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臣》第69/83页


  一碗尚不能满足,她欲再吃,贺兰慎却是不肯了,解下腰间的靛蓝?布道:“勿要贪食,留着肚子慢慢吃。”
  晚宴上没有波斯琴声和回纥手鼓的热闹,颇有些不习惯。国丧期间大家也不能尽情饮酒作乐,只规规矩矩吃了顿饭,又天南地北话了些许家常,这才陆陆续续散去。
  戌正,碎雪如沙,打在檐上和枯枝间,发出??的声响。
  裴敏酒足饭饱,回过神来时发现贺兰慎已不在厅中,便抓起狐狸毛的披风往身上一裹,出门去寻他。
  贺兰慎并未走远,站在回廊的灯火下仰望飘零的碎雪,身姿清俊挺拔,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去屋里待着?”裴敏问。
  贺兰慎的声音有些清冽低沉,像是那坛清幽的玉露春,说道:“出来醒酒。”
  “站会儿就回去,别冻着了。”虽然贺兰慎的身子一向强健,连风寒感冒都不曾有,裴敏依旧有些担心。她揉了揉被风吹红的鼻子,挨过来热忱道,“你瞧这天色很晚了,坊间宵禁,看在你为我洗手作羹汤的份上,诚邀少将军今夜留宿寒舍,如何?”
  贺兰慎已然习惯了她的口无遮拦和善意调戏,闻声嘴角荡开一抹淡笑,垂眸望着她明亮的眼眸,闻声道:“敏儿忘了么?今夜上元节,城中并不宵禁。”
  裴敏‘啊’了声,反应过来道:“呀,我竟忘了!那,你今夜是要赶回去么?”
  贺兰慎没说话,眼中的深沉眷恋只增不减。
  裴敏看懂了他的意思,指着廊下细盐似的碎雪道:“下着雪呢,出门多有不便,不若留下将就一晚,天亮前再悄悄离开。无人看见,则不算失仪。”
  何况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同枕共席了,还在乎多一次少一次么。
  明知若被外人知晓他夜宿净莲司,乃是革职弹劾的大罪,贺兰慎依旧抵不住她不经意间流露的缱绻温情,颔首道:“好。”
  裴敏于是笑得更明朗了,弯着眼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常想,若是你我能顺遂成亲便好了。到那时你光明正大地留宿在我这,名正言顺,再也不用顾忌什么党派什么朝局。”
  指尖一暖,贺兰慎握住了她。
  “敏儿,我有样东西要给你。”贺兰慎低声说。
  他这般肃然,裴敏倒是一愣,顺着话茬道:“什么东西?”
  贺兰慎从怀中摸出一两金子,双手捧着,规规矩矩递到裴敏面前。
  裴敏被他这行径弄糊涂了,良久回过神来,捻着那两金子噗嗤一笑,“一两金子?除夕夜早就过了,现在给压祟钱未免太晚了些,贺兰真心。”
  “是聘礼。”贺兰慎淡然道,眼中蕴着浅浅的笑意。
  “什么?”裴敏掂量着金子,“聘礼?就这?”
  “永淳元年,一月十六,先帝赐我百金,你要走了九十九两。”贺兰慎将往事娓娓道来,低声道,“那时你说,留一两金给将来的贺兰夫人做聘礼。”
  裴敏怔愣,又见贺兰慎指了指她手中的一两金,“聘礼,在这。”
  裴敏大窘,又好气又好笑,未料当初挖的一个大坑,到头来却坑了自己。
  “好啊你个小和尚,竟也学坏了,会捉弄人了!”这份‘聘礼’裴敏定是不依,抹了把笑出的眼泪,将金子往怀中一揣,拉住贺兰慎的手就往寝舍走,一边走一边惫赖道,“来来来,去阿姐房中好生算算账!让阿姐好生教教你‘聘礼’是怎么给的!”
  贺兰慎任由她牵着自己阔步行走,伴着轻风碎雪,踩着一地暖光,朝炭火馨香的暖房而去。房门一旦闭紧,炙热的吻便将彼此吞噬,这一次没有欲-念,有的只是温柔的怜惜与款款深情。
  冬日的夜,还很漫长。
  回长安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个月只是眨眼一瞬。
  三月初,桃枝初含蓓蕾,裴敏邀请贺兰慎去吃会炊楼的春饼,犹疑许久,还是问出了那个两人都刻意规避的问题。
  “你何时启程去边塞?”
