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放纵的青春》第18/60页


  “嗯。”
  “都是同样的梦?”
  “不完全一样。有的时候挺吓人的,到处都是死尸,血水之类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梦到这些不好的东西。”她叹了口气,这样孤单脆弱的夜晚,有个人说话,真的很好。
  “我以前也常常作噩梦。”他突然说。
  望舒有些惊讶,他这样强壮的人,竟然也做恶梦?
  “那时候我刚刚进监狱,才十六岁,什么都不懂。半夜在木板床上惊醒,常常盼着身边有个人跟我说说话――可惜一直没有。每次吓醒之后,都想着我父亲什么时候能找人,快点把我弄出出狱。”他瞪着黑暗中的房顶,跟她说着心里的事,因为光线暗,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语声低沉,显然心中并不好过:“现在出来了,父亲已死,母亲重病,才发现跟在狱里没什么不同,我还是孤单一个人。”
  宁静的午夜,静得冷清,静得人不知不觉打开心防,说着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话。
  她叹了口气,自己何尝不是一样,梦中惊醒,面对的总是一室的孤单和无助。
  “这世上的事总是不如人意,你说是么?”望舒悠悠地说:“你要是没杀人,现在可能早娶了小南;我哥哥要是没有吸毒贩毒,我嫂子也就不会离家出去,我现在也就不用这么辛苦。我大哥上次回来,急急匆匆地,我忘了提醒他,做了这些年的牢,可有后悔?若是后悔了,现在可有决心做个好人?”
  说到这里,望舒看着许承宗的脸道:“杀了你父亲深爱的女人,你觉得歉疚么?可有后悔?”
  “我后悔没有救得了她。”他低声喃喃道,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你说什么?”望舒没有听清,问了一句。
  许承宗摇头,自嘲似地轻笑了一声:“没什么。”脸转过来,眼睛深深地盯着她,问道:“我要是说我没有杀人,你信么?”
  “你要是没杀人,警察怎么会认定你呢?”她看着他的眼睛,夜深时分,迷蒙的光线里,他的眼睛亮亮地,像两块磁石吸住她的目光,内心瞬间迷糊起来――他说他没有杀人?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对她笑了一下,很好看的笑容,却带着自嘲的神气,像是回忆起往事让他觉得很无聊:“过去了,不提了。”
  “要是生活不是这样的该有多好。”好久之后,她有些憧憬地叹息。
  “要是不这么苦,对么?”他应声道。
  望舒有些惊讶他竟然能猜出自己的心思,心中微微一动。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这个人凶狠霸道,不是个善类,可这几天接触下来,发现他其实很少发脾气,尤其这几天,跟自己说话时,能隐隐感到他似乎对自己有一丝丝关心……
  她点头叹:“是啊,要是不这么苦,该有多好。”
  许承宗突然坐了起来,身子底下的胶席被他一起一坐压得发出嘶的一声,望舒侧过头看他,许承宗英俊刚毅的脸也正望着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她琢磨不透的深意:“要是不这么苦了,望舒,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望舒想不到他问这样一个问题,楞住了。好一会儿过后,自己在脑海中回思他的问话,忍不住想到:要是不这么苦了,我最想做什么?
  她呆呆地想着,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失神。
  “想好了么?”他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顶,好像她是个还没长成的孩子一般。
  “想好了。我想坐船。”她笑着答,一直紧绷的眉心此时陡地放松,漫声地道:“以前念书,读过一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么两句话,那里面的意境却让我每次想起来就叹气。不过我不喜欢诗里的徒步而行,太累了,我走不动。要是能坐着船,在有太阳的好日子里,顺着水随意地飘,那句诗变成‘飘到水穷处’,比较适合我这样累极了的人。白天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地,暖得人想睡觉;晚上天上有月亮或者星星,卧在船板上,看漫天的星斗,不要说话,就是对着星斗发呆――世上最逍遥的时候,莫过于此吧?”
  许承宗听了,心中微有所动,仔细看着她的脸,平时一脸严肃的叶望舒,此时说着心中最神往的事,眉目生动,眼睛熠熠生辉,连嘴角都带着淡淡清浅的笑意――在黑夜的光里,美到了极处。
  许承宗定定地看她好久,看得叶望舒回过头来对着他,眉毛疑问地弓起。
  他笑着答道:“没什么,这个愿望很好,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喜欢坐船。”
  “我没有坐过船啊。”她也笑了,噩梦给她留下的恐惧已经全都消失:“这里是北方,没有人家有船的――你坐过么?”
  他想起出事前,跟父母出去旅行的时候,曾经有过的坐船经历,那时候的记忆竟然是愉快的――也许是因为那时候自己太小了,体会不到大人世界的那些冷漠和勾心斗角吧。
  那个婚姻,除了产生一个不快乐的孩子,并且害了这孩子的一生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两个人都一时静默,在心里想着心事。
  “你现在出来了,这十年被关在里面,可也有什么最想做的事么?”这次她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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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
  许承宗听了望舒的问题,想起十年牢狱之灾,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候,被关在高墙之内,那时候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世界上对他最亲的两个人,一手用他们自己的错误,葬送了他的十年青春,而父亲直到死都不肯原谅他。
  谁欠了谁,谁该原谅谁?
