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记》第9/64页



想起那双似笑非笑的紫色眼睛,我的脸上又是莫名一阵烧烫。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药术如此高妙,又有驭鸟骑鲸之能,为何独自一人住在这人迹罕至的「天之涯」?大荒中的巫医我大抵知晓,思来想去,却找不到一人能和她对上号。

不管她是谁,滴水之恩,当湖海相报。她救了我性命,恩同再造,就算她当真要我做奴隶,乔某人又岂能抗辞?大不了等我杀了公孙氏,再将这条命卖给她便是!

我胡思乱想了一阵,打定主意,留在这里等那少女回来。但风起风灭,潮退潮来,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依旧不见她的踪影。

我吃光了寄生草,又抓了几条红鳞冰鳕鱼,生啖充饥,而后继续坐在礁石上盘腿调息。迷迷糊糊中又睡着了,再睁开眼时,红日东悬,一动不动,惟有海浪淹过了双膝。

在这北海以北,世界的尽头,白日漫长无边,时间象是静止了。我雕冰为壶,磨石成沙,做了十二个沙漏,十二个沙漏全部翻转,便是一「天」。每过一「天」,我就在礁石上刻一道痕。

沙漏翻转,礁岩上的刻痕越来越多,就这么过了十八「天」,她依然杳无踪影。我终日御气调息,困了便睡,渴了便喝雪山上迸落的冰水,饿了便吃冰洋里鲜甜的海鱼,经脉一日比一日好转,等待的渴切却更加焦灼。

每隔一日,龙鹫便会衔来「冰甘果」、「寄生草」,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奇花异果,我随着姥姥走遍了大荒南北,竟不识得其中一二。

唯一能笃定的,便是这些花果都有益气补脉的奇效,比起昆仑、灵山的药草不遑多让。

到了第十九日,依旧只有龙鹫飞来,我大为失望。难道她已经离开了这里,不再回来了?

相见无期,何以谢恩?大仇未报,难道还要在这天涯海角永无穷尽地等待下去?我五味交杂,想到姥姥,想到妹妹,心里更是沉甸甸地如块垒郁结,忍不住纵声长啸。

伤势已基本痊愈,吼声激荡入云。崖壁罅洞中的万千栖鸟惊啼冲天,盘旋不散。就连远处草坡上的兽群也随之接二连三地嘶吼呼应。

我啸吼许久,连月来的悲怒愁苦释放了大半,运气指端,在崖壁上刻了十六个大字:「救命之恩,永志于心。他日相见,死生付托。」

刚刻完最后一个字,身后突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那道冲天水柱又从东南雪岭云霞中喷薄而起,霎时间云霞乱涌,雷雨如倾。

我突然想起那日也是这般情景,心中一动,那紫瞳少女当时冷笑着说要去收拾「老妖怪」,难道这水柱与那「老妖怪」有什么关联么?只要能找到「老妖怪」,自然也就能找到她了!

于是再不迟疑,聚气双足,凌空飞掠,朝着那道滚滚水柱急冲而去。

这是我二十多「日」来第一次离开海边。雷电交加,风雨扑面,五彩云霞在四周离合聚散,鼻息间尽是泥土与草木的芬芳。

下方是如浪绿草,似锦繁花,成群的牛羊、麋鹿惊嘶奔逃,潮水似的沿着清澈的山溪迤逦流动。

水柱四周姹紫嫣红的霞云离心飞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涡旋,交迸出无数道闪电,如银蛇乱舞。

刹那间,整片大地被映成了妖艳的蓝紫色。

雷声隆隆,两侧的连绵雪岭随着天地摇晃,崩塌的冰块象天河飞瀑,滚滚冲泄而下,一层推着一层,一浪高过一浪。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冰川、岩石、晶柱……全都被席卷其中,汇聚成更加猛烈可怖的声势,最后轰隆撞击大地上,推送起数十丈高的滔天雪浪。

在天地伟力面前,个人显得如此卑微而渺小。我穿梭其间,呼吸窒堵,衣裳尽湿,仿佛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跌宕摇摆,随时都将翻转沉溺。心里分不清是震骇、愤懑、悲苦,还是快意。

这多么象我十几年来所走过的路呵!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我就被世界遗弃,注定要与天下为敌。前方艰难险阻,每一步都是穷途。但就算天崩地裂,将我封埋,粉身碎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便誓将这天地翻覆!

过了一会儿,雷电风雨随着水柱渐渐转小,天地渐亮,空中那如漩涡似的霞云也层层消散,阳光在彤云雪岭间射出数十道金剑似的光芒。

我越过绵延的杉树林,沿着冰川朝雪岭上冲去。那道水柱余势未消,喷起的雾浪被狂风刮卷,如大雨纷飞。

越往上冲,山势越是陡峭,冰川、乱石仍在不时坍塌崩落,轰隆连震,雪浪澎湃喷涌。

我高掠低伏,双掌拨扫,将迎面撞来的冰石雪浪震得冲天掀起,缤纷炸舞。

离山顶那道水柱越来越近了,那隆隆的巨震声轰得我双耳嗡然作响,整片雪岭似乎都在颤动。空气中弥散着一种奇怪的气味,象是硫磺,又象是丹药,还掺杂着鲜花的芬芳与野兽的腥臭。

我屏息凝神,高高地跃上了山顶,一幅苍茫壮丽的奇景扑入眼帘。

云海茫茫,南北连绵数百里的巍峨雪岭,在阳光下闪耀着金灿灿的光。大地被它分割成了迥然相异的两半。

雪岭的东边,是白茫芒的北极大地,与湛蓝无边的冰洋。雪岭的西边,则是绚丽如锦缎的「天之涯」,以及瑰奇万变的五色云霞。

在这片雪岭的中央,是一个纵横近千丈的巨大的深渊,冰崖环立,雾气腾腾,水柱就是从这里喷薄冲天。

阳光穿过漫天水雾,穿过那些参差错立、姿态各异的冰锥玉柱,闪烁着一圈圈七彩的光环。不断有冰塔、冰棱融化崩塌,坠落巨壑。

水柱越来越小,轰鸣着落入深渊,震动渐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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