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则已》第2/6页



  又到医院下班的时间了。李晓在医院的服务中心买了五毛一个十二个猪肉茴香馅的包子,作为她和儿子的晚饭;还买了小葱、芹菜。下了班的陶然和谭小雨并肩走在通往医院大门的林阴路边上,本来还有苏典典和她们在一起,但当看到肖正停在大门外的车后,她就跑步离开了朋友们,向着她的新婚丈夫她的幸福去了,剩下陶然和谭小雨在她的身后嗟叹不已。护士长李晓骑自行车从她们身边“嗖”的过去,过去后没多远,就见她夹在车后座上的芹菜给颠掉了。“芹菜掉了!”李晓又骑出了数米才想起喊的是她,一捏闸,跳下车子去拾芹菜,拾芹菜时车子差点又摔了,幸而下班时路上人多,被人给及时扶住,否则,至少车把上的那兜包子命运难料。
  陶然眼望着匆忙远去的李晓,嘴对着谭小雨语重心长:“小雨,看看!好好看看!看看苏典典和护士长,现成的经验和教训!”谭小雨一时没有明白:“什么?”陶然一字字道:“不嫁则已,嫁,就要嫁好!”
  病区静了,夜深了,小夜班上的事情也基本处理完了,谭小雨从病区走廊深处走出,忽然,她看到护士站台前倚站着一个身材窈窕的高个陌生女子,背对她在翻看着什么。谭小雨吃了一惊,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深夜跑到护士站来乱翻?谭小雨悄悄走近低低喝道:“喂,你哪儿的?怎么跑这儿来了?”那人回过头来,谭小雨大吃一惊。
  是陶然,全新的陶然。一条长到脚踝的长裙,高高挺起的饱满的胸,短发烫过了,蓬松,时髦;耳朵上两个大大的白色耳环更给她增添了一分女性的妩媚。谭小雨目瞪口呆。陶然紧张地看她等她说话,谭小雨说不出话。陶然忍不住了:“好,还是不好?”“整个就是,”谭小雨喘过一口气来,“苏典典第二。”“真的?”谭小雨点头。陶然长出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一个台湾形象设计师给设计的,今天在她那整整折腾了一天,光这个头,就要了我四百八。衣服、鞋、耳环,都是她帮着选的……”
  谭小雨笑着指她的胸:“这儿呢?”陶然也笑:“就是苏典典说的那种,钢箍托高海绵衬,是不是可以乱真?”“简直就是天生丽质!”谭小雨前前后后绕着圈儿欣赏陶然,“说吧,花这么大工夫,到底为谁?”陶然一愣,尔后笑了:“徐亮。”“还没有放弃?”“决不放弃!”“不过,徐亮可是没钱。”谭小雨提醒她道,“你说过的,有钱是你必须的条件之一。”陶然深思熟虑道:“这个问题得用发展的眼光看。”谭小雨摇头:“再发展也没用,除非他改行。我爸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什么都有,就是没钱。”说起这个便想起妈妈跟她说的事儿来,心里不由一阵沉重。她家保姆灵芝正式提出要求加工资了。谭小雨跟陶然发牢骚:“再加工资?再加工资干脆我别上班得了,专门在家里照顾妈妈得了,还用她?”
