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江山不负卿》第2/151页


  顾妈迟疑了一下,轻轻开口:“公子说,无论如何,他总会守着小姐的。”
  含樱不语,怔怔的望着梳妆镜,法国进口的镜面澄明洁净,细细瞧进去,背后屋角花架上天青色梅瓶中插的几枝摩纳哥公主的纹理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因为搁了一夜,虽然有水养着,娇嫩的花瓣已经微微有些卷曲,失了水灵灵的味道。
  其实含樱知道,这种花外表娇贵,实际上生命力却十分泼辣,在静园的时候,连昊然就因为喜欢这一点,特意把原本在水渠边盛开的虞美人换成了这种花,笑意朗朗的看着轮椅上有些嗔怪的自己:
  “这是法国人培养出来的月季品种,有识货的南方商人刚刚引进到沪城的,你看,开的多热闹,看得人心里也欢喜!虞美人袅袅娜娜太纤弱了,名字又不吉利,咱不种它了好不好?”
  塞雪当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公子真是的,都已经把花挖了,还来问小姐好不好?”
  连昊然故意皱紧眉头:“呀,我想补上个申请手续,都蒙混不过去。”
  水渠边的人都笑,连小小的云斐都乐呵呵的舞着小手,冲自己喊“姨妈,姨妈,这花好看。”
  可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情景,终究让自己破坏了,自己当时看着花,脑海里只有一片埋怨:既然能从十省通衢的沪城运回月季花,为什么不能从那里递个信息给南方苦战的百里稼轩,告诉他:他的妻儿没有死,正在江北避难?!
  连昊然多么精明的人,早看出她的神情,待佣人们散去,柔声对自己说:“稼兄在南方苦战,知道你的消息怕会分心;你身体不好,云斐又才三岁,要穿过钟然山战线去投奔他也不可能,不如在静园暂避战火,等尘埃落定,再做打算……”
  至今仍记得当时自己又苦又涩的心情,记得自己问连昊然“不能与他患难与共,等他苦战归来,我还能带着云斐施施然前去?我自己都无脸见他!”
  那是静园五年,自己少有的对连昊然发脾气,事后也后悔,毕竟人家在烽火□□中救了自己和云斐,又置了静园,费尽心思护着这方安宁,现在并没有义务冒着风险穿越千里,送一个残疾女人和一个三岁稚童与百里稼轩阖家团圆。
  这场小小的争执后,自己也曾在无人时发狠的练习走路,可左腿中枪后在蓬江里泡的时间太长,据大夫悄悄对连昊然说,血流太多,又被细菌感染,神经已经部分坏死,这一辈子,能不截肢、拄着拐杖站起来了就是大幸了。
  大夫这话还是后来下人们偷偷传出来的,自己听到时,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虽然总听着大家劝慰“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这么重的伤呢,总得慢慢将养。”可是在心底里,早有了不好的预感,因此无意中听到这个结论,当时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哦……”了一声,淡淡想:也许一辈子再见不到他了也好,免得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谁知道造化弄人,兜兜转转,自己还是再见到了他。
  还记得那天是花朝节,她和秀珂从白塔寺上香回来,静园门口,连昊然笑吟吟的弯腰打开车门,扶着她和秀珂下车,当她搭着连昊然手背挪下车的那一刻,下意识的一抬头:一身便装的百里稼轩从不远处一个街角转出来,定定的看着她,沉寂如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身后,弟弟百里仲轩脸上重逢的喜悦还没全部褪去,惊讶的看着她搭着连昊然手背的那只手,很没形象的张大了嘴,完全顾不上平日里贵介风流佳公子的风度,许久,才倒吸了口气,把心惊胆战的目光看向身前依旧沉默的兄长百里稼轩。
  像一幕一开场就布错了背景的话剧,之后的一切都尴尬万分――平定战乱的传奇战神百里稼轩,星夜兼程来寻找失去音讯五年的如夫人和幼子,才发现自己的如夫人被自己当年的好兄弟收留了五年!
