巴,再不能露出半丝的不快和怨怼来。”
  碧儿点头:“知道了。”心知自家主子这是怕叫二爷瞧了去,再心里头不畅快。出得屋门,瞧见那二爷沉着脸坐在堂下,以往瞅见了人便要带了三分暖意的眸子如今也是阴沉一片。心里闷了闷,很是为着自己主子不值当。这才嫁了进来,就这般昏天暗地的闹腾,以后还不晓得要如何了当了呢!
  偏她回了院里去,却是见得珠儿眼角眉梢的,竟是带了些喜色。心里一转,便明白了。
  那三太太的院子就跟个漏斗似的,里面说的话,前头才说,后头立时就要散的哪个院子里都知道。她也是听说了,那个三太太想要她们奶奶在家里伺候她,还想着叫她奶奶寻个可心意的丫头,给了二爷当了通房,跟着一道往任上去伺候。
  碧儿心里便恼了起来,这院子里原本的丫头起了这不要脸的心思便罢了,你珠儿可是奶奶从娘家带来的,这时候奶奶正是难做人,你倒好,竟还寻了这份儿攀高枝儿的心思了。
  疾步上前,碧儿压低了声音刻薄道:“我劝你还是收收你那要命的心思,便是奶奶松了口,许你去了。可以后生了孩子,也是不会认你当娘的。你也有年老色衰的一日,到时候,有你的苦果子吃。”
  珠儿一听便恼了:“少拿了你那刻薄舌头来咒我,你怎知我的孩儿会不认我。不说旁的,咱们家,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你看三少爷,他又哪里不认廖姨娘了。”
  原是存了这个心思呢!
  碧儿冷笑道:“不成想,还是个心存高远的人物。可惜你没那个命,这可是孔家,不是萧家。萧家出身商门,甚个规矩也无需理会,可孔家可是书香门第,宠妾压妻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珠儿亦是冷笑:“书香门第又如何,三太太还不是被欺负的成了这个模样,听说三老爷如今还躺在小妾的怀里头睡得香甜呢!”
  碧儿不妨珠儿心里头竟是这般想法,气得浑身发抖,再要和她说上几句,便又孔家的丫头走了上前,微微一福,笑道:“两位姐姐,早膳已经提了过来,不知道二爷和奶奶还回来用饭吗?”
  珠儿将眼睛往旁边一转,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不说话。碧儿忍着气,勉强挣出一抹笑,说道:“你们拿去分了吧,我回来时候,那院子里已经摆了饭食了。”
  看着那丫头走了,碧儿才又压着嗓子冷冷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心比天高了,三太太那里又如何能和奶奶相提并论,不说旁的,咱们二爷待奶奶情深似海,你莫不是眼瞎还是心盲,竟是瞧不见吗?”说完也不管她,就只管去了自家的屋子里。
  珠儿被堵得一肚子火,偏碧儿又疾步走远了,她紧追了几步,又见碧儿把门“咣当”一声给关了。想要上去敲门,又觉得自家要做什么,哪里轮得上她来管,作甚要和她废话那么多,于是嘴巴一绷,就往院子外头去了。
  夏氏的伤势不算严重,但是因着伤到了喉咙,就不能说话了。只是等着夏氏知道了孔三老爷竟是不曾来看过她一回,如今还在小妾屋子里高枕酣睡后,她倒是反常的没有闹腾,沉默半晌后,叫人拿了纸笔来,清清楚楚写了一行字,然后叫人给等在外头的孔辙拿了去。
  婆婆病了,柴宁自然是要在跟前端水端茶伺候的。虽是夏氏写那纸条的时候,将她支到了外头去,可是从她嫁进孔家后,她就大把撒银子,夏氏跟前的人,本就不齐心,好几个贴身伺候的,就被柴宁收买了去。于是,柴宁便知道了那纸条上头,究竟写的什么。
  柴宁和孔轩成亲后,就住在了孔轩原来的院子里。虽也不小,但是比着孔辙的院子,却是小了许多。按着柴宁心里想的,这两处院子,一个银子做的,一个铜钱做的,当初她病急乱投医,随意选了一个就钻了进来,可等着事情都妥善了,却是心里生出了不甘来。
  只是如今,柴宁坐下镜子前头,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拢着头发,唇角慢慢含起一抹笑来。
  侍婢在一旁帮忙挑选珠花,见她开怀,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几日真是难得,奶奶整日里都是乐呵呵的。”
  柴宁一怔,然后扬眉:“难道我以前都不高兴吗?”
