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臣》第58/83页


  贺兰慎站着没有动,身形如翠竹挺拔,屹立在风雨檐下。
  他青涩的示好执拗且认真,裴敏不得不承认,自己越发沉迷眷恋这少年带来的心悸与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贺兰慎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朱门上的某处,像是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般,神色有了片刻的僵硬。
  裴敏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视线望去,顿时一愣。
  斑驳的朱漆大门上,一只蜗虫背着小壳,艰难地蠕动身躯爬行,在门扉上留下一行黏腻的湿痕。
  贺兰慎咽了咽嗓子,生硬地调开视线。
  裴敏恍然,噗嗤一声道:“你还是这么怕虫子,连蜗虫也怕。”说着,她屈指轻轻一弹,那倒霉的蜗虫便呈一条优美的弧度飞入雨帘中,落在芭蕉丛里消失不见。
  危险解除,门上只留下一行黏腻的痕迹。
  贺兰慎垂着眼,手指下意识摩挲腕上的佛珠,有些不自在。裴敏见状,安慰他道:“不必觉得丢脸,便是金身罗汉也有害怕的东西。你不也知道我怕水么?就当交换秘密,咱俩扯平啦。”
  贺兰慎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让裴司使见笑了。我平日,并非这般幼稚无用之人。”
  “我知道,平日里净莲司的人加起来也不如你一个强大可靠。”裴敏笑着道,“何况我并不觉得可笑,挺真实可爱的。真的!”
  贺兰慎轻轻‘嗯’了声,宽慰了些。
  天越来越阴沉,这雨一点也没有变小,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裴敏站到腿脚发麻,忽然听见檐上传来几声虚弱凄厉的呜呜声,有些像猫。
  “什么东西?”裴敏手搭凉棚遮在眉上,抬头看了看,只看到四溅的雨水,皱眉道,“这声音怪?}人的。”
  “大概是谁家的狸奴。”贺兰慎侧耳听了听,那声音哀嚎不止,便道,“我上去看看。”
  说罢,他踩着石阶旁的石狮子,攀援上墙,一阵噼里啪啦的瓦砾松动声后,他又稳稳从屋檐上跃下,将怀中裹着的东西给裴敏看,温声道:“还很小,后爪有伤,卡在屋脊上下不来了。”
  他臂弯中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奶灰色的毛湿淋淋的,四爪却是如套靴子般的黑色,耷拉的耳朵尖尖一簇,样子有些奇特,不知是从哪国引进的。
  裴敏没有去看那猫,只是抬袖擦去贺兰慎额上和鼻尖的雨水,望着少年清俊的容颜道:“这猫没铃铛,不知谁家的。雨停前就在这儿等着罢,若有失主前来认领,就还给人家。”
  贺兰慎用干爽的戎服下摆给小猫擦干雨水,那猫性子极野,龇牙乱动不肯配合。
  裴敏担心道:“你小心些,当心抓伤你。”
  贺兰慎应了声,轻而温柔地替小猫擦拭身子,渐渐的,那猫在他怀中安分了些,收敛爪牙,间或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若无人认领呢?”贺兰慎忽然问。
  裴敏蹲身,撑着下巴看他,嘴角一扬道:“你想养它?”
  雨声淋漓,贺兰慎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半晌抬眼看着她,迟疑问道:“可以吗?”
  裴敏被他那样注视着,哪能说一个‘不’字?
  她哼道:“你要养就养着罢。不过,我连我自己的都不会养,就不要指望我能帮你投喂了。”
  贺兰慎眼中有明显的光亮闪过,立即道:“好。”
  这猫野性难驯,想来是流落在外的野猫,多半不会有主。裴敏怂恿道:“不给它取个名字?”
  “猫。”贺兰慎说。
  “嗯?”裴敏侧首不解。
  贺兰慎垂着眼,抚了抚小猫半干炸起的毛发,认真道:“它的名字,就叫‘猫’。”
  “……”裴敏长叹一声,不禁为他将来儿女的名字担忧起来。


第46章
  雨停了, 贺兰慎与裴敏一同将猫带回了净莲司。
  那猫右后腿有伤, 深可见骨,裴敏便将它带去了司药堂,让师忘情帮忙诊治。
  阶前滴雨,师忘情正在以蜂蜜调和药丸,紫衣墨发清美如莲,抬起眉目瞥了眼贺兰慎怀中的猫, 冷声道:“你们还真是怕我清闲, 救完了人还要来救畜生。”
  话虽如此, 她到底起身洗净了手,接过那只小猫为其处理伤口。
  “你们在哪里捡到的?叫什么名字?”师忘情用棉布将挣扎乱动的小猫包裹住, 只露出它受伤的后退来, 问道。
  裴敏看了身侧的贺兰慎一眼, 眨眼笑道:“就叫‘猫儿’。”
  师忘情轻哼了声,将药粉倒在猫腿的伤处,“取个名字也这般不正经,你见过谁家儿子的名字叫‘人’的?”