  这时陶然看了看表,“我得走了。来前给手术室打过电话,说差不多这时候手术该完了,他在手术室做手术。”提起放在台上的一提兜东西,“给他带了点夜宵。”窈窕淑女陶然拎着给情人的夜宵、踏着得得作响的高跟鞋、娉娉婷婷向电梯走去,消失在电梯门里。病区重新安静了,静的听得到病人睡中高高低低的呼吸,谭小雨埋头做护理记录。


  这时另一个电梯门开了,有人从里面走出,谭小雨闻声抬头,不由暗笑起来,来人正是陶然的心中情人徐亮,二人从不同的电梯里一下一上,失之交臂。谭小雨满眼含笑看着徐亮走来,走近。“徐医生!……手术做完了?”“完了。”看着女孩儿脸上的由衷微笑,徐亮鼓鼓勇气,把捏在手里的两袋大杏仁往台上一扔,说:“别人给的。我不爱吃这些东西。”事实上这是手术完后他特地去医院24小时店里买的,他知道谭小雨今天值小夜,他对这个清纯女孩儿心仪已久,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在今夜向她敞开心扉。
  谭小雨不客气地接过杏仁,对徐亮嫣然一笑。她的笑脸令徐亮发慌,想说的话便没能说出来,说出来的话是:“我来是想……看看26床,早晨交班说他发烧?”女孩儿挥挥手说26床烧早退了,已经睡了,徐亮“噢”了一声便再也找不到话了。因为谭小雨一直在看着他笑,仿佛看穿了他似地笑,叫他不知如何是好。谭小雨笑嘻嘻地:“徐医生,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问!”“你……”谭小雨斟酌着字句,毕竟这不是一件好开口的事,这斟酌很容易让此情此境的徐亮产生错觉。他热切、鼓励地看她,同时心里决定,她若再不开口他就开口,毕竟他是男的,应当主动。
  由于两人精力过于集中谁也没有发觉这时电梯门又开了,陶然从里面走了出来。原来陶然听一起做手术的医生说徐亮做完手术后去了科里,去看26床了,便又跟着转了回来。电梯门一开她便看到了站在护士面前的徐亮,心里一阵喜悦,正预备过去时听到了谭小雨的声音:“徐医生,你有没有女朋友?”陶然猛地站住,躲在了拐角的阴影里。“没有!”这时候她听到了徐亮的断然回答,心里一阵欣然。“心里呢?”谭小雨又问。“……有。”阴影里的陶然心里一紧:有。谁?谭小雨心里一沉,为陶然一沉。但这“一沉”也同样给徐亮以误解,使得徐亮越发自信、大胆起来。他决定开口说了,不料谭小雨抢先一步说:“她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可白头到老的人。”“太泛泛了。”谭小雨摆摆手,“能不能说具体点,比如年龄,长相,职业,性格,家庭等等吧。”“她跟你的各方面情况,差不多。”谭小雨好奇了:“是吗?她是哪儿的?”“……就咱们科的。”“真的呀!谁?”“你。”
  谭小雨和陶然同时大吃了一惊,幸而这时有病人按响了呼叫铃。徐亮抢先道:“我去看看!”逃也似地拔腿就走。他从谭小雨地反应中直觉到了自己判断上的错误,本能地就“三十六计走为上”了。谭小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傻了,因而一点没有察觉到陶然的到来,当她感觉到有人时陶然已站在了她的眼前,吓了她一大跳。陶然幽幽地道:“对不起。吓着你了。没想到是我,是不是?” 
  “你不是找徐医生去了吗?没找到是吗?……他,他去病房了。”谭小雨的语速过于快了,她直觉地想掩饰,她不想陶然伤心。陶然定定地看着她道:“得了,小雨,他的话,我都听到了。”谭小雨沉默了,片刻:“那,你打算怎么办?”“现在的关键是,你打算怎么办。”“我没有打算……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意思,对他没有意思。我,我不想找医生。”“真的吗?”“保证真的。”“那我就好办了。”“本来是想帮你的,这种情况下,是没法帮你了。”“只要你回避,就是最大的帮!”



