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安心做鸳鸯》第40/47页


  关斐端着漆盘的手微微一颤,欲言又止,眼瞧着姬无凤结结巴巴推拒:“小女描描……描描她已与雷家堡的大公子雷君浩订了亲……”
  “定了亲也不是成了亲,哪又有何难?——姬副使当年逃了婚,谢描描秉承母志逃个一次两次婚,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姬无凤被一口气呛住,倒退了两步方才结结巴巴辩驳:“逃婚……逃婚之事岂是儿戏?”
  叶初尘眸中意谓不明,笑得不怀好意:“更何况当初姬副使逃婚还有个奸夫,算得上私奔,谢描描一时半会倒是不好找个奸夫出来私奔,那就直接悔婚好了!”
  关斐极是同情的去瞧着这位二十年前名满江湖的女子,今日被个年轻小辈逼的面如纸金,却诺诺不敢言,良久似想起了什么,道:“小女的婚事,向来由夫君作主,既然谷主有此美意,也应与夫君提起,方是正理!”
  叶初尘示意关斐将那流云舞蝶簪放在院内石桌之上,长身而起,盈盈一笑,说不出的和善可亲:“此事就容得副使考虑几日,晚辈这便前去征求谢副使的同意——说起来,成亲之时,岳父母不能同在一处受礼,说出去还是有些丢人吧?”
  姬无凤眸中火光四起,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面前消失,一掌拍在院内石桌之上,慌得张氏忙忙去拉她:“夫人,你小心手掌!”
  刚刚步出院门的叶初尘侧耳去听,啧啧叹道:“这岳母的火气委实有些大啊——关斐,亏了我家描描脾气柔顺许多!”
  关斐偷偷在后腹诽:谢描描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那也叫柔顺?
  谷主这是有毛病吧?
  叶初尘近日许是真的闲出了毛病,从姬无凤院内出来,便顺着谷内青石小径向着谢无涯院内而去。这会子日已正午,若他估计无错,谢描描这会儿正在帐房内与算盘金用午膳,院内怕是只有谢无涯一人罢?
  他小心翼翼随侍在侧,边走边道:“谷主可知谢副使对这门婚事有几分赞同之意?”
  叶初尘远远瞧见了谢无涯那小小的四合院,回头笑道:“我猜谢副使没有一分赞同之意!”
  “那谷主为何定要前往这一趟?”关斐大惑不解。
  “本谷主这趟只是好心前去通知一趟罢了,非是要他们哪个人同意!同意不同意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谢描描那小丫头很好玩!”
  关斐深深的向着闻蝶谷的帐房看一眼,一时为着过去谢描描对他挥拳相向多了一分幸灾乐祸,一时又有几分同情那丫头黯淡的前景,一时连自己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只有自已知道,谷主此人作为夫君是有多么的不靠谱!
  寻常人等总是易被皮相所迷惑,而一时之间难察事物本质。
  ——所幸的是,谢无涯生就一双洞察世事的眼,极是板正严肃的拒绝了这门亲事,并不曾被叶初尘的口舌皮相所惑。
  关斐随着叶初尘走了这一遭,毫无所获,不知为何,竟然长出了一口气,道:“谷主这下可以回去歇息了吧?”
  叶初尘双目炯炯,道:“不是说谢描描那小丫头号称千杯不醉么?今日天清气朗,正适宜三五知已好友举杯小酌,你与她也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将来都是本谷主帐下左膀右臂,不如今日相请她前去本谷主院内对饮如何?”
  关斐一颗心七上八下,苦着脸似不能置信:“谷主你莫非?”
  眼见叶初尘面色不善,将喉咙里那半句“准备生米煮成熟饭”这句话生生咽了下去,垂头丧气领命前往。
  谢描描有日子没见过关斐,听闻叶初尘请她饮酒,对于昨日他及时出现,解救她于姬无凤的无敌大刀之下一事颇为感激,欣然前往,倒令关斐忧心不已,眼见她入毂,惧于谷主威势又不敢出言提醒,那面相不由带了三分苦意。
  谢描描瞧在眼中,不由哈哈大笑,指着他的苦瓜脸道:“关斐,没想到几日不见,你见了我居然是这副模样!”又洋洋得意笑道:“怕了姐姐我了吧?你不光拳脚无力,赢我不过,便是喝酒划拳,怕也是熊包一个吧?!”
  关斐给她激得面皮红涨,狠狠心道:谢描描你这个无知的丫头,你就等着被人扒皮拆骨吧!
