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于眠》第71/77页


  他已经八十多岁了,听力不太好,电视声音开得老大,主持人扯着嗓门喊什么“好消息!好消息!不要2999!不要1999!只要999!”
  何有时瞄了一眼,笑了――卖保健品的。
  就那种地方电视台动辄滚动半个钟头的那种保健品广告,真假叵测。
  趁着秦家父子跟老头问好的功夫,秦夫人小声跟有时提了个醒儿:“老爷子就喜欢买这些,什么养生大米养生茶养生酒,锅碗瓢盆吃喝穿用什么都要养生的,一买一车,给我们各家挨着发。你也别跟他说什么靠谱不靠谱,等他买完了,家里自会有人给他换成真养生的。”
  何有时笑眯眯点头,再看沙发上这头发花白的老人,顿时多了许多亲切感。这老爷爷仿佛就一下子从神坛上落下来了,比她想象中那个地产大佬要鲜活多了。
  三言两语寒暄完,秦爸爸说:“爸,咱家有喜事了。”
  秦爷爷从广告上艰难地挪开视线,看他一眼,又分别看了秦深、有时一眼,咧嘴直笑:“怀上啦?上回不是来报过喜了?这是要生啦?”
  何有时:“……”
  旁边的老太太拍拍他,小声提醒:“这是老四家的,人姑娘头回上门,前半月怀上的那个是老二家的。”
  “哦哦。”秦爷爷拊掌笑道:“年纪大了记性差,这是谁家姑娘呀?”
  何有时规规矩矩做完了自我介绍,接了个大红包当见面礼,心里却是有点难过的。
  怎么说秦先生也是他的亲孙子,这当爷爷的,连孙子长什么样儿都没记清楚,想也知道秦深这些年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
  肯定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像刚见面那时候,秦先生吃住都是一个人,轻易不说话,私人电话里只存着七个号码,助理司机占了仨。
  她想得太多,也太远,听到老人家问话,忙收回了心神来。司机说老爷子最近喜欢听评书,评书她不太会,可怎么说也是播音主持系毕业的高材生,重度网瘾患者,说个段子哄老人开心还是不在话下的。
  晌午吃完饭,老爷子去睡觉了,秦爸爸把人带到书房跟她说话。
  “有时呀,最近爸爸忙,没去看你俩,腿养得怎么样啦?”
  “还在复健呢。”
  有时来回走了几步给他看,以前明显的高低腿看不出来的,但两年来的习惯改不了,走得很慢,心里却是安定的。
  放以前要是这么被人盯着看,她会浑身僵硬手脚发软,此时却没有。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出心理困境的了,兴许是从头回与秦爸爸见面那次开始,就没有受过异样的眼光;又或者是因为清楚秦先生的心意,因为他坚定,不在意旁人眼光,连带着她也坚定了。
  “复健得挺好。”秦爸爸笑了:“前几天去看一个老朋友,在他那儿买了一套按摩椅,说是术后复健专用的,改天给你送过去。”
  有时也不推辞,乖乖谢过了。
  聊着聊着,又提起两人婚事。秦爸爸让他俩自己拿主意就好,秦深听有时的,有时听他的,唯一的想法就是请柬别发太多。
  小两口情意绵绵地对视着,什么建设性的主意都拿不出来。
  秦阿姨噗嗤笑了:“你们年轻人什么也不懂,婚事怎么办,我去跟你爸妈商量就好了,你俩该怎么玩怎么玩去。”
  有时乖乖点头,听着她安排细节。她跟长辈说话,心提得有点紧,秦深却老塞干果进她嘴里,桌上放着个果盘,他剥一颗,往她嘴里塞一颗,没一会儿吃完的壳子就堆成了一个三角堆。
  叔叔阿姨都搁对面看着,何有时怕他拉低自己的印象分,抓住秦深的手不让他喂了。
  小年轻眉来眼去,秦爸爸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看着儿子笑了。
  “这么些年,都没见你给我剥过个瓜子,现在倒是懂事了。”
  秦深笑笑不说话,也给他剥了俩干果。
  秦爸爸又感慨:“前几天,我把你跟有时的婚纱照给你妈发过去了,你妈就笑,说儿子长大了。她那儿的照片还是你十年前的。”