  不料小雨妈妈对徐亮颇为有意。那个徐亮她见过,挺端是挺干净的一个年轻人,工作不错,业务又好,为人也好,以她过来人的思路,这就够了,于是免不了要劝女儿:“徐亮人不错,对你又有这个意思,我的意见,不妨接触接触。”当时是晚上,谭小雨正在给妈妈洗脚,头也不抬地回道:“我说过了,不行。”是啊,小雨妈妈长叹一声,“陶然有话在先,徐亮表示在后。”谭小雨笑了:“革命不分先后,这倒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我对他没感觉。”
  陶然出事了,事不太大,但也不小:和一个病号打了一架,确切说,和那病号的陪人打了一架。病号叫赵荣桂,一个73岁的老太太,那陪人看年纪像是她的孙子,一身皱巴巴的衣裳,胡茬儿老长,头发也是,还乱还脏,上面满是星星点点不堪入目的头皮屑,像是个许久没有找到工作的民工,令负责接收他们的陶然先就有了三分反感。公平地说,陶然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势利小人,通常,她对某些傲慢的有钱人倒要更严厉些。但是,人可以穷,却不可以肮脏邋遢,尤其不可以肮脏邋遢到殃及他人。陶然前脚出门,后脚赵荣桂老太太就笑起来了,对孙子说:“看看,不是我说你吧?护士都嫌乎你了。赶快家去,洗洗澡,换换衣裳,好好睡一觉。陪床十来天了,没睡上一个囫囵觉。"老太太说一口地道的胶东话,柔和,筋道。孙子挥了挥手没说话。他才不在乎这里的人说他什么对他什么看法,自信的人才不会为取悦别人就改变了自己。
  开饭了。晚上开饭通常是科里最忙最乱的时候,这时常有赖着未走的不自觉的探视人员,而护士已推着送饭车堵在了走廊中间,闻讯打饭的病号或陪人来来往往,很容易令忙碌了一天身心疲惫的护士姑娘们心急气躁。你再敬业也不可能修炼成没神经没感情的机器人,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是:那孙子居然不顾上午陶然特地、刚刚向他交代过的不许吃病号饭的规定,公然吃起了病号饭。当时陶然正在做临下班前的巡视,走到他奶奶所在病房时,正好看到他低头咬了一大口馒头。开始时陶然态度还好。“不是说过不能吃病号饭吗?”她问。他没说话,不知是没话可说还是被馒头堵着嘴说不出话。那老太太冲陶然陪着笑脸解释:“是我剩的……”陶然断然地:“剩的也不行!”“倒了也是浪费……”“浪费了也不许吃!”就在这时,那孙子开口了,囫囵着把嘴里的馒头一咽,道:“那凭什么?这饭我们是交了钱的!”陶然愕然,他竟还敢跟她回嘴:“交了钱怎么啦,交了钱就可以不遵守制度啦?”
  动静越来越大,引来了不少病人围观。谭小雨、苏典典也闻讯来了,一人劝一方。苏典典劝陶然:“算了!走吧!”两手推着陶然的后背,“走走走!”
  谭小雨劝老太太:“奶奶,别生气啦,啊?”老太太又生气又委屈:“我们一直是遵守制度的,这你们都是看到的。要不是因为手头临时没钱……”谭小雨打断了她:“嗨,早说呀!我去给您孙子买个盒饭,您等着!”谭小雨去住院部下面的服务中心花八块钱买了个盒饭,回来时正好碰到陶然、苏典典从更衣室出来。陶然一看就说了:“你还真的给他们买饭啊!这种人的话能信吗!什么手头临时没钱,不就是想占便宜吗!得,你这钱算是肉包子打狗,甭指望还了!”心肠软又没有原则的苏典典却说:“不会吧,我看那男的还有手机呢。”陶然白她一眼:“现在拾破烂的都有手机!”谭小雨说:“嗨,花八块钱买个和平,值了。要不他真的告到护士长告到科里去,你这个月的奖金就悬了,那可就不是八块钱的事了。”


  病房里,赵荣桂老太太正在教训孙子:“老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谭小雨一进来,祖孙二人立刻闭了嘴。谭小雨一笑,把盒饭给那孙子,“吃吧。趁热。”说完转身向外走。祖孙二人显然没想到护士真的会送饭来,都以为她不过是为了平息冲突随嘴一说,愣了片刻,那孙子叫:“哎?”谭小雨站住,回头。他问:“请问贵姓?”谭小雨摆摆手,想了想,又一笑:“你要实在是有点儿过意不去的话,也帮我一个忙,如何?”“说!”“别跟别人说这事了,行吗?”“你和她是朋友?”谭小雨说:“她其实是个好护士,业务一流。就是有点小脾气。人无完人嘛。”那人干脆地:“成!”
