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111/152页


  琅邪王与琅邪王氏
  司马睿的爷爷——琅邪王司马伷在司马懿众多儿子中,是除司马师和司马昭外能力最优秀的人。早在魏朝时,司马伷负责镇守邺城,把监视、安抚曹氏王公贵族的工作做得有条不紊。而后,他又历任兖州都督、徐州都督等职,在任期间治军有方,深得下属爱戴。公元279年,司马伷作为平定吴国的七路统帅之一,立下大功。
  公元283年,司马伷死。公元290年,嫡长子司马觐死。司马觐死时,他唯一的儿子司马睿年仅十五岁。
  在“啃老族”盛行的西晋时代,司马睿年纪轻轻就没了爸爸,不用说也知道,他的官运是没指望了,十几年下来,他只当了个散骑常侍。史书中描写司马睿性格内敛、不露锋芒,这肯定是拣好听的说,因为以司马睿那点背景,就算他想露锋芒怕是也没门路。总之,藩王这么多年打得你死我活、牵连无数,却压根没司马睿什么事。
  公元304年荡阴之战结束后,司马睿的三叔司马繇因为多了句嘴被司马颖杀了,这事把司马睿吓个半死,他赶紧从邺城逃回自己的藩国——徐州琅邪。司马睿显然不属于司马颖派系,由此,在随后司马越与司马颙展开的大乱战中,司马睿受到司马越的笼络,一跃成为徐州都督,平生第一次手里有了兵权。
  无可否认,司马睿是极幸运的。他的幸运之处不仅仅是虎口脱险,也不仅仅是阴错阳差站到司马越一边跃居藩镇重臣,而是在于他身为司马伷的嫡孙,继承了琅邪王这个爵位。诚然,既是司马家族成员,就算是皇室疏远的分支,有个王的爵位也不必大惊小怪。但司马睿真正幸运的地方在于,他承袭祖上的这个藩国,正是中原第一望族——琅邪王氏的故乡。
  更幸运的是,琅邪王司马睿跟一位与他同龄的琅邪王氏族人是好友。
  司马睿的好朋友名叫王导。他是前面提到过的王敦的堂弟。早在司马睿还待在洛阳的时候,王导就不止一次劝他:“只要一有机会,你就赶紧回自己藩国,京城不宜久留!”两年前,司马睿从邺城跑出来后,匆匆去洛阳接上母亲夏侯光姬,就义无反顾地逃回徐州琅邪,正是因为听了王导的劝。
  事实证明,王导说对了,倘若他留在邺城或者洛阳,指不定会摊上多大的祸事呢。
  按说王导的官运要比司马睿好得多,自打他二十来岁时就接连不断被朝廷征召,官位从东阁祭酒到秘书郎,又到太子舍人,再到尚书郎,但王导一概拒绝,可谓名士派头十足。不过到司马越掌权后,王导就不再耍酷玩个性了,他踏踏实实做了司马越的幕僚。王导在司马越手下当差的意义在于,镀一层金并明确政治立场。很快到了永嘉元年(307),他被司马越授予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去徐州辅佐司马睿。司马越把王导送给司马睿,一方面是想让王导好好帮司马睿的忙,另一方面也是希望王导给司马睿持续不断地洗脑,让司马睿更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不过,司马越万万没想到的是,王导后来真是死心塌地跟着司马睿混,反而把自己这边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这是后话。
  总而言之,永嘉元年,司马睿和王导,这对同龄好友终于走到了一起,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重逢,就像刘备遇到了诸葛亮,曹操遇到了荀彧,或者说,是曹丕遇到了司马懿……
  鉴于琅邪王氏家族极其庞大,我们必须详细讲讲这支豪族的各个支系,以便让大家对众多王氏成员彼此间的关系有个了解。
  《晋书》中说王祥的祖父名叫王仁,但考证《新唐书·宰相世系表》《琅邪临沂王氏宗谱》等史籍,推定王仁其实应该是王祥的曾祖而非祖父。王仁生王书,王书生四子:王谊、王叡(东汉末年官拜荆州刺史,被孙权的爸爸孙坚找碴儿杀了)、王典、王融。在魏晋时期将琅邪王氏推向高峰的重臣王祥是王融的长子。王戎、王衍、王澄这三兄弟则属于王谊这一支,他们是王谊曾孙,也即是王祥的族孙。
  王祥虽然位高权重,但不幸的是,他的几个儿子都死得早,门丁凋零。是故,他在临终前,把佩带一生的宝刀送给了胞弟王览(王融次子),并言道:“人说佩带此刀者能登三公位。你家人丁兴旺,子嗣中一定有人能配得起这把刀。”这个看似简单的举动,意味着王祥把王融这一支的宗主地位拱手让给了王览的后人。
  王览共有六个儿子。我们前面讲的王导和王敦,都是王览的孙子。也就是说,王导(时年三十二岁)、王敦(时年四十二岁)与王戎(早都化成灰了)、王衍(时年五十二岁)、王澄(时年三十九岁),早在他们曾祖那一辈就分支了,但这五人都是同辈。
