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权谋》第2/238页


  “哦?可是天德中榜那日生的。”章年卿,字天德。
  “正是。也因着此故,给女儿取了青鸾的乳名。青鸾报喜,唉,我这儿子,可比我当年出息的多了。”
  一句话说的冯承辉更惆怅了,他至今才得了一个女儿。独苗苗养在膝下,正是百般疼爱的时候。突然心肝宝贝就这么被她外祖父许了出去,冯承辉觉得肉都疼。恨不得没教过这个学生。
  冯承辉在京府中学堂教书,闲暇之余还指导了几名学生课业。章年卿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那时章年卿长的瘦弱白净,个子也不高,在人群中并不起眼。还是个闷嘴葫芦,不喜与人交谈。
  冯承辉对他印象并不深刻,掐指一算,章年卿至少在他膝下读了三年书,若是算上中学堂的日子,章年卿在他身边近八年,他对这个孩子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想而知,章年卿的存在感有多低。
  人比人,气死人。
  他中状元的时候,章芮樊还在勤学苦读求功名,一晃二十年,章芮樊从小小的汝宁府同知,一晃成为如今的吏部侍郎。膝下儿女双全,儿子还这般出息。
  冯承辉叹了口气,掩下心头的那抹嫉妒。道:“章兄真是好福气,也算熬出头了。”
  “唉。”章芮樊摆摆手,“哪里是个头。老三还没娶妻,女儿还在襁褓中,日子还长着呢。”
  冯承辉倒想有个儿子让他操心。
  闲话不提,章年卿进了里屋之后,便看见笑吟吟的师母,穿着藏青色的褙子,手里牵的不是别人,正是年方九岁的冯俏。小冯俏穿着粉色袄裙,藏蓝色马面裙,玉濡可爱,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孔丹依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快,不是说人才来吗。想着昨夜丈夫愤懑不平的样子,原以为今天丈夫会好好为难一下。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就把人放进来了。
  孔丹依推了推女儿,嬷嬷将冯俏带走。
  “你是年哥儿吧。”孔丹依请人坐下。
  “学生章年卿,见过师母。”
  章年卿一抬头,孔丹依心里便叹了一口气,怎么这么黑啊。
  可父亲挑的人,她又不好说什么。指望着丈夫说两句,冯承辉平日口若悬河,却一到关键时候,一棍子打不出两个屁来。
  孔丹依打起精神,试图略过章年卿古铜色的皮肤,勉强笑笑。既然丈夫都把人放进来了。那就说明这孩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怎可拘泥相貌,空落世人俗套。
  章年卿约有五尺高,长的倒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一双剑眉英气逼人,温眸如泽一点深意,又透出三分儒雅。是个丰神俊朗的好男儿。这让孔丹依略微好受些,还好,除了黑点,长的倒是不难看。
  “今儿你来虽是给我行的师礼,想必你心中也明白。今日你们跑这一趟,是要和我们结秦晋之好的。幼娘你刚也见了,她还小。便是你们订了亲,她一时半会也是嫁不了的。你长她五岁,你可等的起?”
  章年卿撩袍,恭恭敬敬跪下。道:“天德曾立誓,不搏得一番功名,绝不成家。我以和父亲商量明年下考春闱,若顺利的话便是复试殿试。这样最好。若不顺利,又得等三年。”
  抬头,目光笃定,“师母,我等的起。我可以等小师妹及笄。”
  孔丹依微不可见的皱起了眉。这么个一板一眼的性子,幼娘以后怎么受得了。
  不过,这话说的倒是动听悦耳,孔丹依心被熨的服服帖帖,罢了罢了,只要这孩子没什么恶习,也算一份好姻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发布,敬请支持。感谢~


第2章
  画廊外挂着鸟笼,冯俏被人牵着并没走远。院子里桂香迷人,冯俏扎着童子鬏,自不自在的摸了摸。这是孔丹依今天早上令下人让她扎的,六岁之后她就没梳过童子鬏了。
  嬷嬷告诉她说,娘这是为她好。冯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乖巧的答应了。
  小冯俏身量不高,婀娜倩影,身段倒是很好看。可她今天偏生打扮的稚气,脸上甜甜一笑,两个小梨涡便攒了出来。更为可爱。
  章年卿一掀帘出来就看见廊前站着的小冯俏,想退回去,一犹豫念到师母还在。想了想,还是迈出门槛。他没有直接离开,反倒走上前,站到离冯俏三步远的地方,作了一楫道:“冯姑娘。”
  冯俏闻声回头,一眼只看得到他胸前灰色的衣袍,仰了仰头,勉强看见他的脸。又惊觉这样露着鼻孔太不雅,向后退了两步。看的还是不舒坦,便道:“你往后退退。”
  “啊。”这个距离太唐突了吗。
  “你太高了,我看不见你。”冯俏不悦道。
  章年卿闻言露出一丝笑意,没有后退,上前一步,屈膝半蹲。与她视线平视,有些好笑的问她:“你真的九岁了吗。”他看见她的童子鬏,不免疑惑。这是五六岁孩子才扎的。
  该不会是衍圣公想要结亲,故意谎报了两人的年岁。