  又是谭小雨值小夜班了,她又是那样挨屋督促关灯休息,当她走到赵荣桂老太太的病房门口,病房里的情景不由得让她心里动了一动:温暖柔和的灯光下,那孙子正蹲在床前给老人洗脚,用手撩水,细细地洗;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睛里溢满了疼爱,片刻,伸出一只筋骨毕现的手摸摸她跟前那个毛烘烘的头:“唉,瞧瞧这头头发,都结成毛毡子了!”谭小雨脚步轻轻地走开了。
  病区静了,夜深了,小夜班上的事情也基本处理完了,谭小雨在护士站做护理记录,忽然感觉有人,抬头,站在护士站台前的正是那个孙子。“我来还钱。多少钱?”“八块。”谭小雨说,那人从钱包里抽出八块钱放下,谭小雨笑着又问:“你没有跟我们头儿告状吧?”对方摇头。谭小雨微笑:“你很爱你的奶奶。”对方没笑:如果我奶奶没了,我就是孤儿了。
  于是,自然而然的,那人跟小雨讲起了自己的身世:4岁丧父。父亲是渔民,一次出海打鱼遇上了大风,就再没有回来,母亲当时26岁,28岁再嫁,结婚后就跟那个人走了,也是再没有回来,剩下6岁的儿子跟奶奶长大。奶奶没有文化却懂得文化的重要,从小学一直供孙子上完了大学,其艰难坚忍至今为全村人称道。孙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成为了山东长岛老家人的骄傲……对方认真地道:“我姓刘,叫刘会扬。你呢?”“谭小雨。”刘会扬伸过手去:“好。我们这就算是认识了。”
  第二天,陶然起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先拨114。有一搭无一搭地拨,因为压根儿就没指望什么,她只不过是在履行诺言,好对朋友对自己都有一个交代。她对“114”里那个说话飞快的小姐报上了“绿阳公司”的名字,接着听到小姐在电话里劈里啪啦打着键盘,然后键盘声止,接下去,她想,小姐该说“对不起没有登记”了,不料小姐却清清楚楚报给她了一个电话号码。而此时她的手边连笔都没有,紧急之下,拿口红记了下来,接着就按照这个号码打了过去“请问是绿阳公司吗?”“是。请问要哪里?”居然是一个接线员,可见此公司之大。陶然迟疑一下后说她找刘会扬。对方马上说“请稍等”。陶然有些紧张了,也好奇,一直倚着床头的身体都不由得直了起来。片刻后,接线员小姐说刘会扬开会去了,让她稍候打来。陶然急道:“等等……请说一下你们公司的具体方位,”又补充,“我有业务要联系。”
  陶然来到了绿阳公司,第一眼就被眼前那幢有着蓝色玻璃幕墙的大厦给镇住了。小心地推开玻璃大门进去,看到的都是衣冠整洁的白领男女。陶然在大厅中间站住了,不知该再向哪里去,这时过来一位先生,她拦住了他:“请问刘会扬先生在哪里?”先生是南方口音问她:“事先跟他有约吗?”陶然努力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有,有啊。”先生看她一眼:“三层左首第三个门。”


  那是一个感觉极厚重的深紫色门,门上金铜牌子上的三个黑字是:经理室。陶然在门前整理衣服,然后伸手敲门。把旁边屋的门敲开了,一人开门,探头:“刘总去金润花园了。”“什么花园?”“金润。”金润是一个正在兴建的小区,小区前照例有一个售楼处。职员们都到了,一水的青年文化男女。隔着透明的门玻璃,可看到他们正在里面开会。全体是站着的,在他们对面站着的,是刘会扬。刘会扬正在讲话。
  一辆出租车驶来,车门开,陶然下车,径向售楼处走去,走上台阶,来到大门前,轻轻将大门推开一道缝,一个为她耳熟的声音立即传出。陶然踮起脚,在人缝里向前方搜寻,终于看到了说话的人,千真万确的,一点不差的,正是十七床的孙子;却又完全不是,此刻的他西装笔挺从容潇洒令陶然如在梦中……
  慢慢的,小雨与刘会扬竟然产生了感情,终于走到了一起。
  嫁出了女儿的谭家冷冷清清。吃饭时,三个人分作两处,由于行动不便,小雨妈妈和保姆灵芝在她们屋的桌子上吃,餐厅餐桌上,单摆一副碗筷给谭教授。餐后谭教授依老习惯回自己房里看书,小雨妈妈依老习惯倚在床上看电视。待妻子屋里熄了灯后,谭教授又看了会儿书稿,也准备休息。去卫生间时路过小雨房间,停住,谭教授在女儿房门口伫立许久,是夜,一夜无眠。
