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臣》第12/83页


  他将茶盏茶壶果盘等物放入木质的托盘中累好,这才费力地搬起托盘,下颌抵在累积的茶盏上,艰难地往厨房走。
  严明一直鬼鬼祟祟地跟在他身后,一下闪到柱子后躲着,一下又从假山后探出个头来,誓要揪出靳余“逢赌必赢”的内幕真相!然而躲了老半天他才发现,根本没这个必要……
  靳余不会武艺,完全没察觉自己被人跟踪。
  他搬着茶盏走到厨房檐下,刚上石阶,屋檐上就忽的掉下一块碎瓦,哐当一声砸在他的脚后跟不远处……若他再走慢半步,就要被瓦砾砸中了!
  “呼――”靳余听到动静转身,看着地上的碎瓦片道,“好险好险,碎碎平安!”
  而后眼睛一亮,蹲下身将托盘放置一旁,从地上捡起一物,对着天空照了照:“咦,碎银?谁掉的?”他拿着那一钱碎银四处看了看,又挠挠头,茫然自语道,“算了,等会儿交给裴大人,看有没有人认领罢。”
  遂又搬起茶盏托盘远去。
  墙角后,目睹全过程的严明目瞪口呆,一副信仰被碾碎的震惊样。他五指死死抠着墙皮,喘息着无声呐喊:“当真是出门见钱、逢凶化吉!这运气也太神了罢!”
  正抓狂着,身后蓦地传来一个沉稳清冽的嗓音:“严明。”
  严明猝不及防双肩一颤,忙垂首站好,立于一旁恭敬道:“少将军。”
  见他面色有些古怪,贺兰慎眉头轻皱,问道:“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严明嘴角抽搐道,“少将军有何吩咐?”
  “随我来。”贺兰慎道。二人一前一后去往议事厅,所经之处皆是青檐黛瓦、长庭广院,墙砖斑驳陈旧,阴凉沉寂,连一声鸟鸣声也无。
  贺兰慎路过道旁绿植,忽的停了脚步,望向叶片上静止的一只虫子。
  严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恍然道:“是只蝗虫。”说罢挥舞手臂,将蝗虫扫落在地,一脚塌扁。
  贺兰慎眉头轻皱,似有顾虑。
  半晌,他问严明:“据今晨观察,你觉得净莲司中谁最厉害?”
  “厉害?”严明满你脑子都是靳余捡钱的样子,下意识答道,“那个叫小鱼儿的少年罢,他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贺兰慎投去深沉一瞥,严明忙收拢思绪认真道:“若论功夫,唯那个波斯人沙迦能与少将军匹敌;若论城府,主簿李静虚倒是个让人猜不透的;若论脾气,当属司药堂的师忘情了。”
  贺兰慎不语。
  严明忐忑道:“属下眼拙,若有看不准的地方,还请少将军明示!”
  “你可曾想过,这么多高手,为何却对裴敏俯首称臣、忠心不二?当年裴司使接手净莲司时,方十六岁,短短五年间便能制服众多高手、将净莲司发展到如今规模,可见绝非一般人。”
  贺兰慎按刀,指腹下意识摩挲着刀柄,腕上缠绕的佛珠串子温润内敛。他道,“善于用刀之人,永远比刀剑本身可怕。”
  严明语露不屑:“五年前丁丑之战,裴沧海和裴虔父子战死,净莲宗覆没,若非裴敏踩着父兄的尸骨投靠了武后,卑躬屈膝苟延性命,净莲司使之位怎么轮得上她一介女流来坐?不过是卖了良心,靠天后撑腰罢了。”
  “永远不要从别人的嘴里去了解一个人。”穿过庭院,贺兰慎又问,“你还记得六年前御前献武,仅用半个时辰便打败众多高手、摘得花球的那少年么?”
  “当然!得花球,赐金刀,长安游侠的盛宴,谁不记得?”说起这事,严明也忍不住激动起来,又疑惑,“可那得了金刀的少年不是裴家长子、原定的净莲司使裴虔么?与他妹妹裴敏何干?若不是丁丑年净莲司谋逆遭受围剿,裴虔年少战死,净莲司就不会是他妹妹的天下了。”
  贺兰慎闻言,不置与否。
  议事厅内,裴敏枕着情报簿子瞌睡,做了个梦。
  梦中还是裴家最鼎盛的时候。
  河东道以南,天色湛蓝,阳光明媚,太行山层层叠叠的山峦之下,一名身穿绛色戎服的少年策马踏过浅溪,溅起碎玉般的水花无数。他高举着手中的御赐金唐刀,笑得张狂:“裴敏,想要金刀就来哥哥这抢啊!看你追不追得上!”
