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安心做鸳鸯》第7/47页


  本有讥诮之意,岂料那人满面笑意又斟了一碗酒,点头道:“酒逢知已千杯少,为夫虽一介武夫,哪有整日吃的醺然欲醉的道理?说起来,为夫还是半年前与君老弟畅饮过一回,只是这小子听说回家向意中人提亲去了,这半年没有他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跟我一样娶妻生子去了?”
  谢描描哪管他口中君老弟是哪个?只是瞪了他一眼,但难得见他哪如此兴致,且近来瘦的可怜,不知为何,心下一软,那恶狠狠的调子不由软了些,反驳道:“姐夫说笑了!你这哪里是娶妻啊?老婆都跑了,也不去追,还想着生子呢?!不是喝醉了酒说糊话吧?”
  秦渠眉笑意盈盈又喝尽了一碗酒,只盯着她笑,缓慢的搛了块鹿肉喂进口中,慢吞吞道:“老婆跑了,总还是有人生的!”那目光毫不客气在谢描描身上扫来扫去,笃定而霸道。
  谢描描只觉一阵头晕,猛然站了起来,怒道:“反正不是我!”说完了几乎要懊恼的咬掉自己的舌头——瞧瞧我,都说了些什么呀?
  她双手捂着自己热辣辣的脸庞,不用想也知道红的很彻底,偏偏屋内再无旁人,她只觉浑身燥热,摇摇晃晃挪过去将窗子打开,呼啦啦一股冷风吹进来,只吹的靠窗的案上纸张哗啦啦响,也不知将秦渠眉刚拿进来的什么东西给吹下去了两本,她倒不曾费力去捡,只看窗外浅月如钩,月华成霜,有溯风侵骨,可是背上似乎有道视线要将她炙穿,含意不明,令她不敢一想再想。她只好借机蹲下身去,将桌上刮下去的两本书拿上桌来,凑近了细看,才发现是两本帐簿,为了急于将自己从这种窘境中解救出来,她随意翻了翻,微讽道:“这种帐目也要庄主您老人家过目吗?莫非贵庄的帐房都是吃闲饭不干活的?不如你雇了我来替你管帐?”
  秦渠眉这下大大惊异了一番,不成想她居然还有这份本事。后知后觉想起来今晚自己尚有一大堆帐目要核,苦笑着揉揉眉心,道:“帐房王先生老母亲去世,他去奔丧了。近日外间事务急需要一笔银子,我这才准备看看帐,看从哪里挤一笔现银出来?!”这确是实话,谢描描每日足不出户,自然不知山庄外早已设了粥棚,几乎涌来了几千灾民,庄中闲散人员,除了回暖园与紫竹园两处侍侯的下人,别处的下人多数已去了庄外帮忙安置灾民,更有庄中护卫带了银钱去别县购置草药。现在虽天气寒冷,积雪未融,也不容易发生瘟疫,但若天气眨眼转暖,便防不胜防了。因此秦渠眉总觉得早作准备,有备无患的好。
  他略微点点头,道:“那书案左手下面的格子里放着算盘,桌上有纸笔,若要我雇你,且先算一本帐来试试?”
  谢描描敏感的从这话中嗅出了一丝怀疑与宠溺,更激起了她的好强之心,立时扶着桌案坐了下来,摸到了算盘,将帐本凑近了琉璃灯盏旁,立时噼叭啦碰珠如雨,手势竟是极为娴熟,虽眉眼饧酥,但大脑无比清楚,教一旁秦渠眉目瞪口呆,不能置信。
  谢描描见得他居然真正呆住,更是得意一笑,算珠拨的飞快,酒意醺然,便如同金算盘老爷子坐在谢家帐房之内一般,心无旁鹜,专心致志算了下去。

  恨无休

  ˇ恨无休ˇ
  回暖园内,秦母一早起床,便得到小僮来报,说是庄主已将帐房之事交予少夫人打理,现如今少夫人坐镇帐房,凡银钱支使,皆有少夫人作主。秦母当时听了,不过唇角露出来一点笑罢了,待得那小僮出去以后,一把便将榻几上的一套团花斗彩茶具给推了下去,茶水四溅,哗啦啦碎了一地。
  苏宁过来请安,见得姑母发了大火,吓得一跳,上前连连拍着她的背,替她缓气,边柔声劝慰:“一大早的,姑母作什么发大火?水米未进,也得小心身子,凭是谁,也不值得为那起小人气坏了身子吧?”