  丫头回道:“可不是,总是含着一抹愁,便是笑起来,那笑也是淡淡的,就像日头下的雪花,好似下一瞬,就要没了一样。”
  柴宁转眸往镜子里看自己,端详片刻,果然见得自己面若桃花,竟是比新嫁的时候,还要娇艳三分。不觉又抿起唇笑了起来,丫头不知道她为何高兴,可她自己个儿却是知道。她原以为,只有她命最苦,如今瞧来,这位新嫁进来的,却是比她命苦。
  萧淑云坐在屋子里,拿着梳子漫不经心地在头发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那纸条她虽是没看到,可是朱嬷嬷忒是能干,不过才来了孔家两三日,竟是把夏氏的心腹都给收买了来。
  朱嬷嬷担心地看着萧淑云,伸手接了她的梳子,将长发挽了起来,一面低声道:“可是要写了信递回家里去?”
  这个家里,自然是嵩阳城的萧家。
  萧淑云说道:“不用。”又叹道:“便是传到了家里去,也是叫爹娘跟着难受操心,总是二爷的亲生娘,她以死相逼,二爷也不好就做了不孝子。”说着,拿起胭脂往腮上涂了两下,道:“只盼着她的身子能快些好起来,如今二爷的心自然还在我这里,只是日子久了,难保不跳出些小鬼儿来。”
  朱嬷嬷很快便挽了个万事如意发髻出来,一面往头上插戴簪子,一面道:“赶紧的生出个小少爷出来才是正经。”
  萧淑云闻言,下意识便摸了摸小腹,除下新婚那一日有过房事,后头因着各种糟心事,不管是孔辙,还是她自己个儿,都没了这份儿心思,如今更是出了这回事儿,怕是想要坐下胎来,却是痴心妄想了。
  一路往夏氏的院子里走去,路上,便碰上了柴宁。
  柴宁如今心里正是顺畅,看见萧淑云立时扬起一脸的喜色来,上前蹲了个万福礼,就热情地拉住了萧淑云的手:“二嫂今个儿气色瞧着真是好,果然是新嫁娘,浑身都冒着喜气儿福气儿。”说着就往前挨了挨,笑道:“我也沾些喜气来。”
  萧淑云心里蓦地就有些反感来,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笑了笑:“瞧弟妹这张嘴,还真是抹了蜜一般,说出来的话真是甜。”
  柴宁见得萧淑云竟是一脸含笑,心思这人若不是有些城府,便是个大傻子,于是笑道:“二嫂如今哪里去?可是往母亲那里去?”
  这话听的朱嬷嬷眉头登时皱了起来。母亲?哪个的母亲?这孔家谁人不知,二爷如今是大房和二房的儿子,却偏偏不是三房的儿子了。
  萧淑云勉强笑道:“是往三婶娘那里去的。”
  柴宁笑了笑,似是真的天真浪漫:娇憨道:“哦,真个儿是母亲那里呀,如此,咱们便是一道儿呢!我也正要往母亲那里去呢!”说着去拉萧淑云的手:“那咱们一起走吧!”
  孔辙熬了一夜没睡,第二天,神色就很是萎靡不振。毕竟这回夏氏差点就要没了性命,又非要孔辙去伺候她,廖氏和柴氏虽是满肚子的不快,到底都没说出口来。
  说是伺候,也不过是陪着说了一会子的话,可是夏氏给他写的那些个纸条子,却是叫他回了厢房里头,也睡不着觉来。
  他现在是被搁在了火上烤,左右为难,真真是心神交瘁。他哪个都不愿意伤害,可如今这情形,势必是要做出个选择的。
  孔辙立在廊檐下,抬头看湛蓝的穹顶,只觉得糟心烦恼得很。


第078章
  萧淑云只觉得难受得很, 偏那小柴氏满脸笑容一路说个不停, 她想要挣开手, 使了几次劲儿,却发现那小柴氏死死抓住了她的手,竟是轻易甩不开。又不好意思明白地说了出来, 只得先忍耐着,就一路到了夏氏的院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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