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33/152页


  “搭建浮桥怕不太稳妥吧……”诸葛诞有些拿不定主意。
  “敌城内仅有一千吴军镇守,只要全速攻下,就不会有危险。”
  “既然如此,你从浮桥上攻城,我在岸边策应。”
  当时,胡遵官拜征东将军,位阶高于诸葛诞的镇南将军,不过,二人分别掌管自己州的军权,基本上属于各自为战的状态,谁也管不了谁。几天后,一座横跨巢湖,可供数千人往来奔波的浮桥即搭建而成。
  在寒风凛冽的湖面上,魏军前锋将领韩综焦急地督战:“攻城!攻城!一定要赶在诸葛恪的援军到来前攻下来!”这位韩综是十几年前受政治迫害叛逃到魏国的吴国名将韩当之子。此时,虽然有浮桥供魏军通行,但桥面稳定性极差,韩综的攻城战没什么进展。
  几天过去了,护卫巢湖大堤的东西二城池仍在全端和留略的坚守下矗立不倒,而诸葛恪已经带着四万吴军赶赴至东关战场。这场战争中,双方统帅俱是琅邪诸葛氏族人,诸葛诞论辈分是诸葛恪的族叔,不过二人各为其主,自然全无同族情分。
  这个时候,吴国援军的前锋丁奉判断:“四万吴军行动缓慢,若延误战机,一旦魏军占据有利地形,势必难以抵挡。”于是,他亲率麾下三千人径自奔赴前线,然后命士卒脱下重甲,穿着简陋的装备,在敌阵前虚张声势。
  适逢漫天飞雪,魏军部分将士在巢湖浮桥上饮酒取暖,他们对丁奉这支看似不堪一击的吴军根本不屑一顾,渐渐放松了警惕。而在岸边驻防的少部分魏军,正紧盯着敌城,对丁奉的援军也视而不见。
  “封侯受赏之日近在眼前!冲!”丁奉突然高喊,三千吴军向巢湖岸边的魏军砍杀过去。
  离丁奉不远处,一位吴军将领摘下头盔,任凭披散的头发在风中飘曳,继而,他仰面朝天引吭高歌,身后的将士也齐齐和声呼应。唱毕,他一瘸一拐地率本部兵冲向魏军。这人名叫留赞,正是巢湖大堤东城守将留略的爸爸,时已七十岁高龄。史书中描写,留赞每次临敌都会以这种方式鼓舞士气。他早年脚踝因受伤不能伸直,一气之下竟自断脚筋,经过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术,他脚踝最终能够伸直,但也留下残疾。
  正奋力攻城的魏军被打得措手不及,纷纷跑上浮桥企图逃离战场,却跟桥上大批魏军挤成一团。转眼间,局面已是一片混乱。
  “时机已到!”诸葛恪坐镇中军,挥舞手中令旗,“全军进攻浮桥。”
  吴将朱异率主力舰队猛撞浮桥,数千魏军跌落到巢湖中被活活冻死。这位朱异和“南鲁党争”中被害的朱据是同族,属于“吴郡四姓”中的朱氏。
  此刻,在巢湖岸边的魏军大营,诸葛诞眼睁睁地看着浮桥上的魏军土崩瓦解,却完全无计可施。
  “禀告将军,前锋统帅韩综被俘!”
  “乐安太守桓嘉殉国!”
  前线败绩接二连三地传来。诸葛诞和胡遵见败势已定,只好下令撤军。而另两路魏军——王昶和毌丘俭也因东关主战场失利,各自撤回驻地。
  战后,吴国太傅诸葛恪凭借东关大捷加授都督中外军事(中央军最高统帅),兼任荆州牧、扬州牧。
  前文说过,州牧拥有一州绝对军政大权,东汉末年州牧林立造成诸侯割据,到了三国时代已鲜有州牧,魏国的州都督和州刺史,实际上是将州牧职权进行拆分。而吴国领土除了最南边的蛮荒地区——交州外,就只有长江以南的扬州(江东)和荆州,诸葛恪这三项任命,几乎等于握有吴国全境的军政大权。
  江东诸葛氏在诸葛恪手里达到了巅峰。
  危机公关
  魏国东关之战打得一败涂地。
  朝廷公卿顾忌司马师的面子,不敢把矛头直接指向主帅司马昭,只能弹劾诸葛诞和胡遵。实际上,纵然司马昭只是挂名主帅,并没亲自制定这愚蠢的战术,可一旦战败也脱不开干系。司马昭心里发虚,他想揪出一个人承担战败的责任,遂问幕僚王仪:“这次战败,到底是谁的责任?”