  次日是周日,早餐过后,灵芝在厨房里洗碗,小雨妈妈在她的房间里看一部画面粗糙絮絮叨叨的电视剧,谭教授来到了妻子的房间。先是对她笑笑,然后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这使小雨妈妈不由得挺了挺身子:“你有事,是吧?”“小雨走几天了?”他没有直接回答。“一星期了。”小雨同会扬去他海岛老家度蜜月去了。“噢。”又无话了。小雨妈妈等了一会儿:“你有什么事,说吧。”谭教授站起身到房门口,向外看了看。灵芝还在厨房里洗碗,谭教授小心翼翼关上了房门,然后回转身来:“我说,我们俩……还是离了吧。”小雨妈妈微微一震“为什么?”谭教授不无艰难:“咱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了,之所以一直维持到现在,是为小雨,为她能有一个完整的家。现在她已有了自己的家了,这个家我想……就可以结束了。”“我不同意。”小雨妈妈说,声音沉静。
  谭教授几乎令人察觉不出地轻轻叹息一声:“你的心情我理解。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我搬出去,房子你住,我另租;保姆费、房租费我来付,此外,每月另给你八百元生活费,加上你一千二百元的工资,两千,我想,生活是够了。你的药费,单位不能报的,我们一人负担一半。家里的东西,都留下,我只带我的书和衣服。”说完了,询问地看小雨妈妈。小雨妈妈静静地:“我不同意。”
  厨房,灵芝归置完了,解下围裙,预备去买菜。刚走出厨房,一眼就发现从来不关门的小雨妈妈屋门被关上了,她愣了一愣,还是走了过去,刚到门口,就听到门里面传出的小雨妈妈的声音,那声音由于愤怒而尖厉,尖厉得都有些失真了。


  “现在我老了,病了,残了,是不是?不能做事、不能满足你了就得被一脚踢开,是不是?”灵芝站在门外大气不敢喘。这时她听到谭教授说:“什么叫一脚踢开?十多年了,我在工作强度那么大、那么紧张的情况下,一直坚持着照顾你……”小雨妈妈尖笑出声:“照顾我,我倒但愿是你照顾的我。可惜啊!”“可惜保姆的劳动等于也是我的劳动,是我劳动的一种转化形式!至于你看病找医生,犯病上医院,用药取药,各种治疗,都是我亲自去联系,一做就是十多年。我觉着累了,倦了……我想,我们能不能换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对双方都有利的生活方式。你需要的是照顾,是经济上、医疗上的保障,这些离婚后一样能够做到;我需要的是正常人的生活,而这一点,只有离了婚才可以做……”“什么是正常人的生活?”“何必明知故问?因为你身体的原因,我们从1994年就开始分居了,6年了……”小雨妈妈突然问道:“你外面是不是有人了?”谭教授的回答含着讥讽:“你对每个找我的电话不都细细盘问过吗,发现什么了吗?”小雨妈妈笑了笑:“光凭接个电话能查出什么?如果你们事先约好了联系方式,想瞒我这样一个又老又残的老女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小雨妈妈急急地道:“你去找个人吧,找一个年轻的,健康的,漂亮的。我理解,我不在乎。只要不离婚,不拆散这个家,你想干什么都行。怎么样,我的这个建议,你觉着?”“我做不到。首先,这对对方是不公平的,也是一种不尊重……”
  夜,海岛渔家小院里,谭家女儿在西屋的大炕上,紧偎着自己的爱人,深深地睡熟了。刘会扬枕边的手机突然地振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声响。刘会扬拿起手机看,是小雨家的电话,看看上方的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心头不由掠过一丝不祥。“喂?是会扬哥吗?"谭家客厅,保姆灵芝光着两只脚在打电话,声音小而紧急。“我是灵芝,我找小雨姐!”刘会扬看一眼身边的谭小雨,她仍在睡。“有什么事吗?”他问。这边灵芝都快急死了:“有事!你快叫她!”灵芝一直在床上躺到这时候,确定小雨妈妈睡着了之后,才偷偷爬起来,光着脚,拖鞋都不敢穿,悄悄溜出房间,打这个电话。她完全没有料到,她的阿姨根本没睡。在她拨客厅电话的时候,阿姨已提前拿起了手边串联一起的分机,悄无声息地听。谭小雨被叫醒接电话,睡意浓浓地道:“什么事啊,灵芝?”灵芝小声使劲地叫:“小雨姐你赶快回来吧!叔叔要和阿姨离婚!……”听完了灵芝的这头一句话,小雨妈妈就放电话了。 