  谢描描哪知他心中所想,见得关斐这般颓唐模样,只当他酒量不行,寻常时候三人极少一起喝酒,对他的酒量她倒知之甚少。此时想着将关斐灌醉的种种可能,欢欣鼓舞,及止进了叶初尘的院内,那面上尚有五分笑意未褪。
  正是暖春时节,闻蝶谷本就是四季如春之境,处处浓荫匝地,花香袭人,彩蝶蹁跹,又加之叶初尘院内阔朗,不过二三侍卫与三五略有些姿色的侍女,院内花圃一色的白花,不分品种只重颜色,娇白浓绿相衬,看着实是清凉满目。惟正对着厢房窗户之处栽种着一棵桃树,高约有一丈左右,现下正开的粉芳菲菲,灼灼其华,云蒸霞蔚锦簇非凡。
  叶初尘一身白色锦衫端坐在桃树之下,袖口领口难得金色云纹叠绣,修长食指与中指之间正夹着一只玉色的小杯,与手指浑然一色。有陈酿的芳香味道正慢慢散开,勾出了谢描描腹中酒虫,她深深嗅了两下,赞道:“谷主今日好精神,这桃树之下饮酒,可是个风雅之事,和着花香,这酒香也格外的浓一些,可否赏属下一杯来解解馋?”
  关斐深恨这丫头懵懂,眼睁睁让他看着往坑里跳,又不能伸出手来拉她一把,委实憋气,瓮声瓮气骂道:“谢描描你个酒鬼,小心喝醉了被人卖了——”被叶初尘泠泠眼风扫过,几乎将舌头咬掉,生生将下文咽下。
  谢描描犹自不觉,耳边听得叶初尘浅笑道:“今日天气好,这些桃花开的极艳,我窖中陈酿堆得太多,正要找个人收拾掉一些,想着描描的酒量不错。”简直心花怒放,如奉纶音,三步并作两步,坐定在叶初尘对面,见得桌上尚有两只小杯,佳酿满杯,也不客气,端起一杯来一饮而尽,连连赞道:“好酒!好酒!谷主忒会藏私,往日都舍不得拿出来!”
  叶初尘懒懒一笑:“今日是个大日子……”
  关斐苦着脸也坐了下来,饮了另一杯,闻得谢描描含含糊糊问道:“今日是什么大日子?”叶初尘只漫不经心道:“今日是个喝酒的大日子,来来来,满上——”
  关斐只觉这杯中酒皆化作了穿肠利剑,苦不堪言。
  ——今日,正是叶初尘生母祭日。
  那一年,叶初尘八岁,其母生病久矣,从来郁郁寡欢,那些日子卧病在床,谷主叶西池每日总会去姬无凤从前的院子里坐坐。其母临去之际,也盼着丈夫能从姬无凤的院内走出来,多陪她一会,多看她一眼,却是不能够。
  叶母闭眼之时,年仅八岁的叶初尘就守在她身边,父亲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涯,他就在旧日情人的院内缅思。
  关斐,是从五岁之时便随侍叶初尘左右。
  他再饮一杯酒,见得这位自己从幼年之时就跟着的主子正言笑晏晏的劝酒,面上瞧来不见一丝心伤之色,仿佛面前的女子正是自己心爱的人儿,然而只有他能明白,他那诚挚的笑意之下掩藏着怎样的寒凉之色,令人心惊。那懵懂的女子面上一派赞赏垂涎之色,其实都不用人劝,一杯接一杯的饮了下去。桌上四色配菜浑如树上桃花,只不过是摆设一般,无人下箸。
  忽尔暖风乍起,吹落一树芳菲,有桃叶飘然而下,落在那毫无机心的女子杯中,她低头去看之时,面有欣喜,大笑道:“这东西可是好东西,美容养颜!”说着连同杯中桃瓣一口尽饮。
  纷纷瓣瓣而下,有落在那白衣男子发上肩上的桃叶,更衬得其人容颜如玉,丰姿隽永,更有一瓣奇异的粘在他唇上,许是他刚刚饮了酒,唇边润湿,那桃瓣遇酒便滞,居然止了下坠之势,沾落在了他唇瓣之上,似粉蝶独栖,命运难测。
  那无知女子已有三分醉意,尤指着叶初尘唇边那瓣桃花,大笑道:“好颜色!”也不知赞的是人是花?
  白衣男子伸出粉色舌尖轻揽,那瓣桃花便在他森森如玉的牙齿之下碎成了桃渍,想来满腔芬芳,关斐瞧来却只余心惊!
  芳菲尽,酒意沉。

  春意闹

  ˇ春意闹ˇ
  一大早,窗外莺啼雀鸣,吵到了床上沉沉睡着的一双人儿。床帷虽是绡白轻纱垂幔,却也隐约可见帷内凌乱之景,正是一双并头交颈而眠的年轻男女。
  只听得女子模糊不耐的咕哝声:“吵死了……”惹来男子轻浅一笑。床上女子半梦半醒之际被这乍起的男子笑声给猛然吓得清醒,紧闭着的杏核双目大睁,樱唇之间瞬时逸出的高昂惨叫惊得门外一众侍卫婢子面面相窥,内中一名吊而郎当的少年伸了个懒腰,敛下唇边一抹苦笑,慢慢吞吞向着院外而去,房门口静静侍立了一夜的婢子顿了又顿,方欲言又止道:“关侍卫,你去哪里?”