  王仪回答得直截了当:“责任在主帅。”
  司马昭没想到王仪敢公然指责自己,一时失去理智居然将王仪处死。可是,他这么干适得其反,更引得朝廷议论纷纷。
  司马家族的威望面临着巨大危机,就在这时候,司马师上疏:“战败之责跟众将无关!是我没听傅嘏的话才导致了今天的败局。”唐代许嵩在《建康实录》中写道:“遵(胡遵)等勅诸军为浮桥渡。”对于东关之败,胡遵、诸葛诞等人肯定责无旁贷。但司马师把他们的过错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无论谁都明白,司马师一直待在朝廷,他只是发起战争,却没参与战争。经他这么一说,胡遵等人无不对他感恩戴德。
  接着,司马师又说道:“唯有司马昭,身为主帅难辞其咎,故请朝廷削除他的爵位。”
  然而,爵位对司马家族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司马昭接受了削爵的处罚。他明白,大哥这么做正是为了保住家族的威信。
  东关之败,魏军死伤数万人,众将大多损失惨重。不过,唯有一名将领带着他的部队全身而退,毫发无损。这人名叫石苞,官任徐州刺史。
  石苞在正始年间担任司马师的僚属。早先,司马懿见到石苞后曾嘱咐司马师说:“石苞品行不端,你用这样的人可得小心些。”
  司马师回道:“昔日齐桓公不介意管仲(春秋时期辅佐齐桓公成就霸业的名相)奢靡,汉高祖不计较陈平(刘邦麾下杰出的谋略家)贪污,石苞虽不及这两位古人,但也算得上是位贤才。”
  石苞没有辜负司马师的信任,在曹氏藩王迁居到邺城期间一度调任邺城,帮司马师严密监视藩王的一举一动。
  关东战败后,司马师破格提拔石苞为青州都督。
  此前,胡遵任青徐都督,他虽未被降职削爵,可他管辖的青州却从此划拨给了石苞。
  另外,诸葛诞和毌丘俭作为被司马师怀疑的疑似亲曹派势力,均被相互调换了辖区,诸葛诞从扬州都督转任豫州都督;毌丘俭从豫州都督转任扬州都督。这种平级调换,一方面提醒他们战败之责,同时尽量照顾颜面;另一方面是避免他们在一个地方任职太久形成稳固势力。
  这是司马师继承司马懿权柄后经历的第一战,本应以惨败收场,却在他的完美演绎下将危机化为无形。
  几乎与此同时,雍州刺史陈泰(陈群的儿子)上疏,请求朝廷准许他讨伐屡次滋扰边境的胡人游牧部落,此事得到了司马师的首肯。可不承想,因为陈泰这封上表,边境两个郡的百姓担心要服兵役,纷纷举旗反叛。
  陈泰很是惭愧:“二郡反叛都怪我草率行事。”
  然而,司马师将陈泰的过失全揽到了自己身上:“二郡反叛是我的错,跟陈泰无关!”
  在高平陵政变时,陈泰曾出面劝曹爽放弃抵抗,为了这事,他一直备受煎熬。而今,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必须得受司马师一个大大的人情,这让他内心更加纠结。
  为《资治通鉴》作注的宋元史学家胡三省这样评论:“司马师引咎自责,让那些本该获罪之人对他感恩戴德,由此巩固了权势。正所谓盗亦有道,更何况是要盗窃国家社稷呢!”