  贺兰慎正给她沏茶,闻言茶水间断了须臾,复又淅沥淌入盏中。搁下茶壶,他道:“三月十四,待上表请示天子、天后,即可启程。”
  裴敏‘唔’了声,手指叩着案几,许久递给他一个春饼:“尝尝看,下次再吃就得等来年了。”
  贺兰慎默然接过,饼是香的,却尝不出多少味道。
  临行前两日,贺兰慎将在边关搜罗到的关于长安通敌叛臣的线索秘密交给了裴敏。
  两人的相处依旧平淡自然,仿佛谁也没有将离别放在心上,但事实上心中多少无法言说的苦涩,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晓。
  裴敏与贺兰慎做好了再次分离的准备,谁知三月十三临行前一夜,一场惊雷春雨席卷长安,朱雀深夜敲响裴敏的房门,带来一个惊心动魄的消息:
  废为庶人的前太子李贤,被逼自尽于巴州。
  逼死他的人,是他母亲派去监视的另一酷吏。
  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李贤的猝然死去无疑是点燃火-药的最后一根引子,次日天亮,宫中已是惊涛骇浪翻卷而起。霎时间,诸臣的愤怒悲戚,新君的忧惧惶恐,天后的冷血威严,全如阴翳般低低压在头顶,殿外金甲卫士时刻准备着的森森寒刀,将朝堂推向了前所未有的水深火热之中。
  突逢异变,恍若惊弓之鸟的新君极力挽留,将贺兰慎北上的时辰一推再推。
  贺兰慎又留在了长安,裴敏却没有多少时间同他厮磨。
  这场乱局是上天赐予她的良机,埋在心中八年之久的伤痛与仇恨,终究是要做个了结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章不长,我尽量在一周内把正文完结~
  下一篇写古言《嫁给残疾世子冲喜》,下下篇尝试幻言《动物系男友》,喜欢的小可爱们快去戳个哦~
  应该很快就会开文哒!


第57章
  今年长安局势前所未有的动乱。
  一个月前, 废帝李显欲提拔韦皇后的父亲为豫州刺史, 遭拒,李显一怒之下口不择言,竟道:“我便是将天下让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
  这大概是李显唯一一次抗争,却未曾料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此话传到武后耳中,武后只是冷冷一笑:“我儿既是要将江山拱手相让, 我便成全他。”
  未过几日, 登基还不到两个月的新君被狠狠地扯下皇位, 贬出长安。
  李显被废后,朝中很是安静了几日, 群臣每日看着于龙椅旁听政的武太后, 眼神中皆闪着微微的惧意。好不容易太平了一个月, 巴州李贤的死又如风暴袭来,于朝堂上激起千层浪。
  李贤素有贤名,还是太子时便深得人心,至今为止,仍有不少人认为李贤当年的谋逆之罪乃是他人栽赃嫁祸。如今他猝然被逼自尽,那些同情他的、拥戴他的人皆按捺不住悲愤, 纷纷将矛头指向临朝听政的当朝太后。
  裴敏很头疼,净莲司的本事再大也堵不住悠悠众口,这小半年来,长安死的人够多了。
  时值倒春寒,这两日冷得出奇, 裴敏将莹白温凉的指尖置于炭盆旁烤着,望着盆中哔剥的火星道:“废太子已死的消息别压着了,差人传到扬州去。”
  扬州是英国公李敬业的地盘,他可是废太子李贤的忠实拥趸。这些年来,李敬业偷偷敛财充盈军备,甚至不惜贪墨骗取水利官银,就是为了随时起义迎废太子还朝登基。
  朱雀稍加思索,躬身试探道:“裴司使的意思,是想乘机击溃李敬业的军心,好将他的党羽一网打尽,以报当年他与柴骏合谋陷害裴家之仇?”
  “不。”裴敏悠悠抬眼,眸中映着窗边三尺冷光,眯眼笑道,“恰恰相反,我要用废太子之死来激起他的愤怒、稳固扬州叛军军心,以便他能尽快举旗谋反。”
  到那时,自有人会成为她的剑,替她将李敬业千刀万剐。
  八年,可以在一个人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她习惯以笑脸示人,将疮疤掩藏在华丽的皮囊下,没人知道她常从噩梦中惊醒,脑中尽是阿爷和母亲那死不瞑目的头颅,是兄长裴虔那支离破碎战损的身体,是水牢中日复一日利刃穿骨的疼痛……
  裴敏喜欢抱着贺兰慎睡觉,抱着他,梦里就不再冰冷。
  而现在,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还有一事……”朱雀接过裴敏递来的‘地字级’令牌,声音放轻了几个度,有些迟疑的样子,“今日未正,趁着太后午睡之时的空隙,新君秘密诏见了贺兰大人。”
  ‘新君’指的是新登基的李家八子,废帝李显的同胞弟弟李旦。
  裴敏对这个年轻的傀儡帝王并无太大印象,睫毛一颤,懒散笑道:“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新君在宫中惶惶然如惊弓之鸟,想要拉拢朝中青年才俊也合乎常理。”
  “是商议婚事。”朱雀瞄着裴敏的脸色,小声补充道,“新天子恳切地询问贺兰大人有无婚配,闻天子之意,是想要将刘皇后的同胞妹妹许给贺兰大人……”
  裴敏嘴角的笑意一顿,随即笑得愈发张扬,连眼睛都弯成了两汪月牙泉,搓着指尖道:“新天子竟想抬举小和尚做连襟,好大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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