  判决的日子到了。小雨妈妈屋,法官正在宣布判决书。虽然是在民居不是在法庭,法官宣读时仍然是一板一眼字正腔圆:“……本院认为,夫妻关系的维系应以感情为基础,原、被告系自由恋爱自主结婚感情基础深厚。原、被告婚后较长时间夫妻感情较好,虽因性格上的差异时有矛盾,但夫妻感情尚未达到破裂的程度。且被告现患重疾,生活不能自理。故原告应放弃离婚之念,珍惜双方的夫妻感情,以家庭利益为重。综上所述,判决如下:驳回原告谭文冼离婚之诉讼要求。案件受理费50元,由原告谭文冼负担。如不服本判决,可于判决书送达之日起15日内,向本院递交上诉状,并按对方当事人的人数提出副本,上诉于北京市第二人民法院。”审判员王士军 2000年10月19日 书记员张伟 在听到法官说不服本判决可上诉时,小雨妈妈猛然扭脸看丈夫的脸。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刘会扬被车撞了一下,当时没在意,感到头疼后住进了医院。谭教授问为什么不早送来?小雨嗫嚅着:“当时是撞的挺重,可一会儿就没事了,后来这几天也一直挺好,……”谭教授严厉地说:“颅脑受伤后出现血肿压迫症状最晚的可以在三周以后!小雨,即使你不在脑外科在普外,但这都是些护校的基础知识,不该忘掉的啊!”小雨妈妈冷冷地开口了:“我女儿在护校时是优秀学生,在医院里是优秀护士。如果不是她爸爸闹离婚搅乱了她的心思她的生活,她绝对不会犯这样一个常识性的错误!”幸而这时手术室门开了,术后的会扬被推了出来,才算化解了一场可能的纷争。
  术后会扬恢复得很快,这天,是他出院的日子。一大早,灵芝就被小雨妈妈派到了会扬小雨的家里来,帮着打扫卫生。朝南的主卧已确定为阿姨的房间,大双人床足有一米八宽;靠墙给灵芝加了一张铁艺的单人床。想到能到这里来住灵芝很是高兴,小雨结婚走后不久谭教授也走了,她一个人守着个五十多岁的半瘫病人相当寂寞,现在好了,家里一下子又是四个人了。这四个人和从前的四个人还不一样,三个年轻人,其中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当然这不是说灵芝对会扬有什么觊觎之心,但总归,眼前能有这么一个有本事心眼好长得也顺溜的年轻男人,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当然家里的活儿因此也会多一些重一些,但是小雨姐已跟她说了,工资也会给她长一些。
  门铃响了,小雨姐带会扬哥回来了。会扬摸摸这,看看那,脸上的神情简直就是重归故里。虽然离家不过十天有余,但却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那感觉就不是离别十天的感觉了。那是一种上辈子的感觉,一种云里梦里的感觉。这时听小雨问他午饭想吃什么。这些天住院伙食十分寡淡,小雨这样一问他一下子便有了某种生理反应,口水立时由口腔内壁渗出。是的,他想吃;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想吃的是什么,想不起来当然也就说不出来,张着嘴干着急头上冒出了一层微微的汗。小雨盯着他用目光鼓励他说出来,说下去,颅脑手术后通常都会有短暂失语,恢复到从前水平需一段时间,须多多练习。但会扬就是说不出。于是小雨根据她对他的了解猜测:“鱼吗?”会扬如释重负点了点头。灵芝高兴地道:“鱼我买了。而且是会扬哥最爱吃的平鱼。”说着去了厨房。