  尽管她依旧被迎回锦秋湖官邸,尽管秀珂就是活生生站在众人眼前的连昊然夫人,但是,百里稼轩没有踏进锦秋湖官邸,到达曦城就直接转道去凤凰山基地视察机场的建设情况了。
  五年生死两茫茫,锦秋湖官邸里早已物是人非:
  昔日的正室夫人任月华在叛军破城的当日殉国,只留下今年十岁的长子百里彬斐,小小年纪就老成持重;
  四姨娘陆静雅在战乱中痛失时任空军司令的父亲,脸上也受过伤,整个人变得沉默不语,带着女儿百里念斐闭居溪玉楼;
  旧人失色,新人欢笑,五姨娘汪嘉惠和七姨娘谢琳曦带着各自的军方背景嫁进督帅府,红伶林飞仙和女学生朱乐珊也相继成为督帅府里的六姨娘和八姨娘,环肥燕瘦,各分几份百里稼轩的宠爱,再加上如今主理官邸内事、被众人唤作“梅夫人”的二姨娘闵朝梅,一时之间,还真不好判断究竟是谁指示小丫鬟把报纸塞进来的……
  “姨娘!姨娘!”塞雪紧张的呼唤伴着脚步声从屋外传来。顾妈手上不停,身形却退后半步,恭谨地保持着和含樱之间的主仆距离。
  “姨娘,”塞雪进门来,顾不得喘口气:“湘竹跪在院子门口哭呢,说自己笨,惹姨娘生气了,怎么拉都拉不起来,现在有不少小丫鬟在院子外头探头探脑看呢……”
  

  ☆、第三章 章台柳(三)

  含樱一怔,片刻一笑:“你带两个人搬把椅子、拿着锦垫、撑着竹伞过去把湘竹扶起来,要是扶不起,就给她撑上伞、铺上垫子,要是能拉到椅子上更好。她是我屋里的大丫鬟,着了风寒可不好。”
  “她还有功劳了……”塞雪愤愤的刚一出口,立刻醒悟过来:“我马上去,她要是不接受,我就和她对着哭,求她别为难我们这些院子里的人!”说着转身就走。
  “回来!”含樱哭笑不得:“我还没死呢,你们俩跑到大门口对着哭成什么样子?”含樱看塞雪一脸懵懂,叹了口气:“算了,你也别出去了,由着她哭吧。”
  屋里一片沉寂,只有湘竹尖利的哭声时有时无的从外面传进来。
  “姨娘,您看这样行吗?”顾妈绾好发,帮含樱插上白色的珠钗,捧着台镜从后面照着头发,恭谨的询问。
  含樱端祥镜中的人儿,因为夙夜未眠,眼下微微有些青色,淡妆之后依旧看得出浅浅的痕迹,反而越发衬得脸色如玉,眸清似水,整个人单薄柔弱,自己的头发虽然黑的发亮,但不知是不是受伤后身体底子薄的缘故,几年来脱落不少,顾妈将头发绾成蓬松的燕尾钗花髻,再用素洁的珍珠发钗点缀,发钗尾丝低垂,微微一动就在耳畔摇曳,低调而优雅,倒是很好的掩饰了青丝略少的遗憾。
  “就这样,开饭吧。”
  回到锦秋湖官邸后,虽然官邸中人私底下小动作频频,但含樱所用的衣食器物却无可挑剔,简单一顿早餐,下人们依旧在花厅里摆上满满一桌菜,既有西式的芝士面包、麦片牛奶、水果沙拉,也有中式的清粥小菜、各色点心。
  塞雪注意到含樱吃饭的速度比平常要慢,一直沉思,一刻钟的时间只用了半碗粥,吃了一个小巧的蜜梅糕――湘竹太过分了,定是让主子为难了!塞雪愤愤的掐紧了指尖,从回到督帅府的当天晚上,湘竹就过来指东画西、吆五喝六,一副“钦赐大丫鬟”的面孔,偏偏自己看着气愤,却抓不住她什么明面上的把柄。
  “姨妈!”稚嫩的童声传来,胖乎乎的小云斐闯进来:“姨妈,你怎么不要我了?你要把我送人吗?!”
  “小心别摔着。”含樱习惯的把云斐揽在怀里:“谁要把你送人?跟你的于妈妈、刘妈妈呢?”
  于妈妈和刘妈妈是从静园就开始照顾云斐的奶妈,这次回锦秋湖官邸其他下人都没能进来,因为担心云斐不适应环境,只有她们和塞雪被批准跟了进来。
  “给姨娘请安,”门口的于妈、刘妈有些急切的开口:“刚才梅夫人那边的湘语姑娘过来,要接云斐少爷去昭阳楼,云斐少爷死活不愿意,湘语姑娘没办法,说要回去请示梅夫人,结果她前脚走,云斐少爷后脚就跑出来了,我们拦不住……”
  “你们都下去。”塞雪这次倒是很机灵,打断两个妈妈的话,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吩咐屋里下人:“预备抬椅、雨伞,毛毯;抬椅要铺的软软的厚厚的,再准备好盛草药的热水袋,一会儿路上用。还有,轮椅遮好,这会儿还下雨,小心推到昭阳楼就被淋湿了!”