  秦母气怨难平,手指着紫竹院,颤声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自小养大的儿子,翅膀硬了就要想着掌权,我不过是想着他尚未成亲,替他管个几年,到头来两眼一闭,这家业还不是他的吗?既是他非要管,我便给了他!好!这还未过几年,新娶的媳妇还未满一个月,便将掌家大权给了那女人。从来温柔乡是英雄冢,我倒要看看她能将这家掌成什么样?”
  苏宁闻听此言,嘴里发苦,还得柔声哄劝:“姑母且消消气。看那位的样子,除了会一点子武功,也是个毛毛燥燥的人物,针线女红就不肖说,这些都是细致活,最宜修身养性的,她竟一样也不耐烦学,这帐房之事从来得精细之人来执掌,不过三五日,我看她就得撂挑子不干。表哥这不是新娶吗?自然宠着她,等厌了她,还怕没机会让她灰头土脸?”她五岁上家道败落,父亲将她送进了紫竹山庄寄养,苏氏一门也多年依附这位姑母过活。她这位姑母秉性素刚,与过世的老庄主常常针尖对麦芒,不欢而散。
  秦渠眉自小被父亲带在身边贴身教导,与这位母亲素不亲近。他敬父亲若天人,偶然与母亲呆在一处,母亲对于父亲,也是颇有恶言,他虽不曾反驳过母亲,但过后学武只有更用心,更为忙碌,十来天都难见母亲一面。便是他的亲事上头,双亲也是吵的颇为激烈,秦母一意要儿子娶了侄女儿苏宁,说是这丫头自小在自己身边长大,嫁得远了也舍不得,且是个温柔体贴之人,与眉儿也算得青梅竹马,结为夫妇定是美满良缘。秦父虽嘴上未说,但自苏氏败落,他这位妻舅不但不思上进,反而酗酒赌博,这些也就罢了。但秦氏一味的宠着弟弟,早些年秦父醉心武学,紫竹山庄皆是她当家,银钱土地店铺给了其弟不知多少,皆被这位妻舅给败的精光。老庄主眼见再要妻子管下去,连紫竹山庄祖宗基业也要给这位妻舅败光了,方才收回了妻子的掌家之权,自己管起了帐务。他一生夫妻情份之上始终不曾圆满,连带着对苏宁也无甚好感,总怕着有一日儿子重蹈自己覆辙,一生抑郁。所以无论如何,儿子的妻室得外聘,决不再与苏氏有任何瓜葛,这才有了秦顾联姻。
  老庄主过世之后,秦氏自为儿子年少,这家业还要自己来掌,老庄主还未下葬,她便重新坐镇帐房,核算家业。秦渠眉痛失亲父,消沉月余,秦氏掌家之余,每日亦遣了苏宁前往紫竹园为秦渠眉炖一些汤汤水水,照顾他的身子。她与老庄主结缡几十载,成亲第一年在一次争吵过后,便赌气搬出了紫竹园,几十年再未踏足。如今见着儿子并未推拒苏宁的刻意亲近,心下甚慰,暗道:你这老不死的!一辈子有多长?儿子还不是我生的?能越过我去?只等守孝期满,我必退了顾家的亲事,宁儿进了门,一家三口和和乐乐的过!
  可惜事与愿违,三个月以后,秦渠眉便极为生疏客气道:“父亲已经去了,还请母亲节哀顺便!都是儿子不孝,要母亲一把年纪还要来操劳庄中事务,如今儿子已经成年,若再让母亲累出好歹来,让儿子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亲交待?——宁儿,还不快扶母亲去回暖园歇着?”
  苏宁近日与表哥秦渠眉还算相处愉快,无论她做了什么膳食,他皆入腹,虽面上仍是冷冷的,但今日这声“宁儿”可谓亲昵。她十几年来蜗居紫竹山庄,对这位表面冷淡的表哥早已情根深种,且姑母的盘算她也清楚,近日常想终身有靠,目中柔情蜜意,时时凝注在秦渠眉身上,此刻唯秦渠眉马首是瞻,听了他的话急忙上前劝导秦氏:“姑父刚刚过世,表哥伤心消沉,姑母强撑着掌管山庄事务,如今表哥欲重振家声,正是姑母歇息之时,孩儿这就扶姑母回房歇息。姑母这些时日伤心劳累,可不能再操劳下去了!”她这话却正是暗示秦氏,老庄主初逝,连作儿子的都伤心悲痛,无力掌管家事,而她骤失鸳侣,合该比儿子更为悲痛才是,怎么能在此时掌管庄中事务?这不是给有心人猜度么?