  会扬站在原地没动,小雨叫他都没有听见,只是缓缓地看这个,看那个,神情有些异样转过头来,对小雨慢慢地道:“我……说话,不行了。"小雨忙道:“不会的!爸爸说过,都会有一段时间的失语,……”会扬摇头:“不是那个。和那不同。那是什么都说不了,现在是有的能说,有的……"说着拿起杯子,摇头;又指电话,摇头;指电视,指窗子,指沙发,边指边摇头,动作越来越急,神情也越来越急……
  “会扬恐怕是‘命名性失语’了。"听完了女儿的述说,谭教授道:“命名性失语?"简单说,就是病人对物体的名称失去记忆,具体表现就是记不住名词。"谭教授耐心对女儿解释。“可是那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会扬都知道,别的也都能说。"“这是命名性失语的典型特征之一。"谭教授打断她,拿起一支圆珠笔,指点着挂在墙上的一张颅脑解剖图让女儿看,“看到了吗,这个地方,"他用圆珠笔点住了解剖图颅脑颞后部的一点:“大脑的分工是非常细的,这个地方,就像我这个圆珠笔芯这么大的一点点地方,就是分管记名词的,这一点受到了损伤,病人就会出现命名性失语。"“就是说凡名词就不能说了?"“大部分不能了。"“那怎么样?"“生活上不会有什么太大障碍,但是工作上,就只能从事一些简单的体力劳动了。……"



  普一科医生值班室,值班医生徐亮已经睡了,突然一阵激烈敲门声响起,徐亮下意识跳了起来,本能地以为是病人有情况了,抓起衣服边穿边问:“怎么了?”外面的人答非所问,道是:“我!”徐亮一下子听出是谁了,同时一下子想起自己答应过的事情了,情急之下决定先发制人。他开了门,等陶然昂然走进,张口便问:“喂,晚上你上哪去了?”徐亮一顿,随即坦然道:“谭小雨找我有点急事……”陶然尖叫:“徐亮!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很专一的男人!”“我到底怎么了?”“脚踩两只船!”
  徐亮看陶然,片刻,陶然突然说:“谭小雨好还是我好?”徐亮对这个话题显然有点烦了:“都好。”
  陶然微笑:“但是我比她好,是不是?你觉着你配不上我而配她正好,是不是?”徐亮“唉”了一声,陶然发火了:“我就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死心踏地的一往情深,值得你不惜为她去花工夫花钱当侦探当大侠!搁从前,我也觉着她不错,现在?NO?噢,别人有钱时就拒绝你去找别人,等到那人不行了,没钱了,就又返过头来追你?”“跟你说过了,她没有追我!”“什么叫追?你以为只有像我这样傻不啦叽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才叫追吗?她那也叫追,一种更高明的追,让你在不知不觉之中落入情网掉进圈套。……”
  徐亮打断了她:“跟你说过她的丈夫情况特殊!”陶然毫不放松:“她为什么不找别人商量单找你?”“你不相信友谊?”“不相信男女之间的友谊。不相信你们俩之间的友谊。”
  陶然徐亮到的时候,典典刚把凉菜弄好,四个盘子,五颜六色,好吃不好吃还不知道,漂亮确实漂亮,引得两个客人赞不绝口。于是典典很高兴,也遗憾:“可惜人少了点,才四个人,我准备了十二个菜。要不,”扭头对肖正,“谭小雨两口子也一块叫来?”肖正连忙摆手:“算了算了。谭小雨可以来,她那口子不可以,来了破坏气氛。”陶然闻此不以为然:“肖正你也别太刻薄,说实话,刘会扬如果不是给撞了那一下,他比你强。当初人家刘会扬不光事业有成,还顾家顾老婆,不像你。”肖正在一边笑了起来:“好啦好啦,陶然批评得很对,本人以后一定多加注意。”
  陶然说:“别光说嘴,拿出行动来!”肖正两手一摊:“今天晚上这顿饭,我得有多一半的功劳……”陶然一撇嘴:”这算什么!去厦门的时候,带上典典!“肖正道:”不行。“陶然却说:“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就不行!”苏典典忙道:“我自己也不想去了。那边又没什么熟人,北京好歹还有你们。”陶然不满:“典典,我在这边替你说话你倒在那边撤火,我看肖正就是让你给惯坏了。”徐亮出来打圆场:“肖正是去工作,老婆跟去大概总有所不便。”陶然不理徐亮:“什么工作需要!典典在北京没事,他在那边一个人,怎么就不能让典典去了?典典又不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别动不动就拿工作当借口了。跟你说肖正,人得有一点责任心,既然结了婚,就得对家庭对老婆也负起责来!你每天在外面忙忙忙,辛不辛苦?辛苦。但是也充实,典典呢?你知道典典一个人在家里怎么过的?她生孩子那天,如果不是碰巧她是医院的人,你让她怎么办?很危险的!”