  关斐静静回头,往日吊儿郎当的神色早已敛去,耳边传来房内的怒斥责骂之声,往常怯懦如鼠的谢描描一夜之间尽得其母姬无凤亲传,悍妇本色尽显,口不择言:“叶初尘你个无耻之徒……禽兽……”
  他缓缓对着面色极是黯然的婢子道:“聂姑娘,谷主他……”瞧见聂微兰眸中摇摇欲坠的泪滴,终究长叹一声,掉头而去。
  房间里面的吵闹声正如火如荼。
  不提房内谢描描初醒那一番惊骇的光景,床上与之裸裎相对的男子笑得心满意足,丝毫不在乎她的拳打脚踢与恶意辱骂,房外一干侍卫尴尬无语之境地,门口魂断神伤的一干侍婢,且说流言飞速,不过一刻钟光景,谢大小姐昨晚夜宿谷主房内,便足以教谷中任何一人目瞪口呆。
  醒过神的首先是谢描描的父母。两位昨夜本来各自忐忑了一夜,暖阳初起便迎来这惊天大霹雳,几乎被劈的晕头转向。谢无涯向来稳如山岳,也在自家院子里无意识的兜了几个圈子才想起来,昨晚一夜未归的女儿难道现下还在谷主房里?
  当下拔脚就跑。
  姬无凤从来便是个暴躁脾气,一怒之下扛起把大刀就要向叶初尘院内冲去,多亏得张氏死命拦着,拼了一口气将她拦腰抱定,流着泪苦口婆心劝了半日,也没能将她劝住。她抬头挣扎之间瞧见院内一树藤罗开得正艳,悲愤浇心,狠狠朝后一掌将张氏推开,扑上去将院中那架紫藤砍翻在地,仿佛还可以瞧见叶西池那恣意飞扬的眉眼,笑得狂介,饱含喜悦:“无凤……”令她想起三人困顿纠缠的半生,如今便如这架萎顿在地的藤萝一般。
  叶西池虽已先她而去,但如今她与谢无涯夫妇二人虽分居谷内东西二地,却比之寻常陌生人家犹自不如。往者以矣,若要溯本逐源,若非有当日三人纠葛的情缘,事到临头哪会有今日谢描描这一劫?
  她扔了手中砍刀,抱着院内花架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谢无涯本拟冲进谷主房内,将他拎出来暴打一顿,半路被暖风一吹,方才想起此事若被姬无凤那暴躁脾气得知,也不知会酿成什么恶果出来。二人数月间未有交集,事关女儿,却也不能不顾虑一二。待到他调整了呼吸,强抑着内心百般焦虑走进院中之时,正瞧见姬无凤蹲在院内檐下那株紫藤下放声痛哭,旁边随意弃置着一把砍刀。
  那株藤萝正是当年叶西池为搏佳人一顾亲手所植,初来闻蝶谷之时他居于此间,每日只觉刺目一片,如今瞧见她那般痛惜这株委顿在地的紫藤,心内一窒,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终究未发一言,转头而去。
  脚步声惊动了院内正在劝慰姬无凤的张氏,她回头惊愕的发现,居然是数月未曾踏进这院内的谢无涯,连连叫道:“姑爷……姑爷……”见得他头也不回眨眼出了院门,连忙推了推正在 痛哭的姬无凤:“小姐,姑爷刚刚来过了!”
  姬无凤抬头,反手抹了一把泪,惊喜已极:“无涯……在哪?”目光在院内巡梭一遍,哪有半个人影?
  张氏踌躇:“方才姑父进来,瞧见你抱着这株紫藤大哭,一声未吭就走了,奴婢叫了几声都不曾回头。”
  姬无凤只觉一颗心缓缓下坠,向着看不见的深渊而去,抓不住挽不回,暮春暖风吹来,竟令她遍体生寒,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一日清晨谢描描回到自家院落,唤了小环烧了热水沐浴。小环那丫头自小在谷内长大,眼内所见者,叶初尘便宛若神衹一般,今日闻得流言,笑容暧昧羞怯,服侍她脱了衣衫,见得谢描描脖颈前胸皆是青紫吻痕,双目游移四顾偏偏又在她胸前流连往返,直气得谢描描恨不得将她一掌拍飞,半晌冷着声音恼道:“小环,看够了没?”
  小环似笑非笑回过神来,口中连连道:“看够了看够了……”被谢描描抄起浴盆旁边的水瓢砸了过去,只将她砸得抱头鼠窜,绕过屏风冲了出去。
  谢描描将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浴桶里面,想起今晨叶初尘房内那一片狼藉,堪比自己替嫁那夜与秦渠眉的洞房花烛夜……如今想起这个人,简直令她心头有着说不出的刺痛之意……
  叶初尘那厮向来脸皮堪比城墙,今日晨起居然嘻皮笑脸耍无赖,一边抵挡着她的拳打脚踢一边讨饶:“描描别气了……酒后迷失了本性……如今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饭,不如过得两日我便去与你父母提亲吧?”
  她当时五内俱焚,不可期然的便想起了秦渠眉……那个人,已与她渐行渐远……随之招呼到叶初尘身上的拳脚便愈加有力,仿佛是将近一月间内心的郁愤要尽数发泄在他身上一般。
  叶初尘偏偏要火上浇油,将她双手制在头顶,唇角毫不避讳扫过她脸颊,轻声道:“莫非,描描还想着那姓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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