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臣》第64/83页


  武后的语气微妙一顿,拖长语调说:“你想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听到自己有机会取代裴敏的位置接手净莲司,来俊臣眯起眼睛,缓缓道:“臣,谨遵天后懿旨。”
  十月底,天气急转而下,长安像是一夜之间被冰霜封住,冷得叫人打颤。
  裴敏早已裹了厚重的狐裘,脸色越发莹白如冷玉,没有一丝血色。此时她懒洋洋躺在摇椅中,从狐裘中伸出一手让师忘情切脉,神情倦怠,比往年冬天更没有活力。
  师忘情望着她腕子上突兀的伤痕,心中的怒火降了大半,从药瓶中倒了两粒褐色的药丸塞入裴敏嘴中,没好气道:“给你的药又忘了吃?你这身子需长期将养,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几时能好?”
  裴敏将那苦涩的药丸嚼碎了咽下,若是平时早就苦得吐舌头瞪眼了,此时却像是没了感觉似的味同嚼蜡,恹恹叹道:“若是小和尚在身边就好了,他的身子那么暖,冬天抱着一定很舒服。”
  “你还说呢!若非你摆弄心计赶走他,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孤苦伶仃的境地?他一走,连个提醒你吃药的人都没了,这会子就后悔去罢!”师忘情收拾药箱,朝远处路过的靳余招招手道,“小鱼儿,以后由你监管裴敏吃药,知道没?”
  靳余不似贺兰慎天资聪慧,师忘情讲了好几次各类汤药、药丸的剂量及服药时辰,靳余这才勉强听明白,连连点头道:“师掌事请放心,我记住了!”
  话虽如此,但师忘情一走,靳余便面对着满药匣的瓶瓶罐罐陷入了沉思。
  咦,方才师掌事说先吃哪个瓶子的药丸再吃哪个瓶子的药粉来着?红色的是饭前吃还是饭后吃,一次吃几丸?
  “这傻孩子……”裴敏裹着狐裘叹了声“还是小和尚好啊”,而后起身朝书房行去。
  马上便是贺兰慎及冠生辰了,裴敏想书信一封送去朔州边防,提笔半晌写了些琐事,无非是年底俸禄涨了二钱一月、天气冷了要注意穿衣之类,信后还附送她张牙舞爪的丹青画作一幅,画的是从避火图中描下来的‘小和尚春梦图’,颇有些调侃的意味。
  画完,裴敏搓了搓发冷的指尖,将信笺和画作小心折好密封,这才推门唤道:“朱雀!”
  朱雀应声而来,躬身道:“裴司使有何吩咐?”
  “将这个送去朔州贺兰慎处。”裴敏将信交给朱雀,呼出一口白气,继而问道,“对了,初六与那人的会见,你可都安排好了?”
  朱雀道:“初六酉时东宫兴安门宫道旁,已按照裴司使的吩咐谒见了那位大人,定会准时赴约。”
  裴敏不疑有他,嘴角扬起莫测的笑意:“这就好。”
  十一月初六,长安大雪。
  今日是贺兰慎的生辰,远在塞北的小和尚终于成年了,不知塞北是否也是大雪纷飞、风如刀割,亦不知他的头发是否长到可以束冠的长度了呢?
  卷帘外飞雪迷蒙,室内暖香无比。裴敏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一点点将翻领胡服穿戴齐整,束好蹀躞带,抬眸看了眼镜中张扬恣睢的脸庞,这才冷淡一笑,推门走向鹅毛飘飞的大雪中。
  酉时日暮,光宅坊旁的夹道空荡,满世界刺目的白,只隐隐瞧见厚雪中几点青色屋檐的痕迹。
  裴敏在凤凰门下了车,没有举伞,就这样顶着一头风雪独自朝夹道尽头的兴安门行去。
  门下,一袭圆领朱袍的年轻男子执着绘有寒梅的纸伞挺身而立,浑然贵气仿若一幅隽永的画卷。
  听到身后踏雪的脚步声窸窣靠近,男子察觉,缓缓转过身来,唤道:“好久不见,裴司使。”
  与此同时,埋伏在光宅坊楼阁之上的来俊臣笑得冷冽,朝一旁的女官道:“穆女史,你都瞧见了?裴司使侍奉二主、背叛天后,若不趁机拿下伏法,更待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不会分别太久哒,很快就能见到小和尚长头发的样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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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大雪是最好的掩饰, 兴安门旁空荡的夹道上, 撑着伞的朱袍男子与裴敏相对而立,不知在密谈些什么。
  ‘净莲司司使’之位唾手可及,来俊臣如鹰隼般俯瞰雪中伫立的两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裴敏密谋败露、惊慌失措的样子了。
  穆女史面容冷肃,扬手示意身后侍卫道:“既如此,便请来大人率侍卫将裴司使拿下问罪, 至于太子殿下, 勿要伤他分毫。”
  来俊臣虽急于打败裴敏取而代之, 但也不想做出头鸟伤了太子颜面,心思一转, 推辞道:“这……怕是不妥。小人人微言轻, 怎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放肆?”
