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16/152页


  曹肇得知此消息立刻入宫,将昏睡中的曹叡叫醒,恳求道:“请陛下千万不要答应刘放和孙资!”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半昏迷状态的曹叡同样答应了曹肇。
  1月19日(曹爽官拜大将军受托孤重任的第四天),刘放、孙资趁曹肇不在第三度冲进嘉福殿。他们不能允许再出变故了。
  曹叡刚刚睡着,忽听耳边又想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哭声。
  “你们怎么又来啦?”
  二人哭得死去活来,直到把曹叡哭烦了。“请陛下马上颁布诏书,罢免曹宇、夏侯献、曹肇、秦朗四人,拜曹爽为大将军,宣召司马懿入京。”
  或许是仅存的一点神智在支撑着这位皇帝。他死死抱着玉玺言道:“朕想睡觉,朕不下诏!”
  刘放听罢,当即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爬到曹叡床边,抓起曹叡的手在已经拟好的诏书上加盖玺印。随后,刘放就在宫外大声宣读:“陛下有诏,罢免曹宇、夏侯献、曹肇、秦朗四人官位,不得继续滞留宫中。曹爽官拜大将军,诏太尉司马懿入京,辅政!”
  《汉晋春秋》中描写刘放强执曹叡手写诏书。这则夸张的记载或许是为了烘托戏剧效果,实际上,中书省的职能便是撰写诏书,按照惯例,刘放和孙资根本不需要强迫曹叡亲自写。不过,他们趁曹叡不省人事之际私盖玉玺的确是可能的。
  之后,刘放又相继写了五道诏书让曹叡盖上印玺,内容都是急召司马懿入京。那一刻,可怜的曹叡唯希望早点死掉,不要再受这份折磨了。
  这段历史,在《三国志》《晋书》《汉晋春秋》《魏略》《世说新语》中均有记载,细节各有偏差,矛盾之处也不少。而在《孙资别传》中,甚至还对孙资不吝溢美之词。这里顺便提一句,当时很多名人均有《别传》,基本都是自家人或仰慕者所著,可信程度大多很低。
  就这样,从1月16日到19日短短四天里,魏国政局瞬息万变,最后来了一个大逆转,原本五位托孤大臣中的四位遭到罢免,曹真的儿子曹爽成为新任大将军,与司马懿共同辅政。刘放和孙资的骇人之举,不禁挽救了司马懿的政治生涯,也埋葬了曹氏皇族的未来。
  嘉福殿内的叹息
  再回到司马懿这边,此时,他正马不停蹄地向洛阳行进。他坚信,事情不到最后一刻,都会有逆转的可能。
  两天后,司马懿抵达距洛阳仅四百里之遥的河内郡汲县,在这里,他一连收到五封诏书,其内容和之前那封大相径庭。
  “盼公速至,入京后直接见朕。”这五封简明扼要像电报一样的诏书将司马懿迅速拽向洛阳。我们不知道这是曹叡的意思还是刘放的意思,无论如何,这根本不重要了,因为司马懿入京辅政已是既成事实。
  “准备追锋车!”追锋车堪称古代的超级跑车,以速度迅捷著称,皇帝常会以此作为厚礼赏赐给重臣。司马懿,这个六十岁的老头子,果断舍弃了大军,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坐着木轮车,以每小时二十公里的速度连夜狂奔,如此拼命皆是为了能保住手中的权力。
  拂晓时分,司马懿看到了洛阳城。再快点!千万不能晚!他内心忍不住呐喊,乞求上苍的庇佑。终于,他冲进都城,踩着晨曦向皇宫疾奔而去。
  这个时候,曹叡正安静地躺在嘉福殿的御床上,他剩下的时间几乎可以用分秒来计算。在他旁边,是陪侍多时的曹爽。
  “曹爽,朕拜你为大将军、假节钺、都督中外军事(中央军最高统帅)、录尚书事(监管尚书台政务),望你今后好自为之……”该做的我都做了,这样,你总能跟司马懿抗衡了吧?曹叡赋予曹爽足够压倒司马懿的权力。
  曹爽痛哭流涕:“臣必不负重托!”
  曹叡听到这话,恍惚间想起了曹真。当初曹真执意伐蜀,临出征前也是这么保证的……曹叡闭上双眼,尽量不去想这些伤感的往事。然后,他默默等待着司马懿的到来。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司马懿带着一股冷风奔进嘉福殿,扑通一声跪倒在曹叡床下。
  “陛下!恕臣来迟啦!”