  “当然是了,我属兔的。”冯俏雄赳赳气昂昂道。外公时常教导她风骨,虽然这个人太不知礼些,不过虱子多了不怕痒,唐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章年卿敏锐的捕捉到她的小未婚妻对他的敌意,思及今日一来,师父师母对他的诸多挑剔和为难,一时新仇旧恨全攒过来。握着她的小手蓦地用力攥了一下,听见小骨头咯吱撞在一起的声音,这才悠闲松开。笑吟吟道:“正巧,我属狗的,专叼你这样的小兔子。”
  冯俏玉雪般的小脸涨的通红,小手指着她:“你个混蛋畜生……小乌龟!”憋了半晌,记不清那句戏词了,自己编了句词。
  跟在冯俏身后的嬷嬷,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后知后觉自己家的小小姐被兔崽子轻薄了,怒而上前,正想骂。突然想起这是老太爷定下来的姑爷,硬是忍声吞气,攒出一个笑脸,殷勤道:“章少爷,别吓我们小姐了。您和夫人说完话了?老爷和章老爷还在前院说话,你看您是……?”就差没直接赶人了。
  章年卿瞥了一眼小丫头,目光收回。笑着应了,随下人指引去了父亲处。
  晌午,冯家留了两父子用过饭。粗略敲定了纳吉采礼的日子。便散了席面,具体的还得请媒人来谈,两家此番私下交个底,彼此心中有个章程。
  回去的路上,章芮樊问:“见过冯家的小姐吗。”
  “见了。”
  “哦?你觉得怎么样。”
  章年卿道:“没什么怎么样。一个小孩子,还天真着。”话毕便无话了。
  章芮樊听出一咻咻意思,立即质问:“你什么意思,你觉得衍圣公给你指这门亲事指错了?”
  “爹。”章年卿无奈的喊了一句,驻足道:“衍圣公指亲事自然是没有错的。只是您不觉得这事有点太早了吗。且不说我还在念书,那冯家小姐还是一团孩子气,傻愣愣的,还不知情。事。寻常小姐被男子碰了手,哪个不羞羞涩涩的。那小姑娘竟还以为我和她在打闹……”
  章芮樊目如铜铃,瞪大眼睛道:“你今天第一次见人小姑娘就上去摸人家手了?”
  “我……”章年卿语塞,自己打了一个嘴巴。圆场道:“总之,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我要去念书了,以后这种事爹你就别喊着我了。你看着处理吧。孩儿谨遵父命。”
  “你你你。”章芮樊一个头两个大,自己养的崽这么打哈哈,他还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你个兔崽子,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气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完全语无伦次道。
  章年卿十分无奈,两人话说不一起。索性不说了,只顾走路。当起了闷嘴葫芦。
  章芮樊心里涌出一丝委屈,真委屈。他这一辈子养了三个崽,刚出生三天还在妻子怀里的小闺女不算。这三个儿子里,就数这个三儿子让人不省心。
  世界上的锯嘴葫芦分为三种,一种是天生稳妥,沉默寡言不喜说话。一种是自恃清高,视世人于蝼蚁,不屑与人交谈。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无法自拔。最后一种,便是说话如刀,字字扎人,眦睚必报之人,为了避免得罪人,便鲜少与人说话。
  以前章芮樊觉得章年卿属于第二种,今天他觉得章年卿属于第三种。
  总之,这不是个内敛不喜与人言的孩子,相反,他还是个话唠。嘴皮子特溜。如果不做官,送他去茶馆说相声也饿不死他。
  章芮樊疾步追上他,试图给他讲道理:“你知道冯先生之前从翰林院被贬到凤翔一个小县城去做县令的事吗。”
  “恩。”
  “你就不好奇,他是他是为何被贬,又是怎么样回来的。”
  章年卿看了眼父亲,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望父亲告知,孩儿洗耳恭听。”
  章芮樊被顺毛的十分满意,斟了斟用词,不徐不疾道:“天下读书人皆学的是孔圣人的文化,衍圣公虽不落实权,可这天下读书人都是他家的学生。几百年来,任凭如何改朝换代,这衍圣公一职,是必须架在这的。甚而,孔圣人的后人流落民间,皇族挖根抛底,也要将这一脉的嫡系后裔挖出来,你明白吗。”
  章年卿叹了口气,“孩儿明白。”
  孔氏嫡系后裔的身份核实之严苛,不亚于流落民间的皇子。若哪朝哪代供了一个非嫡系的孔氏族人,可是要被嘲笑千百年的。
  章芮樊无不羡慕道:“冯承辉在翰林院得罪了首辅刘宗光,被外放出去。本是这辈子都没有回来的机会了。亏得有个好外家,他外放三年,政绩平平,本留在那穷乡僻野一辈子,至死也无人敢伸出援手也不足为奇。却不知那衍圣公用了什么手段,硬生生把人拉回了帝京。虽是回来让他教了十多年书,也没什么光彩。现如今,却被贵人提拔成了东阁大学士。”
  这一路,堪称传奇。编个话本子,茶馆能流唱一年。
  “我知道,父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孔家往来皆是鸿儒之辈,三分恩情还点一生呢。何况是这么一块跳板转。”章年卿沉默的走在章芮樊背后,声音几不可闻。“……我只是觉得,我不需要这些。”
  谁也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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