  秦氏想想,也有道理,只得随苏宁回房。
  她不过想着,等这段时日过去,再作道理。儿子总归是自己的,应了解自己的苦心才是。哪知道秦渠眉虽是个言语寡少的性子,继任庄主以后,凡事再容不得她插嘴,便是苏宁之父常常来打秋风,也再比不得往日老庄主在世,虽厌烦这位妻舅,但总还有一两百银子好打发。这位外甥却比其父吝啬十倍,每次最多十两,少则五两也是有的。苏宁之父每次出了山庄门必是指天骂地,将秦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连过世的姐夫亦不放过。下次走投无路之时,还是腆着脸前来。
  自秦渠眉掌家,秦氏亦是有心无力,再不能随意贴补弟弟。有时候其弟怀揣她房中古董出来,还未出得山庄,便被庄内暗卫截留,秦渠眉必带了古董亲自送回母亲房中,末了淡淡道:“舅父好赌成性,苏氏百年家业被他败个精光,母亲若是一意接济,他必定食髓知味。莫非母亲也要眼见着舅父将我秦家家业败个精光方才罢手?这古董虽值不了几个钱,但天长日久,也不是一件两件的事情!”
  秦母自此知道这位儿子虽寡言,可比自已那过世的老伴还要难缠。老庄主是火爆性子,凡事发完了火总还顾忌她三分,儿子却不同。这些年她极少尽心照顾过她,眼见着他已由那娇软咿咿呀呀的小小婴孩长成了八尺男儿,挺拨如松,沉默如山,然而凡事他总自有主张,容不得她置喙。
  三年守孝期满,她正准备着他成亲的一应物事,总还是人心难死,指望着与他商议一番,将顾家婚事退了,娶苏宁进门。苏宁年已十七,那段时日面笼红云,娇如春花,得了姑母暗示,早将嫁衣缝制妥当。那日她闻得表哥前来回暖园给母亲请安,她描眉画唇,打扮的极为精致前往姑母房内,还未进到门口便见福玉悄悄朝她摆手,示意她别闯进去。她好奇心起,暗暗贴在窗上听这母子二人说些什么。入耳的正是姑母的声音,“眉儿,母亲近日为你准备了大婚之物,眼见着你孝期已满,也该择日成婚了!”
  “多劳母亲烦心了!只是不知,母亲将婚期定到了哪一日?”饶是秦渠眉那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喜意,苏宁也只觉手足酥软,全身被巨大的喜悦笼罩,一颗心在腔子里跳的极快,几乎要从口里跳出来似的。
  “眉儿啊,为娘想着,过几日你派人将宁儿送回苏家待嫁,嫁期就定在一个月之后。她虽自小生长在山庄之内,但出门子还是得从娘家出来,你舅父日子艰难,宁儿的聘礼你一定得办的隆重一点。到时候,宁儿就算是堂堂正正的进了秦家门,娘也再无遗憾之事了!”姑母难得慈音软语,她话音方落,却听得椅子“吱呀”一声,似乎是有人重重的站了起来,耳边却听得表哥道:“母亲莫非睡糊涂了不成?儿与威武城主的女儿早有婚约,顾家女儿为了儿的孝期,年已十八还未成亲,要娶也是娶顾家女儿。儿的记性一向很好,倒是不知道自己何时与表妹还有婚约?”
  仿如兜头一盆冰水,将苏宁泼得全身冰寒,她忍不住全身哆嗦,差点就地扑倒。福玉忙上前,将她扶了一把,她全身倚在福玉身上,居然还能发出声音来,颤声道:“扶我回房!”指甲死命的掐在手心里,在福玉的扶持之下一步步挪回了房,两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那时候秦母在房内张口结舌,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久久盯着儿子,目光说不上是绝望还是痛楚还是恨意,她的儿子,从来不曾大声对她吼过一句的儿子,客气礼貌,此时也不过温温淡淡道:“既是婚期已定,儿这就派人往威武城送聘礼,将顾姑娘娶了进门,一切还要劳母亲操劳了!”