  曹爽斜眼偷瞄向司马懿,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这位魏国最具权势的三朝老臣。司马懿胡须花白,脸上皱纹罗织,虽然老迈沧桑,但双目炯炯有神。曹爽想到了鹰眼,不,又不太像,这似乎更像一双狼的眼睛。
  司马懿与曹爽并肩跪拜,曹爽只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压着自己,令自己几乎喘不上气来。这股气场,是司马懿数十年浸淫险恶政坛,以及在更加残酷的军界摸爬滚打中历练出来的。
  先前,曹爽还曾为曹叡赋予自己最高职权欣喜不已,而此刻,他突然意识到司马懿拥有着自己无法比拟的能量。曹爽低垂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曹叡毕竟有足够的职业素养,他无法阻止司马懿进宫,唯有想好最后的话该怎么说。
  “司马公,您可算赶到了。”曹叡一边说,一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牢牢握住司马懿,好像握着天下最亲的人一般。“朕今天才知道,人哪……心里若是有放不下的事,就连死都能忍住。朕忍着没死就是为见您一面,现在终于见到,朕也能死得安心了。”
  接着,曹叡又指了指一旁的曹芳。“司马公,您好好看看他,就是这孩子,朕把他托付给您和曹爽,请一定悉心辅佐。”
  曹芳走到司马懿身边,依照事先编排好的剧本,死死抱着司马懿的脖子不放。
  司马懿已是泣不成声:“陛下您难道不记得了吗?当初先帝也是这样把您托付给臣的啊!”
  多希望当初先帝没把我托付给你!曹叡无力地看着司马懿,又望向曹爽。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最后,他看了一眼曹芳,心里想着:以后再不会有人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了。当皇帝虽然可以玩命盖房子,可说起来,也实在是份苦差事。
  公元239年1月22日,深陷在遗憾和不安中的曹叡在嘉福殿驾崩,卒年三十六岁。谥号“魏明帝”。
  回想十几年前,曹丕为避免尚书台权力过大设立中书省,十几年后,被他提拔的中书监刘放和中书令孙资却一脚把曹氏的社稷踢向了火坑。又是十几年前,曹丕竭力打压他的兄弟以避免皇权被藩王篡夺,十几年后,因为藩王的软弱,最终让权臣把持朝政。曹丕所做的一切皆是希望他的血脉能流传下去,他万万没料到曹叡居然不得不将皇位传给了他某个兄弟的后代,由此,魏国皇帝也就不是曹丕的后人了。
  事与愿违这个词,在曹丕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政治舆论
  公元239年1月,年仅八岁的曹芳继位。在权力的天平上,臣权彻底压过皇权。
  大将军曹爽都督中外军事、录尚书事;太尉司马懿则没这些权力,完全处于下风。年轻的郭皇后晋级为郭太后垂帘听政,她虽有后宫斗争的经验,但从今天开始,她将面对大批混迹政坛几十年的老狐狸。该何去何从?郭太后完全没什么思路,她只能小心谨慎地观察,夹在皇帝和权臣以及各派官员之间寻觅生存的空间。
  多年以来,数不清的世家豪门都跟司马氏建立起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反观曹氏皇族的地位则日趋没落,曹爽的老爸曹真死得早,人走茶凉,曹爽与那些士族的关系也就淡了。有两件小事可以看出公卿对司马懿和曹爽截然不同的态度。
  每当司马懿见到同乡长辈常林,总是一揖到地,口中自称“晚生”。要知道,司马懿位居三公,常林仅是九卿,官位上差了几个档次。司马懿谦卑的姿态登时赢得所有人的好感。
  曹爽当然也希望争取公卿支持,但他却处处碰壁。他打算跟四朝元老重臣卫臻结成亲家,被卫臻断然回绝。他又推举卫臻担任尚书令,卫臻照样推辞不受。结果,尚书令一职最终落到了司马孚手里。
  曹爽无论干什么都会受到莫名其妙的抨击,他空有录尚书事的名头,但整个尚书台根本没人买他的账,全听尚书令司马孚的。他觉得仿佛有一堵巨大的不可逾越的高墙耸立在自己面前。曹爽很憋屈。对于他来说,满朝公卿,甚至包括郭太后在内,几乎全是政敌。司马懿则不这么认为,他知道所有人都可以争取过来,甚至包括曹爽,就算成不了朋友,至少也能稍加安抚,让对方敌视自己的情绪没那么强烈。
  司马懿很低调,不用他开口,总会有无数同僚主动冲在前头替自己跟曹爽干仗。而他只须表现得尽可能谦逊,与曹爽维持面子上的友好就够了。
  那么,郭太后和皇帝曹芳又处于什么角色呢?
  郭太后干的事很简单,她整天待在曹芳身边,静静地观赏着朝堂上激烈的争吵,然后看哪方人数多就支持谁。曹芳干的事更简单,郭太后恩准了,曹芳便有模有样地跟一句——“准奏!”仅此而已。
  自曹芳继位后的这几天,朝廷里吵架声就没停过。每天吵架的内容都不一样,但吵架的形式都差不多,基本是一票公卿跟曹爽作对,曹爽争得脸红脖子粗,司马懿则躲在旁边一句话都不说。
  这天,大批公卿突然联名上奏,请朝廷授予司马懿都督中外军事、录尚书事的权力。
  曹爽一看这架势就明白根本抵挡不住,再看看旁边的司马懿,依旧是沉着一张死脸默然无语,好像这事跟自己全没关系。
  郭太后听着朝廷里一边倒的声音,目视曹爽问道:“大将军有什么想法?”