  “你倒是会做人。”穆女史乜视他一眼, 负手道,“此事由你告密,必定由你求证。何况此番是为裴司使叛主一事前来,太子殿下是聪明人,断不会因为一个裴敏而为难你。”
  见来俊臣不语,穆女史催促道:“我是不会替你出这个头的, 若再不动手,她可就要跑了。”
  来俊臣权衡片刻,终是抵挡不住唾手可得的权势诱惑,握紧手中的剑道:“如此,小人便斗胆前去拿下叛臣裴敏, 以正天后威名!还请穆女史率人截住凤凰门,以免叛臣逃脱!”
  说罢,来俊臣一扬披风,率着武后派来的侍卫十人朝兴安门下大步走去。
  留守的另几名侍卫向前,低声询问道:“穆女史,我们可要依言埋伏于凤凰门下?”
  穆女史不为所动,皱眉望着远处裴敏的背影,缓声道:“不急,看看再说。”
  兴安门下,宫墙积雪,裴敏背映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夹道,帽檐及肩上落了一层碎白,鼻尖冻得微红,笑道:“有劳你跑一趟。”
  面前男子一袭朱红常服,握着伞柄的手指节分明。闻言,低垂的伞檐轻轻抬起,露出一张冷峻熟悉的脸来,问道:“裴司使在密信中所言,是真的?”
  裴敏张了张嘴,正欲回答,却忽闻身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匆忙回首一看,只见来俊臣率着宫中亲卫大步赶来,拔剑喝道:“来人,将净莲司叛臣裴敏拿下!”
  数名带着刀刃的侍卫上前,将裴敏和那红袍男子团团围住。
  事出突然,裴敏脸上的诧异和惊慌一闪而过,随即很快恢复镇定,皱眉后退一步道:“来俊臣?你我同僚一场,便是抓我也要说个理由,敢问我何罪之有?”
  “裴司使是聪明人,何必死撑着嘴硬失了风度?诸位小心,她身边多高手,当心劫人暗算。”部署完毕,来俊臣挂着惯有的笑意,只是在刀刃的寒光下,那笑显得格外阴鸷可怖。
  他欣赏着裴敏强作镇定的神情,笑道:“裴司使明知废□□羽蠢蠢欲动,却知情不报,当以叛主之罪论处,此乃其一;于暮色四合之际,雪中私会东宫太子,结党营私预谋不轨,此乃其二……怎么,裴司使不服?”
  裴敏咬唇,冷声道:“你说我包庇废□□羽,私会东宫结党营私,可有证据?”
  “证据,就在你的身后。”来俊臣提剑逼近裴敏,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直直刺向藏匿在后的朱袍男子,随便叉手一礼道,“臣净莲司司吏来俊臣,拜见太子殿下!臣奉天后之命捉拿叛臣裴敏,若不慎惊扰了殿下,还望宽恕则个。”
  纸伞下,低沉的男音稳稳传来,嘲讽道:“来大人这反戈一击,当真令我大开眼界。”
  听到这个声音,来俊臣嘴角的笑意一僵,猛地抬起头来。
  纸伞微抬,先露出一点干净的下巴,继而是紧抿的唇,挺直的鼻,端正的眉眼……风雪迷离,一袭朱袍如血蝶翻飞,执伞站立的人哪里是什么太子李显?分明就是大理寺那个冷面冷心的少卿陈若鸿!
  怎么回事?明明密谋约见裴敏的那封信笺上盖的是东宫的私印,为何赴约的却是陈若鸿?!
  “陈少卿?”来俊臣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原本白皙的面容又白了几分,愕然道,“怎么会是你?”
  一旁的裴敏再也忍不住了,咬着唇低低笑出声来,那笑在暮雪中显得妖冶张扬,啧啧道:“来俊臣,你瞧见了?我并非密谋私会东宫之主,而是与陈少卿在此讨论扬州废太子残党谋反之事,谁成想半路杀出个你来,一言不发就扣了我一顶好大的帽子!”
  “不可能……”来俊臣勃然色变。
  “确是如此。”陈若鸿一向嫉恶如仇,冷清的目光落在来俊臣手中的剑上,又扫视围拢的侍卫一眼。
  那侍卫见是乌龙一场,忙收拢兵刃抱拳告饶。
  裴敏眯着眼,继而道:“倒是你,来俊臣。大明宫前,兴安门下,你提剑来此,刀挟四品大理寺少卿,可知是何罪?”
  仿佛是印证她的话,不远处建福门大开,一队羽林军匆匆而来,高声喝道:“皇宫门外,何人带刀作乱?给我拿下!”
  事到如今,来俊臣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此番中计了,不由方寸大乱,想要收剑却已来不及,被羽林军团团围住,勒令缴械。
  来俊臣乃是混混出身,虽心狠手辣,可惜那点下三滥的手段终究上不得台面,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他不再挣扎,乖乖将剑往雪地里一丢,阴沉沉笑道:“裴司使好手段,小人佩服,佩服。”
  “一个人有野心是好事,但若只看得见天上的太阳而不顾脚下,迟早会跌得很惨。我是无所谓你如何栽赃陷害,可是在宫门前刀挟大理寺少卿,又污蔑当朝太子,可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说着,裴敏将视线投向陈若鸿,问道:“敢问陈少卿,此该当何罪?”
  陈若鸿冷淡道:“带刀于宫门作乱,污蔑储君,按律当斩。”
  此话一出,来俊臣的面色煞白如纸,嗫嚅道:“是误会……我是被冤枉的!”
  裴敏当做没听见,轻轻掸去肩上的碎雪,悠然笑道:“既是如此,陈少卿可否介意我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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