  转眼至今,顾氏是娶进了门,虽有貌而无品,她那昏了头的儿子居然让顾氏掌家?!秦氏气得早饭都吃不下去,末了吩咐苏宁:“宁儿了,一会你去帐房领五百两银子来,我倒要看看这丫头给还是不给?你亲自去看看,她是坐在一旁当少奶奶呢还是亲自核算帐目?哼,我料定她也没这等本事!”
  苏宁柔声应答,摊开双手来,手心各有四个白色弯月的印子,却是那日听闻表哥要娶顾氏,她激愤之下攥紧了拳头,过后才发现,指甲深深扎进了掌心,皮破血流,伤口虽已愈合,但疤痕经久不褪。

  怎堪怜

  ˇ怎堪怜ˇ
  苏宁来到帐房外的时候,已经过午。但见门外立着两三位管事的婆子,正屏神凝息,见得她来,不冷不热行了礼,便立在了原处。只因其父的缘故,她虽得老夫人眷顾,山庄里略有些头脸的仆妇们原先还以为她会成为庄主夫人,也曾跑来巴结过一阵子,眼见着顾无华进了门,她掌管山庄之事成了黄粱一梦,拜高踩低原是这些人擅长的,那些人再见她眼神里未免就有了轻视之色。她心内苦涩,却也不能同这些愚顽之辈争论些什么,自跌身份,只得在帐房外扬声道:“表嫂可在里面?”
  有人掀帘而出,正是表哥房内的丫头敏儿,忙忙道:“表小姐快请进来吧,少夫人有请!这大冷的天,有什么需要,传个话让奴婢们跑一趟就得了,表小姐巴巴的来,万一冻坏了身子?”言语恳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苏宁也堆了笑容道:“怎敢劳烦姐姐?听说表嫂坐镇掌房,以后掌管偌大家业定是不得闲,我也整日闲着无事,还不如有时间自己走动走动。”一弯身从敏儿掀的帘子里钻了进去,举目去望,帐房之内偌大的书案之上码着高高两摞帐本,只听得算珠噼哩叭啦直响,却不见后面有人,再细看时,方见着帐本之上冒出来一点墨发,上面簪着只白玉雕梅花的簪子,别的五官,一概不知,唯有脆亮的声音从那两摞高高厚厚的帐本之后传了来:“既是表妹来了, 还请稍待片刻,等匀将这几本帐算清楚了,必陪表妹解解闷。”
  苏宁笑道:“表嫂这是说哪里话?你我至亲不必客气如此。我来也无旁的事,只是姑妈今儿早上说要在帐房支五百两银子一用,等表嫂忙完了再支也不迟,我等的住!”
  这话却有些耍赖的味道了,方下之意莫是不给银子便有很大的麻烦?谢描描猛然停了拨珠之声,努力将脑袋自厚厚的两摞帐本里探出来,满面诧异之色:“表妹可知母亲支这五百两银子却是为何?”
  她冷笑一声,道:“姑母要做之事,也没道理一桩桩一件件告诉我啊,我只是奉命行事,表嫂若得了闲,就支了我去复命罢?!”
  谢描描从来是被人搓扁捏圆,弱如脱兔,但凭别人作为,但逼的紧了,怯懦如兔,也还有一招兔子蹬鹰可用。她合上手边帐本,略一思索,便道:“表妹恐怕不知,山庄之内境况一日不如一日,这么一大笔银子一时半会怕是筹不齐,还请表妹代为回禀母亲,就说不日等我凑齐了这五百两银子,一定亲自送去回暖园。”
  果然不出所料,苏宁霍然起身,往日柔弱风致一夕不见,将桌上杯盏拍的连连作响,怒讽道:“表嫂这是拿话来搪塞敷衍于我?紫竹山庄百年基业,我就不信帐房之内竟然连五百两现银也支不出来,不是太奇怪了么?难道竟有人做那坚守自盗之徒?”
