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臣》第67/83页


  马车就停在凤凰门外,裴敏并没有送贺兰慎回永乐里,而是径直去了崇仁坊净莲司官邸。
  两人并肩进门,穿过前院和中庭,转过回廊,径直朝寝舍走去。
  下雨天,吏员们多半在正堂或书楼坐着,一路上撞见的下属并不多,唯有中途遇着沙迦,这波斯人提着一壶老酒,瞪大眼盯了贺兰慎许久,方夸张叫唤道:“贺兰大人!你你你……你长头发啦!”
  沙迦是个大嗓门,不到一刻钟,净莲司里十之□□都知道贺兰慎刚到长安就被裴司使拐进闺房了!
  裴敏的寝房很是宽敞,分内外两间,外间有个小茶室,可做招待亲眷之用。裴敏按着贺兰慎的肩头让他坐下,又将一壶青梅酒置于小炉上温煮,这才瞥眼望着门口叠罗汉似的一排脑袋,凉凉道:“看够了么?”
  门外,靳余在下,沙迦的脑袋叠在靳余上,王止的脑袋叠在沙迦上,朱雀在最上。感受到裴敏语气中的逐客之意,这群看热闹不嫌大的下属一窝蜂散了,还体贴地掩上房门,纷纷道:“二位大人忙,小的们这就散了!”
  “保证方圆半里内无人打搅!”沙迦坏笑着补充一句。
  裴敏懒得理他们,斟了杯温好的青梅酒递到贺兰慎手中,道:“这雨冷得慌,喝杯酒去去寒。”
  贺兰慎顺从接过,正欲饮,裴敏又按住他的手,笑着打趣道:“你酒量好些了?若醉了念经,我是受不住的。”
  她的指尖冰冷,贺兰慎蹙眉,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焐热,另一只手端起酒盏饮尽,道:“无碍。”
  裴敏被他握住了手,暖意顺着指尖攀爬,淌遍四肢。两人的相处温馨自然,仿佛从未分离过,举手投足间默契无比。
  她以指尖不老实地挠着贺兰慎的掌心,撑着下巴望着面前这个墨发垂胸的俊美青年,新奇道:“我明明是第一次见你长发的样子,却好像早就见过了般,无丝毫生疏陌生之感”
  贺兰慎垂眼,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圈深重的阴影,迟疑道:“和尚还俗蓄发,是否很奇怪?”
  裴敏摇头,捏了捏他垂下的发丝,笑着说:“你这模样少了几分禁欲圣洁,多了几分清俊贵气,也是极为俊俏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的小郎君,怎样都好看。”
  贺兰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与她五指相扣。
  冬雨绵密静谧,室内暖香无比。
  裴敏的视线落在贺兰慎洇湿的肩头,起身道:“真心,你的衣裳湿了,脱下罢。”
  说罢,她倾身去解贺兰慎腰间的蹀躞带。
  贺兰慎下意识要躲,然而裴敏却是不依,指尖勾住他的腰带将他后仰的身形拉回,欺身道:“一年多过去了,还是这般害羞?”
  “不是,我……”贺兰慎张了张嘴,复又闭上,终是放弃抵抗,任由裴敏胡作非为。
  炉上的水还沸着,香炉中一线乳白晕散,不知是谁先吻住了谁的唇,一年多的思念和爱意如干柴烈火,如洪水宣泄决堤,霎时一发不可收拾。
  虽说是裴敏先撩拨的,但在吻技这种事上,显然是贺兰慎占据上风。这小子动了情后根本判若两人,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只是肆意地侵占掠夺,令人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裴敏差点‘死’在他怀里。
  她的幞头帽没了,乌发披散满肩,贺兰慎的衣裳亦是被剥了大半,只剩下一件纯白的里衣。他撑臂看着躺在身下的裴敏,按住她试图宽解自己最后一件衣裳的手,轻声制止道:“不可以。”
  裴敏眉尖一跳,哭笑不得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不可以?”
  贺兰慎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带着歉意道:“下次。”
  裴敏躺在柔软宽敞的榻上,伸手捧着贺兰慎轮廓分明的脸颊,望了他许久,咬着唇低低一笑。
  贺兰慎莫名,低哑问道:“敏儿笑甚?”
  “没什么。”裴敏抚着他的眉眼,呼吸缱绻,眼中的情动渐渐散去,轻声道,“真心,你睡会罢。”
  贺兰慎没有应允,望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道:“你生气了?”
  犹疑片刻,他下定决心似的,带着近乎虔诚的献祭,于耳畔低哑道:“你要……也可以,但不要脱衣。”
  裴敏愕然。
  半晌,她无奈地捏了捏贺兰慎发烫的耳朵,翻身将贺兰慎压在身下,两人顷刻间调转身形,一如永淳元年初见那夜。
  裴敏用指腹抚了抚他眼底的暗青疲色,失笑道:“说什么呢?第一次见你如此疲惫,几天没睡觉了?”