  在后面的故事里,琅邪王氏即将大展宏图,而王氏一族的主角,也将从王戎、王衍这一支转移到王导、王敦这一支。
  王旷的自信
  永嘉元年(307)盛夏的一天,司马睿接到幕僚王导的请假函。
  “王导大概是病了吧?”他没太在意。
  实际上,王导没有生病,而是背着司马睿跟族人秘密商量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这件事将让司马睿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天,往常门庭若市的琅邪王氏府邸大门紧锁,来客拒不接见。府内显得异常宁静,众多族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穿过层层院落,一直到府邸深处,总算见到了人影。几个王家人簇拥着王导进了一间屋。这几个人家族地位都很高,他们簇拥着王导,更能说明王导在族中的地位。前面讲,王览有六个儿子,王导是王览长子王裁的儿子,也就是王览的嫡孙。
  但凡族中商议要事,家族地位低的人是不能参与的。此时,在屋门外,有个人正左右徘徊,他名叫王旷,是王览第四子的次子,限于家族地位不能进屋。王旷因为不受族人重视,心里很是愤愤不平。
  分明是瞧不起我!屋里传出窃窃私语声,他听不真切,心里更加焦急。于是,他悄悄在窗户上戳了个小孔,侧耳倾听。原来,堂兄们是在商议如何应付即将席卷到家门口的战乱。
  王旷听到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急得抓耳挠腮。突然,他灵光一闪,脑子里迸发出一个念头。说不定,我能引领全族人的未来!王旷把自己的想法反复推敲了几遍,自觉无懈可击,遂在窗外恶作剧般喊道:“屋里的人是图谋不轨吗?怕不怕我告官?”
  王导等人正聚精会神地商讨,冷不防听到屋外传来这么一声喊,全都打了个激灵。瞬间,王导回过神来。
  “是王旷!别让他瞎嚷嚷,快把他拽进来!”
  屋门打开了。
  王旷怡然自得地迈步进了屋,见堂兄弟个个怒视着自己,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商量这么大的事,你们这帮人既拿不定主意,干吗不叫上我?”
  王导听出王旷话里有话:“别卖关子了,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
  众人狐疑地盯着王旷。
  王旷这才把他的想法娓娓道出。
  “谁都知道中原已经乱得一塌糊涂,战火眼看就要烧到咱家门口了。为今之计,只有离开琅邪!”
  “你小子说什么呢!”
  顷刻间,举座哗然。
  “迈出家门就那么难吗?想当初,河内司马氏若不是举家迁往冀州避难,哪儿来的如今晋室天下?再看看颍川荀氏、颍川陈氏、琅邪诸葛氏那些不胜枚举的名门望族,汉朝末年哪个不是拖家带口,远赴他乡?”王旷颇有魄力地说出这么一番话后,凝视着族人。
  众人无言以对,渐渐安静下来。
  王旷接着说道:“既然要走,就得想好去哪儿。举目天下,北方饱受匈奴人、鲜卑人、羯族人肆虐,肯定去不了。西边又有氐族人、羌族人作乱,也去不了。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江东!中原与江东隔着长江天堑,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受到战火波及。所以我建议,咱们下江东!”
  屋里登时又嘈杂起来。
  “王旷!你之前就任丹杨太守(隶属于江东扬州),你忘了自己仓皇逃回家的德行吗?江东刚刚被陈敏祸害了一番,将来也难保天平!”先前,王旷确实做过丹杨太守,正因为陈敏作乱,他才弃官从丹杨逃回琅邪。
  王导一直没说话,只是低头沉思,俄顷,他挥了挥手,压住族人的议论,示意王旷继续说下去。
  王旷见王导有挺自己的意思,腰杆更硬了:“正因为我在江东待过,所以深知江东人到底想要什么。我想了又想,江东人要的东西,咱们能给得出来。更何况,咱们琅邪王氏乃天下第一等望族,绝不能被江东人看扁,觉得是逃难来的。如果咱们给江东人奉上一份厚礼,一定能让他们对咱们另眼相看!”
  “什么厚礼?”王导诧异。
  王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王旷,缓缓言道:“所谓厚礼……”他顿了顿,“就是琅邪王,司马睿!”