  我老婆是在我很困难的时候嫁给我的。她是我高中低一级的校友,我们同学了两年,那个时候也没有看到我还会做一个很大的老板,也没有看到政治上会非常有前途。那是1982年,我25岁,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在茶山岭当党委书记,结婚只花了20块钱。床是用马钉自己弄的,婚礼上,我买了二三十斤苹果,还买了几斤糖,就是这么简单。当时新房里最值钱的可能就是一台几十块钱的台风扇。我家的家境不好,父亲去世得早,母亲身体不太好,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后来一个弟弟去世了。
  家庭和企业一样,也是需要经营的,就像企业要发展,必须不断追加资本一样,一桩婚姻要稳定,也必须追加情感的投入。说老实话,在这方面我做得是很不错。我认为一个男人事业搞好了,一定要让老婆过上舒心日子。不能说自己出门忙事业,把老婆扔在家里不闻不问,那样日久天长,感情当然会有变化了。
  我们已结婚20年了,也算是老夫老妻,两个人之间平常很少有那些特别刻意的举动,比如说买个花送张卡片,我们不这样,我会给她买衣服,比如说我到香港去,每次去都要给她带两件衣服,她衣柜里的衣服估计有一半是我买的;当然我的衣服也从来没有自己买过,都是她包办的。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这么相互关照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其实,家庭、夫妻之间的感情都是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的,将心比心,互相体贴,生活的温馨不就表现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面吗?什么叫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光是在心里有是不够的,还必须有行动。我们这一代人的情感世界就是这样的,含蓄而且实实在在。因此,我给她买衣服买首饰,虽然那些衣服首饰她并不缺,但这是我的一份心意。说明我虽然人没有在你的身边,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想着你想着这个家的;她给我买东西也是一样,也是一种表示,这是我们之间的一种默契。
  我觉得做企业家的妻子必须要有牺牲精神,她必须理解自己的丈夫,男人是要做事的。我觉得我之所以事业成功,“后院不起火”是最大的支持。有的人老婆整天在后面碎嘴唠叨,家庭矛盾重重叠叠,每天应付这个事情应付那个事情,焦头烂额疲惫不堪,不要说事业,就是一般的工作都搞得一团糟,这样的男人真的很可怜。我的老婆在这方面做得就很好,她明白一个男人要把事业做好,家庭肯定会有牺牲。当家庭和事业出现矛盾,我当然会选择事业。
  这么多年,我们算是相濡以沫风雨同舟,我创业有多辛苦,她在我后面做的牺牲就有多大。现在我生意做这么大,每天求我办事的人络绎不绝,可是她什么要求都没有,也从来不为她的娘家提什么要求。这样的家庭难道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我为什么要去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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