  她看出来了。
  贺兰慎喉结滑动,望着她自肩头披散的秀发,喑哑诚实道:“三天,要赶在期限内归京面圣。”
  所以他几乎不眠不休,日夜兼程才赶回长安,面圣完来不及歇息片刻,便又赶去见她。
  闻言,裴敏随手将被褥抖开盖在他身上,踢了靴子与他一同并排躺着,道:“睡罢,我陪你。”
  短暂的诧异过后,贺兰慎并未合眼,只是睁着一双淡漠通透的眼睛望着她。
  裴敏侧躺,曲肘撑着脑袋,乌发如妖,低低笑道:“别看了,我没生气。本司使虽然垂涎你的美色已久,但也并非急于这一时,何况少将军年富力强,还怕没有用武之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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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宫墙外乍一见面, 裴敏就留意到了贺兰慎眼底的疲色, 可他未曾流露丝毫劳累抱怨之语,努力以最完美的姿态陪伴久别重逢的心上人。
  若非方才被裴敏点破,他不知还要撑多久。
  远处传来暮鼓声,正是休工的时辰,天色渐渐晦暗,窗外雨声渐大, 淅淅沥沥地没完没了。这样冰冷倦怠的天气, 最适合和心上人一起躺在床榻上消磨时光。
  贺兰慎几乎闭眼就睡着了, 呼吸沉重绵长,显是累到了极致。裴敏小心翼翼地将手从他掌心抽离, 动作很轻, 并未惊醒他。
  怕他束发睡着不舒服, 裴敏又极轻地解了他的束发,使得他的长发松散垂下。贺兰慎新长出的长发偏粗,但十分黑亮柔顺,裴敏忍不住捻了一撮绕在指尖玩耍,手感冰凉极佳。
  睡梦中的贺兰慎微微蹙眉,裴敏怕惊醒他, 只好暂时放过他的头发。过了会儿,待他的呼吸渐趋平稳,裴敏这才坐起身子,伸手挑开贺兰慎的衣襟,露出左肩和一片结实的胸膛。
  裴敏一怔, 保持着掀衣服的动作失神许久。
  贺兰慎的肩上有些许擦痕,左胸处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圆形伤疤,疤痕很新,观其形状多半是箭伤,距离心脏仅一寸之隔。裴敏甚至能想象,在烽火狼烟、尸山血海的战场上,这一箭该是怎样的凶险万分……
  难怪方才他怎么也不肯脱下这最后一件衣裳,或许,他身上看不见的其它的地方,也都密布着大小不一、深浅不同的伤痕罢。
  裴敏垂眼看了箭伤许久,又想起贺兰慎强忍疲惫捂住衣裳的神情,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闷疼。她没有继续翻开别处的伤痕,而是轻轻为他合拢衣襟,掖好被角,这才小心越过熟睡的贺兰慎,将散乱一地的衣裳捡起披上,推门出去。
  她先去密阁吩咐朱雀留意巴州及李敬业处的动静,而后转去师忘情那儿要了几瓶祛疤生肌的药膏,夜里处理完公文再回到寝房,贺兰慎依旧熟睡未醒。
  外间的炭炉上水正沸,裴敏将热水倒入铜盆中,转而换上从膳房顺来的羹汤温在小灶上,以便贺兰慎睡醒后果腹。大概是打水洗漱的声音略大,贺兰慎猝然从睡梦中惊醒,警觉坐起,目光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满是戒备。
  裴敏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一边擦脸一边绕入内间,望着贺兰慎道:“吵醒你了?”
  见到裴敏的面容,贺兰慎眼中的锋利警戒才渐渐散去,手撑着额头舒了口气,嘶哑道:“……敏儿?”
  “是我。”裴敏料想他多半是在边塞生活久了,须时刻提防着敌军进犯,以至于一时卸不去紧张。她将铜盆端入内间,坐在榻边拧了帕子,拉开贺兰慎的手给他擦脸,“放松点,你在我的房中,不是在战场上。”
  裴敏并非温柔细致之人,照顾人时也是粗枝大叶的,胡乱给贺兰慎的脸上抹了一番,又拉起他的手掌擦净,问道:“饿了大半天了罢?灶上热着羹汤,吃一点?”
  贺兰慎大概还未睡醒,给他擦脸时就默默仰面,给他擦手时就配合抬手,乖巧得不像话。闻言他摇了摇头,哑声问:“几时了?”
  “亥时罢,方才不久才听闻外头传来二更天的梆子声。”裴敏答道。
  贺兰慎伸手从榻边小案上取了冷茶水漱口,复又躺下,闭目道:“明日卯时要入宫面圣。”
  他长途奔波劳累,三个时辰根本不够休息。裴敏便也不勉强他起来用膳,起身去外间炉灶里加了两块炭,这才解了外衣在贺兰慎身边睡下。
  裴敏冬日体寒,手脚冰冷,往时都要备好汤婆子暖手暖足方能入睡。但今夜贺兰慎在身边,被窝中十分温暖,裴敏忍不住把手脚都缠在他身上汲取暖意,舒服得直叹气。
  油灯昏暗,裴敏睁开眼,一抬头便撞见贺兰慎的视线,那摇曳的光晕落在他眼中,温柔而又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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