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臣》第22/83页


  “除了那盲眼少年外,院中的七个稚童全都不是狄执事的亲生孩子,而是他陆续捡来的弃婴和孤儿。家中卧病的也并非是他的老母亲,只是一位曾经有恩于他的浣衣大娘。”
  贺兰慎眼里落着璀璨的碎光,说道,“我倒觉得,真相比裴司使的那番编辞更动人。”
  裴敏大惊,讶然道:“你怎的知道?!”
  贺兰慎道:“吏员名册上写着。上个月我来看过他家人两次,送了些药,与之闲谈时便知晓了他们被收养的经历。”
  裴敏:“……”
  早知如此,她就不费力杜撰那些了。
  裴敏不解,问道:“所以,你是看在这些老弱病残的份上,才没有将狄彪交给大理寺?可我不明白,众人皆是做得少说得多,而你做了这么大一桩能收拢人心的善事,为何不告诉狄彪?”
  贺兰慎并不在乎这些虚名,风轻云淡道:“我与司中关系紧张,因怕狄执事误会我别有居心,倒不如不说。”
  裴敏心中微动,有种多年不曾体会过的暖意涌上心间,遂笑道:“小和尚,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她说得坦诚而不扭捏,无半分旖旎暧昧,却令贺兰慎有了一瞬的失神,脑中不由掠过她于枣树下靠近的明艳容颜,阳光也变得燥热起来。
  今日心不静,他下意识摸到腕上的佛珠,于墙角的花荫下虔诚闭目,默念《心经》。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身边突然传来清朗低沉的念经声,裴敏简直一脸莫名,“???你在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  不久后,大慈恩寺,贺兰慎挺身跪在团蒲上,道:“师父,弟子近来心中有异,却不知这股慌乱从何而来。”
  窥基和尚看着他,合掌道:“恭喜。”
  贺兰慎不解:“喜从何来?”
  窥基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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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狄彪是个直心肠的粗人,心高气躁,在净莲司狱中待了整整五天,愣是梗着脖子不低头。
  “老狄,你就认个错罢。我可是把赌坊的据点都交出去了,才换来贺兰慎松口。”裴敏去牢中看他,劝道,“若等贺兰慎没了耐性,真将你送去大理寺问罪,再想捞你出来可就难啦!何况,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刘大娘和那帮孩子谁照顾?”
  牢中狄彪并不领情,重重哼道:“杀几个值钱的悍匪恶霸而已,老子又没有错,凭甚要低头认罪?老子可不像裴司使!宁可站着死,也不愿向他们摇尾乞怜!”
  这话说得难听了,几乎是戳着裴敏的脊梁骨骂,连旁边的朱雀都心中一凛,皱眉喝道:“狄彪!你说的什么浑话!”
  刺耳的话一出口,狄彪就有些后悔了,但他依旧瞪着眼不愿服输。
  自己人捅的刀永远比旁人要来得痛些。裴敏垂首弹了弹指甲,半掩的眼睫落下一圈阴影,道:“狄执事这两句话倒是将我骂醒了。你说我裴敏明明是六亲不认的奸吏,做什么要来当好人呢?毕竟传言中我可是为了苟活于世而摇尾乞怜,连父兄都能杀的人,折损一个不听话的下属又算得了什么。”
  朱雀周旋道:“裴司使,狄彪说话不过脑子,您别和他一般计较。”
  裴敏凉凉一笑,哼道:“我怎会和一个‘死人’计较?”说罢,不再看狄彪一眼,转身出了净莲司牢狱。
  狱中,狄彪起身张了张嘴,又懊恼地垂下头,狠狠砸了把墙壁。
  裴敏前脚出了牢狱,后脚贺兰慎就从狱门外的石阶处转出,望着裴敏离去的背影似有思虑。
  “少将军,您说传言是真的吗?”严明刚才只隐约听了个末尾,又联系朝中对她的一些传言,难以置信道,“她如今的地位,真是用裴家人的性命换来的?”
  贺兰慎对这等八卦之事并无兴趣,沉稳道:“流言猛于虎,谨言慎行。”
  严明便不再追问,道了声“是”,又问:“那狄彪如何处置?”