  好似惊醒一般,他猛地下地,一边向外走,一边道:“天快要亮了,你休息吧。”
  望舒注意到他的异样,十年高墙,他心里也有很多难以言说的痛苦么?
  “对了。”走到门口的许承宗想起来一件事,头也不回地道:“我明天可能有一个朋友要来,跟你打声招呼。”说完,不等望舒回答,自己走出门去。
  晨霭透过窗纱的时候,一夜无眠的望舒起来,漫无目的地在房前房后转了几圈,竟然想不起自己该干什么。
  习惯性地拿起刷子,开始洗锅淘米做饭,没等两个侄儿起来,早饭已经做好了。等太阳升起来,她把所有例行的家务事统统做完,干脆在脚上套了一双靴子,爬进猪圈,开始清粪。
  清到一半的时候,两个侄儿吃完早饭上学去了。她接着干完,靴子上和身上弄得脏臭不堪,此时太阳还不甚热,她打了水,先清洗干净靴子衣服,再打散头发,开始洗头。
  头发低着,满是洗发水的泡泡,正在水盆里清洗的当口,听见前院子隐隐有人声,她三下两下冲冲头发,就抓条毛巾在手里,一边擦一边向前面走,看看是谁来了。经过许承宗门口,隔着珠帘子,见许承宗撑着拐杖,正站在窗口,满脸笑意,看着前门外向院子里走的人。
  来人是个二三十岁的男子,身材高瘦,白衬衫西装裤,西装上衣拎在右手上,左手则拎着一个黑色的皮包,浑身上下的气质,就像以前她在省城读书时,见过的从高级写字楼里进出忙碌的职业人士。
  她这才想起昨晚许承宗临离开前提了一句,今天会有人来。
  她头发上还滴滴答答地滴水,实在没想到早上刚刚八点,就有人来访,她有些措手不及,闪进自己屋子,三下两下擦了擦头发,用梳子胡乱拢顺了,前后不到一分钟,那人已经走到门前了。
  望舒出去开门,问来人:“你找谁?”
  “请问许承宗在这里住么?”这男子的声音很有礼貌,也很好听。
  望舒刚要回答,许承宗屋子的门帘一响,他已经站在门口,看着望舒身前的男子,咧嘴笑道:“你来得真早。”
  那男子看见许承宗,长长出了口气,望舒侧身让他进来,他两步走到许承宗身前,将包和衣服扔在地上,伸出手一把将许承宗搂住道:“你怎么跑到这个大山沟里来了!”
  许承宗笑,显然跟这人关系极为熟捻,脸上都是见到了老朋友高兴而极的神色,对站着的望舒道:“这是王东,我朋友。”又对王东道:“这是叶望舒,就是她跟她哥哥救了我。”
  王东回过头来,看着叶望舒,笑着打量了几眼,目光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留了一会儿,道:“你好。承宗在这里打扰你了。”
  望舒微微一笑,正要打招呼,不妨旁边许承宗伸出手来,在她鬓角上轻轻擦了一下。当着王东的面,他做这样亲密的动作,望舒脸腾地红了,看了许承宗一眼,只见他手指上沾着一点泡沫,对她笑道:“耳朵边还有一点。”
  望舒本能地抬手到耳朵边擦拭。
  王东笑着看看许承宗,再看看望舒,一旁不发一语。
  望舒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有话要说,自己在这里多有不便,这山乡里的水很硬,外地人通常喝不惯,会拉肚子,她也就不跟这个王东客套了,遂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随便坐。”说完,转身出去了。
  王东看着望舒走远,回过头来,看许承宗果然仍在看着向外走的叶望舒,他笑了一下,问许承宗道:“长得很漂亮?”
  许承宗笑了,没有答言,转身进屋坐下。王东跟进来,把包和衣服随便扔在炕上,坐下道:“你失踪这么多天,我急坏了,到处打听,就知道你肯定出了什么大事,果然没猜错。伤真的好了?”
  许承宗点点头,下颏指着炕上的包道:“钱带来了?”
  王东嗯了一声,回手把自己带来的皮包拉开,从里面拿出一叠钱,走过来对许承宗道:“都在这里。”
  许承宗点头道:“等望舒回来的时候,你从里面数出来两千给她。”
  王东不解:“你欠她钱?”
  “嗯,这是一半儿,剩下的一半儿等我走的那天,我亲自给她。”许承宗想起那天自己跟叶望舒讨价还价的事,当时她满脸为钱烦恼的样子,让他心里一阵感慨――飘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大山里的叶望舒什么时候才能有逍遥自在的一天?阖家老小这样拖累她,恐怕这辈子都难了吧?
  “给她一半儿?你还打算在这里住着?”王东惊讶地说:“我开车来的,为了接你,我早上天没亮可就出门了,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许承宗摇头,伤腿一天一天痊愈,他却不想离开,出了这个大山,不管到哪里,他都是一个人。而在这个地方,起码还有一个同被圈在山沟里的叶望舒陪着――等到自己住满了半个月,那时候再离开也不迟。
  他一想到离开,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回到此地,自然也不会再见到叶望舒,心里一阵黯然。短短几天,对她的熟捻就像认识了她一辈子似的。
  这个越看越美的叶望舒,他承认自己是有些动心的,甚至可以说很喜欢,可动心喜欢对叶望舒来说,显然不够。她这样的女子要的就是婚姻,而他这一生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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