  “臣……”曹爽在踌躇。他心想:争怕是争不过了。如果自己同意,或许会缓解一下同僚的敌对情绪吧。他咽了口吐沫,艰难地开了口:“臣,也赞同。”
  郭太后有点不理解,为什么曹爽会主动放权?她身居后宫多年,明白权力和生存的关系。但听到曹爽这么说,便点了点头:“准奏。”
  曹芳像往日一样扯开喉咙紧随其后喊道:“准奏!”
  曹芳登基的第一个月,在政治斗争中尚显稚嫩的曹爽架不住满朝公卿的舆论压力,授予司马懿跟自己等同的军政权力。曹叡临死前帮曹爽营造的优势地位就这么没了。
  散朝后,曹爽垂头丧气地回到府邸,把一肚子苦水都倒了出来。
  “这帮公卿,只认得司马懿,根本瞧不起我!”
  弟弟曹羲言道:“依我看,兄长不如索性就拜司马懿为太傅和大司马。一来彰显兄长尊崇长辈,公卿肯定说不出话;二来,司马懿为人低调谦逊,料也不会把咱们怎么着。”这位曹羲是曹爽最依仗的嫡亲。他是个著名的文化人,相当有学问,但政治谋略上实在比曹爽还嫩。
  曹羲话音刚落,一旁的散骑常侍丁谧(mì)开口了:“把司马懿抬上高位不是不可以,但我们也得换来好处才行。依我看,不如借机夺了司马懿录尚书事的权力。给他来个明升暗降。”丁谧跟曹爽私交甚笃,是曹爽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而且,他与性格柔弱的曹羲不同,主张以退为进。
  曹爽皱着眉头,心里迟疑不决:“这么干,公卿肯定又会抨击我贪恋权力。”
  丁谧满不在乎:“何必在乎公卿的抨击?再说,先帝临终前可没让司马懿录尚书事,往好听了说,这权力本来还是您让给他的呢。”
  曹爽点点头:“这么讲也在理……”
  丁谧又接着说:“还有件事。让他当太傅没问题,他和大将军一文一武,尚算平衡。但让他当大司马却不太妥当。大司马是武官,又掌兵权,将来肯定跟您冲突不断。您别忘了,当年公卿嚷嚷着要让司马懿当大司马,先帝想了个辙,愣是搬出柏人和彭亡的典故让司马懿做了太尉,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话是没错,可只拜司马懿为太傅……”先前,魏朝只有钟繇担任过太傅,这是一个比三公还要高的官,但和三公一样都是属于养老用的荣誉官位。
  丁谧知道曹爽又在顾忌朝廷舆论了。他想了想说:“这样吧,明天上朝,大将军奏请朝廷拜司马懿为太傅、大司马,卖他个人情,然后由下臣出面,驳回大司马之议。”
  曹爽、曹羲颔首应允。
  翌日上朝,曹爽、曹羲联名推举拜司马懿为太傅、大司马。奏疏中有这样几句话:“……臣曹爽以低微的名望跃居太尉之上,天下人都说这全因我身为曹氏宗族,又指责我不懂谦恭退让。臣请拜太尉司马懿为太傅、大司马。一来昭明陛下举贤任能,二来彰显司马公文武韬略,三来令臣免于受到贪图权力的讥讽。”这几句话,真实道出了曹爽迫于舆论压力的无奈。
  曹爽、曹羲话音刚落,丁谧紧跟着上奏:“近日尚书台政务迟缓,臣建议减少中间环节,录尚书事的重臣还是应该遵循先帝临终前的安排为妥。另外,先帝也曾想拜司马懿为大司马,但因顾忌柏人和彭亡的典故才作罢。再者,历届大司马都死在任上,也不大吉利,臣建议拜司马懿为太傅!”
  丁谧这理由比当初曹叡的理由还要牵强,历届大司马死在任上不假,但钟繇还死在太傅任上呢。不过,丁谧把先帝曹叡抬了出来,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这样,司马懿官拜太傅、大司马的事不再提,录尚书事的权力也蔫不出溜地削除了。丁谧在这起事件中主动唱了黑脸,正因为此,在曹爽的几个亲信里,他是最被司马懿痛恨的一个。
  史书中对曹爽一党的诋毁比比皆是,基本都定性曹爽为一个沉溺于物欲的腐败官僚,可是,倘若真如史书中的记载,曹爽又何必那么在意舆论?他的为政理念到底跟司马懿及众公卿有什么冲突?我们从《三国志·夏侯玄传》中大约能找到些线索。
  夏侯玄是曹爽的姑姑的儿子,二人之间有这样一层亲缘关系。多年以前,夏侯玄身陷“太和浮华案”而致仕途惨淡。随着曹爽执政,夏侯玄总算迎来了曙光,他历任散骑常侍、中护军(执掌皇宫外围禁军兵权),官位一路飙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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