  满屋子的下人们看含樱微微颔首,齐齐答应了一声“是”,鱼贯退了下去。
  塞雪示意于妈、刘妈进了花厅,然后关上门,回头笑道:“生亲不如养亲,云少爷还是跟姨娘亲。”
  站在花厅里的于妈年龄稍长一些,闻言不由看看含樱的脸色,悄悄拉拉塞雪的衣襟。塞雪微怔,立刻想起被闵朝梅养在昭阳楼的二公子玉斐,那可是含樱失散五年的亲生儿子!她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姨妈,”云斐赖在含樱怀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姨妈,我就想跟着你。”
  含樱搂着云斐柔声说:“云斐乖,湘语是你亲娘的丫鬟,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你娘叫闵朝梅……是我的姐姐……因为打仗……”
  “因为打仗,我娘带着姨妈的儿子走了,姨妈带着我躲到了静园,但是,这是个秘密,谁都不能告诉。”云斐重复含樱悄悄告诉他无数遍的话:“可是我不喜欢我娘,我就要姨妈!”
  “你不喜欢你娘……”含樱想到刚回督帅府那日,七岁的玉斐倚在闵朝梅身边,满脸戒惧的看着自己,然后一扭头就跑了,下人们呼啦啦跟上去一大堆,怎么叫都叫不住。
  一向持重的闵朝梅,顾不得招呼跑走的玉斐,满眼含泪的紧紧盯着含樱身边五岁的云斐,哭喊了一声“云儿,娘好想你!”
  没想到云斐也“哇”的一声哭起来,扑进早就哭的泣不成声的含樱怀里:“姨妈……我怕……!”
  那一刻,含樱和闵朝梅真是伤心人对伤心人,五年离乱,因为破城时的阴差阳错,两人各自带着对方的儿子远奔天涯,近两千个日日夜夜里,她们一面抚养着膝下的孩子,一面朝思暮想着自己的亲骨肉,时时摹画着孩子长成的样子,没想到终于见面那一刻,却都是母子不相认……
  “云斐的娘最疼云斐了,比姨娘更疼云斐,这些年来,做梦都会想到云斐,要是听到你这样说,会伤心的哭的。”含樱摸摸他的头:“来,姨娘陪云斐去昭阳楼。”
  “我不去,这两天,我娘一直来找我,可我不喜欢她,她好严肃!”云斐看着含樱:“而且我听于妈妈和刘妈妈私下里说:我娘只来找我,却不让玉斐哥哥见姨妈,只怕是想两个儿子都自己留下!”
  “噗通!”云斐没说完,于妈和刘妈已经一脸惨白的跪下磕头磕的砰砰响:“姨娘饶命!我们胡说八道!姨娘饶命!”
  “想要这条命,那以后都不许再说这种话!”含樱盯着她们,一字一句慢慢的嘱咐。
  于妈和刘妈连连点头。
  含樱转头,微笑的看着云斐,“云斐乖,这是咱们的小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咱们拉钩?”
  “好!”云斐笑着伸出手和含樱拉钩,一边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第四章 春深花乱(一)

  昭阳楼里,梅夫人也用完了早餐,含笑亲手给闷闷不乐的玉斐整理衣襟:“小孩子别多想,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你父亲的亲生儿子,谁也不敢小瞧了你。好玉斐,听话。”说着她上下打量玉斐:“都来瞧瞧,我们督帅府的二少爷,多么漂亮!”
  “娘!”玉斐涨红了脸:“我是男孩子,什么漂亮不漂亮的!”
  满屋里的仆妇们掩嘴而笑,玉斐的脸更红了,转身出门:“我去瞧瞧大哥,看他吃完早饭了没!”
  几个仆妇们赶紧追了出去。
  梅夫人靠在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玉斐出了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来,身边的湘灵机灵的开口:“二少爷这几天都在昭阳楼闭门读书,听说那女人身边的丫鬟在院门外打听过几次,都没能见到二少爷!”
  湘语也跟着开口:“刚才我从嬉春轩出来时,湘竹正在院门口跪着哭呢,口口声声说没办好差事惹三姨娘生气了,我看除了七姨娘,其他几位姨娘的丫鬟都在,议论那女人不好伺候,这会儿她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云斐还是不愿意来我这边?”梅夫人淡淡的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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