  不成想那人竟也不恼,缓缓从书案一旁绕过来,紧拉着她的手便要往外走,苏宁便劲拉了两下没脱开,怒道:“有话好好说,莫非表嫂是想将我从门里面丢出去?既然做了掌家奶奶,还请顾着些体面!”
  谢描描强拉着她出了房门,淡淡道:“表妹既是说起了体面,还是嫂子我带妹妹出去逛一圈,看看是这体面大还是人命大?”
  苏宁在她拉拉扯扯之下小跑步紧随其后,奇怪道:“这跟人命有什么关系?”
  谢描描紧抿唇角,再不复言,只将她拉出山庄大门。紫竹山庄建于山脚下开阔之地,门口往常只有一对沉默的护卫,今日出来,此景却让她毕生难忘。只见往常视野开阔之地全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怕有千人之众,拖儿带女,将积雪践踏成泥泞,各个面黄肌瘦,更有小孩子的号哭之声,那哭声也不能嘹亮透彻,似乎是哭两声歇口气,全无力气似的。不远处支着两口大铁锅,正有粗健妇人在熬粥,旁边排着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每人手中一个粗瓷大碗,正眼巴巴紧盯着那仆妇手中的大铁勺,饥饿之情溢于言表。
  苏宁奇怪的看着这群从天而降的人,侧首竟发现这位表嫂目中有悲天悯人之色,正默默而专注的盯着面前这群人,她不由嘟嚷道:“这些人跟五百两银子有什么关系?”嫌恶的拿手绢掩鼻,她只觉离了这么远,似乎还能闻得到这群人身上的馊臭味儿。
  谢描描严厉的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如剑一般刺了她一下,却在倏忽之间化作了笑脸,语重心长道:“表妹岂能不知,这些人食宿如今皆在紫竹山庄,更有延医用药,掩埋饿殍,哪一桩哪一件不需要花银子?还有开春以后耕田的种子,这几个月的嚼用,我只怕帐房内的银子也不够花!”她忽尔亲亲热热挽了苏宁的手,道:“妹妹且跟我来,咱们镇日在家,今日既然来了,也做一桩善事吧?”
  苏宁见她笑容古怪,心生警意,使力要将自己手腕脱出来,但这位表嫂是习武之人,手劲奇大,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挣了又挣,眼瞅着被她拖到了那两口铁锅前,搅粥的仆妇皆停了下来,愣愣的看着她二人,不知道要做什么,被谢描描一个手势便从灶台之上赶了下去。她径自将苏宁按在一口大锅前,从那看傻了的健妇手中夺下铁勺,毫无商量余地的塞进苏宁手中,向着身后众人道:“表小姐菩萨心肠,见这些灾民可怜,也想尽一番绵薄之力,今日这锅粥就由表小姐负责打完。”说罢自己来到另一锅粥前,接过那仆妇手中铁勺,道:“至于这锅粥,就归我来负责!”
  苏宁欲哭无泪的站在粥锅前,因为表嫂那句话,不能立时回后院去。她往常每日里总要描眉画唇,妆容整齐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像今日这种情况,却委实少见——额上有汗滴下来,她猜想脸上妆一早花了,虽是寒冬,但这大铁勺搅起来委实吃力,双臂酸软困乏,眼见着要提不起来,竟是连双腿都在轻轻打颤。底下一溜排过来盛粥的灾民身上馊臭的味道愈浓,闻之令人欲呕,正在她进退为难之际,远处马蹄声声,眨眼间灾民便让开一条道来,马上之人玉冠锦衫,正是秦渠眉,身形矫健从马上跃下,龙形虎步,展眼即到了眼前。他身后跟着一名佩刀侍从,紧紧尾随而至。苏宁这两个时辰只觉苦不堪言,若非顾及身后那一众山庄仆人的眼光,她怕是早就哭着跑进山庄去了,只觉这位表嫂心计颇深,众目睽睽之下让她丢丑,眼中自见了秦渠眉,只觉满腔怨愤委曲再不能忍,脑中一片空白,再不能想及其他,丢下手中铁勺便扑了过来。
  秦渠眉毫无防备之下怀中撞进一个温香玉暖的身子,有细微哽咽哭声在耳边响起,目光四顾之时但见谢描描正立在锅台后面,似笑非笑看了一眼,一面按序给灾民盛粥,还要对着老弱病妇柔声道:“大婶慢点,慢点……”他低下头来,方才看清怀中这哭得泪涕交加的女子正是苏宁,往常见她妆容整齐也有些娇弱艳丽之姿,哪成想今日妆糊成了一片,现下又在他怀中揉搓一番,简直惨不忍睹。
  他的眼角之处,山庄之内的仆妇皆张大了嘴巴,一副吓傻了的样子,多数人目光在他与锅后的谢描描身上转来转去,欲言又止。灾民之中也有人小声猜测:“不是说那边那位不带钗环的是庄主夫人么?怎么倒是这位扑进了庄主怀中?”