  王导正是司马睿的幕僚兼好友,此刻,他瞪圆了双眼,大感震惊。
  “你这什么意思?”他暗想:难道要挟持司马睿去江东?江东人要司马睿干吗?
  王旷反问:“你们知道江东人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无人应答。
  王旷面露微笑:“江东人跟咱们一样,都怕战火烧到自家门口,所以,他们迫切渴望能有一位贤明的主君站出来保护江东。陈敏作乱初期一度得到江东人的支持,正因为此。只是,江东人随后意识到陈敏不是这块料。但琅邪王司马睿就不同了,他是皇室宗亲,口碑很好,又得到咱琅邪王氏的支持,这不正是江东人期盼已久的救世主吗?”
  话音落地,屋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齐刷刷地盯向王导。
  王导一动不动,静静地沉思,将王旷的话反反复复想了好半天。
  “茂弘(王导字茂弘),你倒是快拿个主意啊!”大伙一个劲儿地催促。
  须臾,王导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要做出这个决定,还真是不容易啊!但再怎么说,他是个明白人。王导深深吸了一口气,手紧攥成拳,接着重重地捶在案几之上。
  “下江东,是一条出路!”
  下江东
  琅邪王氏族人的前途就这样确定了。
  王导即刻去说服司马睿。这不是一件难事,司马睿欣然同意。不过,琅邪王氏不是乱臣贼子,司马睿也干不出揭竿谋反这种事,那么下一步,就是如何名正言顺地去江东。
  前面讲过,东海王司马越政权的两大支柱家族是河东裴氏和琅邪王氏。
  当时,裴盾官任徐州刺史,裴邵在司马睿麾下任幕僚,裴氏兄弟跟司马睿和王导的关系都相当不错。王导遂请裴氏兄弟出面说服掌权的司马越,裴氏兄弟很乐意帮这个忙,他们更委托妹妹裴妃,让裴妃给司马越吹足了枕边风。同时,身在朝廷的琅邪王氏重臣王衍也从旁协助,鼎力支持。
  以上皆是外援。外援具备,如若司马越自己不愿意,这事也是行不通的。那么,司马越又是怎么想的呢?
  处在司马越的立场上来说,他先前已经把三个弟弟——司马腾、司马略、司马模派出去担任大部分州的都督,而唯独扬州,自陈敏死后至今仍是无主之地。司马越当然想派个信任的亲戚镇守扬州。而且,司马腾前不久刚刚死于汲桑发起的叛乱,逼得司马越只能亲自对付汲桑,这事把他搞得焦头烂额,倘若扬州再闹出个像陈敏、汲桑这样的人,自己还真收拾不了。出于这些考虑,让司马睿去扬州并不违背司马越的利益,而且大有裨益。
  于是,司马越跟王衍商议过后,就把这事敲定了。
  经过这一番周旋,这年8月17日,司马睿和琅邪王氏全族等到了一封改变他们毕生命运的诏书。
  “诏令,琅邪王司马睿任扬州都督、假节,镇守建邺!”这是一封左右历史进程的诏书,其意义远远超出了当时所有人的想象。
  如此,琅邪王氏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带着全族迁往江东了。
  王旷的策略得以实现,他更是满怀激动。临出发之日,王旷一边忙忙叨叨地收拾行囊,一边催促身旁年仅五岁的儿子。
  “你还磨蹭什么呢?快点。”
  这孩子根本不理王旷,仍是一个劲儿地翻箱倒柜,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至宝。“姨妈的字帖!”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把字帖紧紧揣入怀里。
  他的姨妈是我们前文多次提到的卫瓘族孙女——卫烁,世称卫夫人。这孩子名叫王羲之,正是日后被世人称为“书圣”的书法奇才。
  多年后,司马越死了,裴妃漂泊流离,最后竟沦为奴婢,被人卖来卖去。又过了十来年,裴妃辗转逃到江东投奔司马睿。司马睿感念当年裴妃帮忙说好话,让自己下江东的恩情,好生安顿了裴妃。他又看裴妃的儿子全都死于战乱,遂把自己儿子司马冲过继给了裴妃。
  在整个西晋时期,河东裴氏是与琅邪王氏齐名的望族,世人从这两个家族中各自挑出八位杰出者,有“八裴方(比)八王”的说法——裴徽(“玉人”裴楷的爸爸)VS王祥,裴楷VS王衍,裴康(裴盾、裴邵的爸爸)VS王绥(王戎的儿子),裴绰(裴楷的弟弟)VS王澄(王衍的弟弟),裴瓒(裴楷的儿子)VS王敦(王导的堂兄),裴遐(裴楷的侄子)VS王导,裴VS王戎,裴邈(裴堂弟)VS王玄(王衍的儿子)。河东裴氏可谓名冠天下,显赫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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