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臣》第44/83页


  有灰,裴敏扬手在鼻端挥了挥,目光在屋内忙碌清扫的人群中扫视了一眼,而后定格在某处,唤道:“贺兰慎!”
  贺兰慎高高挽起袖子,闻言回头,手中还搬着一摞两尺多高的案宗卷轴。见到裴敏,他先是怔愣片刻,而后眸色一暗,肃然道:“此处有坍塌的危险,裴司使勿要过……”
  话还未说完,压在屋顶上的巨大松树又往下沉了沉,陈旧的房梁簌簌落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令人毛骨悚然。
  裴敏刚往后退了一步,就听见房梁咔嚓一声猛然断裂,沉重的梁木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瓦砾直直坠下!
  “小鱼儿!”裴敏厉声一喝,冲上前将呆愣的靳余一把攥过来。
  几乎同时,房梁轰然倒塌。
  烟尘四起中,众人的呛咳声一阵接着一阵,有人问:“裴司使!靳余!你们没事罢?”
  “没事。”裴敏攥着靳余的手跌倒在门前,心有余悸地回应。
  她呛咳着派去身上的尘灰,抬头一看,而后怔住。
  尘土飞扬中,只见贺兰慎屈膝半跪,竟是以双臂和肩背将那截坠下的横木生生扛住,护住了瘫在地上还未来得及逃脱的吏员。
  两三百斤的断裂梁木,他竟以凡人肉躯顶着,力气之大、勇气之嘉无不令人咂舌叹服!
  可裴敏知道,再天生神力被这样一砸,也是会痛的。贺兰慎以一个擎天的姿势垂首跪在地上,手臂和脖子上突起的青筋仿佛要冲破皮肤爆裂开来,嘴唇也抿成了一线苍白……
  她止不住心惊肉跳,哑声喝道:“其他人都瞎了!赶紧把梁木从贺兰慎身上抬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复工后的加班时间着实没有把握,为了保险起见,以后更新时间定在晚上九点叭~
  我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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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见师忘情从司药堂偏厅中出来, 裴敏迎上前问道:“师姐, 怎么样?”
  师忘情看了她一眼,道:“有瘀伤,但未伤及根骨,敷药养四五日便好了。”
  “那便好。”裴敏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里,想了想道,“师姐去忙罢, 我去看看他。”
  “裴敏。”师忘情唤住她, 欲言又止, 蹙眉许久,终是清冷道, “过几日就是中元节, 你如何打算?”
  裴敏想了想, 回复道:“还是老规矩。”
  师忘情轻轻颔首:“我和李婵去安排。”
  推门进去,深重的膏药味扑鼻而来,贺兰慎盘腿坐于一尊绘有流云野鹤的屏风前,赤着上身,严明正端着一只药罐子给他抹药。见到裴敏进来,严明下意识横身挡在只穿了裤靴的贺兰慎前, 皱眉道:“裴司使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进来了?”
  “挡什么?又不是没见过。”裴敏也不避讳,自个儿寻了个位置坐下,扫了眼贺兰慎大片青紫瘀伤的肩背,眉毛微不可察地一皱,“这般严重, 若是砸到了脑袋成了傻子,那可如何是好?”
  贺兰慎抓起衣裳披上,修长的手指三两下系好衣结,示意严明先退避。
  待严明走后,贺兰慎将下裳褶皱抖平,问道:“司中修缮之事,可都安排好了?”
  “你都这样了就少操点心罢!工部派人来了,乌至正和他们协商着呢。长安宫城、官邸遭风灾侵袭者多处,工部要先忙完宫里的才管得了咱们这儿,少说还要缓几日。我已命吏员将书楼卷宗移至正堂,暂且扯些油布盖在屋顶应急。”
  裴敏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案几,问:“你的伤没事罢?看着怪吓人的。”
  贺兰慎淡然道:“皮肉伤,不碍事。”
  裴敏瞥见贺兰慎握拳置于膝上的双手,见他指腹和手背上有些许破皮的擦伤,想必是接住那横梁时不小心划破的。
  伤口不算深,但房梁上积灰颇多,不算干净,裴敏有些不放心,便挪过去坐近些许,与贺兰慎共用一案,道:“严明做事未免太不细致,你这手上的伤还未处理呢!过来,我给你上药。”
  说罢,不由分说拉起他的左手置于案上,用药勺剜了白玉凝膏一点点糊在他的伤处。
  裴敏做事不比严明细致多少,药膏抹得太厚,动作却轻而认真。贺兰慎只需稍稍侧首,就可以看到她浓密半垂的眼睫和挺直漂亮的鼻……
  她鼻尖上有一颗很小很淡的痣,需要凑近了才看得清。
  狂风初歇,一线天光从云层透出,屋檐下的滴水都仿佛亮堂起来,发着光似的。
  那一线薄光从窗边投入,映入裴敏的眼中。上着药,她忽然问道:“贺兰真心,你中元节……可有安排?”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惊了一下。
  好在贺兰慎并未察觉,依旧摊开双手任由她抹药,平静道:“要去大慈恩寺燃长明灯,诵经渡厄。”
  裴敏抠了抠案几边沿剥落的红漆,垂眼笑道:“行,我随口一问……”
  “诵完经后,可以和裴司使一同去放河灯。”贺兰慎又低声补上一句。
  裴敏抹药的手一顿,抬眸看了贺兰慎良久,试图窥探出些许端倪。然而未果,她眯着眼散漫道:“老实说贺兰慎,那晚喝醉后的事情,你到底记不记得?”