  贺兰慎看了眼独自坐在牢狱角落里的大个子,想了想,对严明道:“放他回去,与家人团圆。”
  这两日,裴敏一直留意着狄彪那边的动静。
  也不知贺兰慎用了什么法子,从狄宅回来后,狄彪就老实了许多,自愿去刑房领了三十笞刑,所得的不义之财尽数充公,降职为普通吏员,便算是服软认了错。
  净莲司忠义堂中,贺兰慎将五十两银铤递到狄彪面前,道:“这案子我暂不上报,待你今后将功补过,自会为你销案。这五十两银子是我个人的意思,权当给令郎的婚事添彩。”
  狄彪伸出一只肌肉虬结带鞭伤的手臂,重重将银铤推了回去,道:“我此番服软,是不想让孩儿们知道他们的药钱和学费,是他老子用人命换来的,非是怕你!钱,我会自己挣上,不要你的怜悯!”
  “狄执事好气节!”裴敏一身绯色的翻领窄袖胡服,负手笑吟吟走进来。
  扭头见到她,狄彪眼中有尴尬一闪而过,撑着高大壮实的身躯笨拙起身,朝裴敏一叉手,低声道:“裴司使……”
  裴敏不看他,自顾自在席位上坐下,语气凉飕飕的:“狄执事一身傲骨,我这‘趋炎附势’的小人可当不起您这大礼。”
  狄彪知道她还在为狱中之事生气,便咬牙将头埋低些,放低姿态道:“裴司使,狄某是个粗人,当初犯事幸得裴司使收留才免于一死,这份恩情,做属下的没齿难忘!狄某狱中焦躁失言,还望裴司使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则个!”
  裴敏捏了捏耳朵,道:“你说甚?”
  狄彪:“……”
  裴敏这才破功一笑,心中那点不平之气也就烟消云散,慢腾腾道:“行了,以后说话过过脑子,别总拿讨嫌当直爽。”
  狄彪这才松了口气,垂头退出厅堂去。
  裴敏见了案几上的银铤,伸手要去拿,却被横过来的一柄金纹刀鞘压住。顺着刀鞘往上看,贺兰慎俊颜端正,道:“无功不受禄,裴司使自重。”
  “你这小和尚,忒无情了些。”裴敏眨眼笑道,“那几个突厥人的藏身之地查到了,这条情报值不值你十两银子?”
  贺兰慎闻言,果将刀鞘拿开,问道:“在何处?”
  裴敏拿了十两银子抛起又接住,把玩道:“平康里。听说包了几位花娘,寄居于她们的宅子中。”
  贺兰慎压了一张宣纸抚平,随即提笔润墨,将此事写成公文。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平整干净,是双很漂亮有力的少年的手。
  裴敏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他搁笔吹墨。贺兰慎将公文仔细折叠抹平,对裴敏道:“还请裴司使随我去一趟南衙禁军,将此事汇报与王将军。”
  “我可不去。”裴敏没骨头似的趴在案几上,松散道,“一见南衙禁军那起目中无人的庸徒,我便胸闷头疼。”
  贺兰慎的视线落在她手中把玩的银铤上,似乎颇有收回之意。
  裴敏忙将银铤塞入怀中藏好,起身正色道:“能为贺兰大人鞍前马后是我之荣幸,这就走,这就走!”
  一个时辰后,南衙府。
  “城中有突厥人?裴司使和少将军莫不是到我这儿来开玩笑了!除去去年天子斩杀的那些,城中流亡的突厥人没有数百也有几十,算不得什么稀奇事。”禁军统帅王信姗姗来迟,只粗粗扫了两眼,就搁置一旁,并不打算处置。
  裴敏与南衙禁军向来不对付,闻言只冷笑一声,坐在一旁喝茶。
  贺兰慎耐着性子道:“现今登记在册突厥人大多是战前入城,而这批则是在阿史那伏念被斩后才混入城中,如今唐与突厥战事吃紧,突厥人冒险潜入,怕是居心不良。戍守长安百姓安危,乃是南衙禁军之职,卑职不敢僭越,还望将军费心明察。”
  王信饮了一大口茶水含在嘴中,咕噜咕噜漱口咽下,方敷衍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等消息罢。”态度松散,显然是看贺兰慎年少,不将他放在眼里。
  贺兰慎便不再多言,与裴敏一同出了南衙府门。
  两人还未走远,就听见身后传来王信嗤地一声:“一个毛头小子,一个奸吏女流,也敢来对南衙禁军指手画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继而又是一阵哄笑。
  贺兰慎停住步伐,显然是听到了这番奚落之言。裴敏负手而立,阴恻恻凑到他身边道:“咱们骂回去?”
  “不必。”到底是佛性坚定之人,他长腿一迈下了台阶,步履稳健,宠辱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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