  另有人接口道:“嘘!大概是秦庄主过段时间要纳妾吧!看他跟这位表妹的样子,怕是早已情投意合!要不然你看,这位庄主夫人通身素净,连脂粉也不施,许是不得庄主宠爱吧?这位表小姐倒是穿金戴银,跟当家奶奶似的!”
  旁边一众人等连连附和。
  这些人虽极力压低了声音,但秦渠眉耳力极佳,一早听在耳内,那面上似被抹了把锅底灰似的,越来越黑。
  可惜苏宁今日在激愤劳累之下眼见着秦渠眉走来,不但委曲,还怕谢描描再抓她前去给灾民盛饭,心里的恐惧委曲一波接着一波,不但嘤嘤哭泣,且边哭边断断续续的告状:“表哥,表嫂她欺负我……她把我拉来这里让我出丑……”
  秦渠眉伸出手来,身后灾民皆大睁了双目看他怎么怜惜小妾怒惩大妇,山庄了解他的仆从也是惴惴不安,特别是他的贴身侍从周文,已是深深的同情起表小姐过会的境遇了。
  秦渠眉拉了两下,竟未能将苏宁从自己怀中拉下来,一股怒气不由上涌,使力一拉,只闻得苏宁一声惨叫,不能置醒般仰头看向他:“表哥你拉痛我了!”目中泪水山洪般暴泄,好在,总算在秦渠眉的坚持之下被分开了一臂之距。
  只是……苏宁再看两眼表哥的脸色,只觉风雨欲来,黑云压顶,无端让她觉得心怯,再要埋怨表嫂的话就含在了喉咙口,再不敢造次。
  再听秦渠眉道:“表妹,女儿家就该在后园绣花,无端端抛头露面在人前,像什么样子?哼!”冷冷这一声哼,苏宁只觉自己的心立时掉进了冰窖一般,冰冷的透不过气来。
  其实秦渠眉这话以他本心所出,倒并无恶意。大意倒是:既然表妹每日只在后院绣花,也就不必理前园的事情了嘛!明明不能胜任却还要来熬粥,弄成这副狼狈的样子,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他冷冷看一眼周围的仆从,完全不再给苏宁辩解的机会,朝着一名健妇道:“你,送表小姐回房去!”
  那仆妇正是之前搅粥的妇人,倒有一把子好力气,闻言半拖半抱,就将苏宁给弄进了庄内。这妇人几日来都在锅台之上,身上的味道虽比不上那些灾民却也有得一拼,将苏宁圈在身前两座巨峰之间,再闻着那股腌臜的味道,几乎将苏宁熏晕了过去。
  他解决了这桩事,又向前走了十来步,终于站在了谢描描的身旁,只见她面上带着一抹笑,手下不停,一勺勺舀将下去,许是练过武的缘故,身旁灾民流水介向前又退下,手法利落果决,但见她额上有淡淡汗珠沁出,在珍珠般的肌肤之上欲落未落,他不由抬袖去,欲拭那一片汗珠,被她回头白了一眼,道:“别把你袖上的胭脂弄到我脸上!”
  他张口结舌,也终是尴尬了一回,立在她身后不知做什么好。身后有仆人“哧”的偷笑之声,被他转头冷冷一眼,吓得憋了回去。
  身旁那人似娇嗔道:“相公既然来了,就把表妹未打完的那锅粥给盛完了吧!”
  秦渠眉呆了一呆,在大脑还未发出拒绝的指令之前,手已经抓上了粥勺,灾民忽啦啦涌了上来,瞬间在他那锅粥前站满。
  他只得认命的开始盛粥,八尺高的男儿,第一次摸到这厨房之物,不由带了几分小心,生怕洒出粥来,看起来倒是颇为兢兢业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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