  贺兰慎亦回视着她,目光澄澈坦然,眼尾的一点朱砂色俊美无双。
  到底是裴敏先败下阵来。她哼了声,将药勺往罐中一丢,凉凉道:“行,忘了也好!药上好了,你好生歇着,午膳我让程六给你送房里来。毕竟他今儿这条命是你救的,服侍你七八日也不算亏。”
  说罢,她拍拍手起身,依旧拖着慵懒的步伐朝门外走去。
  贺兰慎目送裴敏出了门,视线落在自己糊了厚厚药膏的手上,嘴角扬起一个稍纵即逝的浅淡弧度,是她不曾见过的惊艳温柔。
  远处暮鼓声声,到了歇工休息的时候。
  贺兰慎牵了马出司门,在侧门处见着了采办纸扎天灯归来的师忘情和李婵。
  两行人对上,师忘情微微颔首致意,正欲走开,贺兰慎却是沉声唤住她道:“师掌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师忘情有些讶异,回身看了他一眼,而后将手中的香烛等物交到李婵牵着的牛车上,示意这个终日戴着面具的古怪少女道:“阿婵,你先回去,让乌至叔叔把东西收好,再去通报裴敏一声,好么?”
  师忘情一向脾气火爆,这还是贺兰慎第一次见她如此温声细语地讲话,心中对李婵的身世来历越发好奇。
  李婵脸上照着的鬼面阴森可怖,乖乖点了点头,牵着牛车绕去后门仓房。
  侧门矮墙兀立,绿荫横生,水洼倒映着斑驳的树影,师忘情恢复了漠然的神情,问:“少将军何事,直言便可。”
  “有几句话想请教师掌事,”贺兰慎抚了抚牵着的马儿,认真道,“和裴司使有关。”
  闻言,师忘情习惯性皱眉,立即问:“我家裴敏欺负你、轻薄你了?”
  贺兰慎一怔,抬手抵在唇上清了清嗓子,摇首道:“并未。师掌事何出此言?”
  师忘情稍稍放下了心,而后道:“裴敏性子顽劣,不拘小节,虽声名狼藉,但对自己人从未亏待过。自接管净莲司后,她更是不曾把自己当女人看,招猫逗狗惹人嫌的事没少干过……所以,若她有什么地方招惹、冒犯了少将军,我替她道声歉。”
  师忘情看人极准,心思细腻,这等事总是局外人旁观者清的,故而出言提醒。
  “师掌事言重了,裴司使并未有任何不妥之处。”贺兰慎抚了抚身旁喷着响鼻躁动的马儿,方道,“我想知道当年裴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裴司使手腕上的伤是从何而来?连师掌事都没法消除的伤痕,必定是极深极痛。”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嗓音明显地低沉下来,师忘情甚至听出了些许‘心疼’的意味。
  面前的少年是诚心关怀裴敏的,哪怕他所处的阵营是裴敏的对立面。
  心中动容,师忘情红唇轻启,话到了嘴边又咽下,最后只化作清冷的一句:“裴敏素来不喜有人揭她的旧伤。她不愿说的事,我也不会说,少将军想知道,不妨自个儿去问她。”
  “那我换个问题。”贺兰慎抬眼,如云开雾散,缓缓道,“六年前赢走金刀的裴家少年,到底是谁?”
  师忘情神色一变,霎时的惊诧和迟疑闪过,并未逃过贺兰慎的眼睛。
  七月半,中元鬼节,祭祀地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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