  “裴虔――”一名和他一般年纪的少女策马怒奔,气恼道,“你自己睡过了头就来抢我的东西!当心我告诉阿爷!”
  “你去告啊!索性告诉阿爷,我这金刀是如何来的!”
  “裴虔!裴虔!!”
  “裴虔……”裴敏头猛地一点,从梦中惊醒,略微茫然地环顾四周,明媚的眼中似蒙着一层沉重的云翳。
  “裴大人,您睡着啦。”案几前,靳余跪坐倾身,有些担忧地说道,“是做噩梦了吗?我听您嘴里一直叫着‘赔钱赔钱’的……”
  裴敏怔忪,半晌才缓慢一笑,揉了揉眼睛,直到揉散眼底的阴翳,这才喑哑道:“是啊,做了个噩梦,梦见我的金刀丢了……”
  “是您挂在卧房里,日日擦拭的那把吗?”靳余好奇道,“您一向身体不好,不能习武,那刀是谁送您的呢?”
  裴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望着靳余脸上隐现的梨涡,问道:“你今年十六岁了?”
  靳余心想,莫不是裴大人终于要收我当差啦!遂点头如啄米:“嗯嗯!”
  忆及往事,裴敏感叹道:“我有个兄长和你一般,也是十六岁。”
  靳余愣了愣,语气有些许失望:“裴大人又诓我啦!您年纪比我大,您的兄长自然比您年纪还大,怎会和我同岁呢?”
  这次,裴敏垂下眼,撑着下巴许久才说:“他永远停在了十六岁。”
  靳余的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顿时难过得不行。他张了张嘴,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讷讷道:“裴大人,我……”
  裴敏抬手示意他噤声,而后抬眼,散漫如常的目光投向门口,凉凉笑道:“原来,贺兰大人有听人墙角的习惯。”
  靳余回头,门口伫立的清朗少年不是贺兰慎是谁?
  左右被发现了,贺兰慎索性迈入议事厅,朝案几后的裴敏走去,语气带着些许歉意:“非是有意。”
  他本来是想避开些的,但听到“金刀”二字,便忍不住驻足入了神。
  裴敏哼了声:“听到了多少?”
  贺兰慎少见地犹疑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了真话:“从卧房里的金刀开始……”
  “小和尚,你过来。”裴敏半眯着眼,笑意有些冷,看得出是极其介意此事,“看我不把你那不懂事的耳朵咬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靳余:裴大人,贺兰大人也有金刀哎!你们是不是……
  裴敏冷笑:没有!不可能!别胡说!
  贺兰慎:哦?那昨夜“咬”我耳朵之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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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靳余缠着严明,让他履行赌约叫自己“哥哥”。
  严明被闹得烦了,才极其含糊快速地咕哝了声:“靳兄!”
  靳余那小傻子也不介意,心满意足地走了。
  严明替贺兰慎搬了张空余的案几上来。大概为了彰显上下有别,他特意将案几朝前挪了半尺,居裴敏案几的左前方。
  贺兰慎在案几后正坐,取了净莲司近几年处理的卷宗文书一条条审读。
  裴敏还在芥蒂刚才的事,心中莫名翻涌难平。
  她将自己的案几推上前,与贺兰慎的书案齐平,案几木腿摩擦地面发出“刺啦”的声响,在安静的厅堂内显得有些刺耳。
  贺兰慎翻页的手一顿,喉结上下动了动,却没有出言指责,依旧认真专注自己的事。
  气氛正古怪,便见乌至和王止勾肩搭背,并排笑着进门来。见到贺兰慎也在厅中,两人俱是愣了愣,有些犹豫该不该进来。
  “何事?进来说。”裴敏率先开口,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案几。
  王止看了贺兰慎一眼,见裴敏没有反对,方呈上一纸沾了血迹的罪状道:“裴司使,疑犯常远已尽数招供。据他所述,自上元元年至开耀元年七年间,汪侍郎私见高家约六七次,收金银珠宝数万,私建别院宅邸三处,大多挂在他的妻妾舅子名下掩人耳目。房契账簿等证据皆藏在汪府书房的暗格内,您看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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