  话说半截,视线转到有时这边:“那时候他跟这会儿压根不是一个样,学的是珠宝设计,打扮得也不像个正经人,染一头枣红色的毛,穿的是那个样。”
  珠宝设计本就是引跑时尚的,有时看过秦深的手稿,追求设计感,确实有很多老一辈接受不了的东西。平时他衣品随意得很,不像其他男人似的满衣柜都是黑灰色,却怎么搭怎么好看,原来根源还是跟身上的艺术细胞有关系。
  染一头红毛……
  有时好奇地不行,寻思着有机会一定要看看秦深那时候的照片。他现在一副霸道总裁禁欲风,竟也有叛逆期,也不知道他染一头枣红色的毛儿是什么样。
  “我跟他妈妈费了不少心,最后也累了,索性不管了,任他折腾。”秦叔叔一副嫌弃的语气。
  秦深扯唇笑了两声,被有时捉着的手反握了回去,捏了下她掌心的软肉,似乎是在怕她笑话。
  何有时却渐渐笑不出来了。
  “后来,江家最顶事的那两口子出车祸没了,他家老爷子又突发脑梗,小江呈年纪还小,秦深没办法了,只能重新去学商。他那会儿哪会这个呀,一点经商的头脑都没有,就从头一点一点学,吃过不少苦头……前两年他工作忙,不知怎么的养出个熊脾气,偶尔回个家,我们爷儿俩都能吵个天翻地覆。”
  “这小子,享过福,也吃过苦头,现在算是有了个人样了。”
  秦爸爸目露欣慰,以调侃的语气总结了这么一句,仿佛是看透了有时的不安,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告诉她自己的儿子是个好男人,也是个好归宿。
  何有时借着去洗手间的空当,伸手按了下心口。
  生疼。
  刚才听秦叔叔讲过去的那些旧事,即便是三言两语带过去的,她都觉得难受。眼睛一晃,看到一旁的秦深垂着眼睛,嘴边在笑,眼神却淡。
  何有时一下子就明白了。
  再听秦叔叔的话,就听不进去了。
  仿佛他从来不知道秦先生的那些难过。
  失眠五年,做了五年噩梦,躁郁症,严重抑郁倾向,重度社交障碍;他床头放着七种药,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三五天不能入眠……
  而身为父亲,秦叔叔甚至不知道儿子有躁郁症,只当他前两年脾气不好,更遑论帮他。
  连孙尧对秦先生的心疼,都比他这个生父多得多。
  光是这么想想,眼睛就酸得厉害。
  “还没好?”秦深问她,在洗手间外边。
  有时小心蹭干眼睛,没弄花眼妆。推门出去抱了抱他。
  她眼角泛着红,瞒不过人,秦深一惊: “怎么了?”
  有时没吭声。
  “怎么了呀?”
  她多愁善感得很,可受了委屈的时候一定会开口说,不说话呢,就是在犯矫情。
  秦深心下了然,闷声笑了出来,呼吸落在她耳廓上,痒得要命,也习惯性地抬手揽在她腰后,让这个拥抱更紧实了些。
  宅子里人不多,这一角更是安静。
  这一瞬间,有时忽然觉得,自己这两年几乎断了社交,其实也是有好处的。
  因为亲身经历过孤独,所以能听得懂他;因为朋友少,社交少,能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在他身边。
  ――其实没关系,别人亏欠他的,都会由她一点一点填满。
  她储存了足够多的温柔,从没人分走。正好,全部都给他。


第61章 番外二
  有两家长辈操心, 婚礼办得顺利极了。
  只是蜜月之行往后推了半年,因为有时的腿还在复健,尽管安格斯说出国玩也没事, 何爸何妈还是不放心, 原先定好的新西兰之行就这么被腰斩了。
  两人有车有房有猫有狗, 忙的时候各自捧着电脑,闲的时候散步养花, 提前过起了养老生活。换别人大概会闷死,好在两人原本生活节奏就这样,滋润得不得了。
  大清早六点多,秦深就被折腾醒了,往床边瞅一眼, 萨摩的大脑袋扒在那儿哼哼唧唧。
  秦深叹口气,还是养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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