  贺兰慎忙道:“师掌事误会裴司使了,名字是我取的。”
  师忘情语气温和了些,眼也不抬道:“你不必护着她, 除了她,谁还会取这般敷衍的名儿?”
  师大美人嘴上说着让贺兰慎别护着裴敏,但实际上心中到底是欢喜的,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肯站在裴敏身边, 为她说话,为她遮挡风雨。
  贺兰慎张嘴还欲辩解,裴敏却是曲肘轻轻顶了顶他的臂膀,示意他不要多言。她笑道:“我倒觉得这名字挺好。”
  师忘情利落地取了竹片为猫腿固定断骨,包扎好,这才望了眼庭院中淋漓的积水,起身给裴敏使了个眼色:“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裴敏小心地抱起猫,将这瑟瑟发抖的小家伙交到贺兰慎手中,这才跟着师忘情的步子入了药庐。
  “今日阴雨,旧疾又犯了了罢?疼就回去歇着,净莲司少你一天不会亡。”师忘情从柜中摸出一青一白两个瓷瓶,塞到裴敏手中道,“药丸口服,药油搓热了敷在伤处,拿回去!”
  “师姐,还是你对我好。”
  “少‘师姐’长‘师姐’短的,净恶心我!”
  师忘情透过竹帘望向庭院中伫立的戎服少年,欲言又止,终是不耐叹道,“我还要炼药,没工夫陪你闲聊。你们‘一家三口’赶紧走,别三天两头来我这碍事!”
  “说起‘一家三口’,师姐可曾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裴敏笑道,“前几日在蒲州遇见陈若鸿,他还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呢。”
  “陈少卿?”师忘情神色一凛,深吸一口气道,“裴敏,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裴敏茫然:“嗯?”
  “你……”话到了嘴边,师忘情有所顾忌似的,叹道,“算了。我与他不可能的,你莫要乱点鸳鸯谱,再胡说八道,当心我药哑了你的喉咙!”
  空阶滴水,雨色天青,贺兰慎抱着猫等候在庭院中,神色平静温和。
  见到裴敏笑着出来,他疑惑道:“何事如此开怀?”
  “没什么,师姐方才说我们是‘一家三口’呢。”裴敏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贺兰慎和猫,“以后它就是我们的儿子,叫贺兰猫。”
  不知想到了什么,贺兰慎白皙的耳廓微红,轻声纠正:“猫是猫,儿子是儿子。”
  裴敏哼了声,装作没听懂他的话,两人一同朝正堂行去。
  “手里拿的是什么药?”贺兰慎问。
  裴敏将拿着药瓶的手负在身后,漫不经心道:“没什么,给猫用的。”
  酉时,宫中的人送了武后的赏赐过来,果真是鲜甜的瓜果与肥美的大蟹。
  司中吏员大多为外地人,即便是中秋节休假也难以赶回去与妻儿老母团圆,裴敏便用武后的赏赐办中秋夜宴,所有不能回家的吏员皆在一起品瓜拆蟹,喝酒吃肉。
  “这哪是什么猫啊?裴司使,您再仔细看看,这小畜生尖耳短尾,叫声怪异,分明是只小猞猁。”
  篝火明亮,灯盏璀璨,王止指着那偷了一条烤鱼在案几上呜呜进食的‘猫’,笑道:“您说是在永兴坊东街捡到它的,想必是从东市贩子手里逃出来的野物罢。”
  “我说呢!这猫怪模怪样的,就是瞧不出是哪国进贡的品种,没想到竟然是只‘草上飞’。”裴敏恍然,而后倾身对一旁的贺兰慎低语,“待‘儿子’伤好了,咱们寻个地方将他放生了?既不是猫便难以驯服,留在长安恐伤人。”
  她左一句‘儿子’右一句‘儿子’,弄得贺兰慎心神不宁,只掩饰般抿了一口酒,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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