  一桩离奇的谋杀案
  东关大捷让诸葛恪信心爆棚,他打算再接再厉发起更大规模的伐魏战争,这次,他决定跟蜀国联手。于是,诸葛恪派幕僚李衡前往蜀国,拜见卫将军姜维。诸葛恪为什么要跟姜维沟通?这不能不说他消息灵通,因为蜀国刚刚发生了一起大事。
  已经冷落蜀国太久了,自诸葛亮死后,蜀国在蒋琬和费祎治理下进入了很长时间息兵养民的稳定状态,卒如诸葛亮死前的安排。
  其间,蒋琬官拜大司马、录尚书事,兼领益州刺史,执政十二年,开府治事八年。开府,指那些顶级重臣拥有建立自己幕府的权力,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说“宫中府中俱为一体”,这个府即指诸葛亮自己的幕府。通常情况下,只有大司马、大将军、三公这一级别的重臣才有资格开府。重臣一旦开府,俨然就形成了一个可以跟朝廷分庭抗礼的小朝廷,权力极重。蒋琬开府后屯驻在汉中,他虽然也多次让姜维率军攻入雍州西部,但战争的规模都很小,只是以攻代守。
  蒋琬死后,费祎官拜大将军、录尚书事,兼领益州刺史,执政七年,其中开府治事不足一年。也就是说,他刚刚被刘禅允许开府几个月便死了,让人想不到的是,费祎乃横遭暴死。
  就在魏国和吴国结束东关之战的翌月,也就是公元253年2月,正逢农历春节,费祎在益州汉寿县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岁首年会。
  “恭贺大将军开府!”同僚逐一向费祎敬酒。
  费祎开怀畅饮,自蒋琬死后,他足足等待了六年,终于在去年获准开府。此刻,他意气风发,一杯接一杯地狂饮,不知不觉已昏昏睡去。聚在费祎身边的同僚见状,纷纷知趣地散开,以免打扰到他。
  突然,睡梦中的费祎被胸口一阵刺痛惊醒。豪饮过后肉体感觉异常迟钝,他缓缓睁开眼,左将军郭修模糊的面孔浮现在他眼前。
  “大将军,下官给您敬酒!”可是,郭修手里握的却不是酒樽。
  费祎艰难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口中喷出,他这才注意到,一把利剑正插在自己胸口。
  “郭修……你……你为什么要杀我?……”费祎凝视郭修的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仿佛有所醒悟,“难不成……你是……”这话还没有说完,他便魂归西天了。
  “大将军被刺杀啦!”酒席宴立时陷入混乱,众人呼唤侍卫,“快!快拿下凶手!”
  郭修毫不畏惧,他冷漠地环视着将他团团围住的侍卫,然后抽出费祎胸口的利剑,自刎而亡。
  大将军费祎被左将军郭修刺死,这桩谋杀案不仅震惊蜀国朝野,就连魏国和吴国也大感惊诧。
  郭修究竟是什么来头呢?他原本在魏国身份低微,投降蜀国后官拜左将军,政治前途一片光明。可是,这位左将军大人屁股还没坐热,竟干出这种自毁前程的疯狂举动,且根本就没打算全身而退。他图的是什么?另外,他来蜀国时间不长,究竟能跟费祎结下多大梁子?堂堂一个三品左将军,就算要刺杀政敌也该指使手下去干,但郭修居然亲自操刀实在不正常。
  众所周知,侦破谋杀案最有效的办法是要找到被害人死后的既得利益者。那么,费祎死后,谁得利便是本案的关键点。
  其一,郭修连命都没了,他肯定不是既得利益者。
  其二,费祎是蜀国最大的鸽派执政者,他以反对北伐被人称道,在这个问题上,他有着与皇帝刘禅、绝大多数同僚以及巴蜀百姓相同的政治理念。这就将嫌疑人的范围进一步缩小。
  其三,有人怀疑魏国是本案的背后主谋。抛开费祎身为鸽派重臣的立场不提,单说郭修从被俘,到遣送成都,又受封高官厚禄才得以能接近费祎,这中间存在无数偶然因素,绝不可能事先安排好。再有,直到刺杀事件发生的八个月后,魏国朝廷才后知后觉下诏追谥郭修,这也从侧面印证,魏国事先根本就不知道,即使知道后也觉得很无厘头,因为费祎一死,蜀国鲜有的鹰派重臣姜维上台,开始频繁举兵侵入魏国疆土,这分明是给魏国带来了莫大麻烦。自然,魏国不可能是刺杀费祎的主谋。
  到底谁从中得利?于是,费祎的政敌,同时也是费祎死后唯一的既得利益者——鹰派重臣姜维入镜。
  自诸葛亮和魏延死后,姜维是屈指可数对北伐念念不忘的人,等到费祎执政时,姜维每次想出兵伐魏均被费祎束手束脚,终费祎一生,每次拨给姜维调遣的士卒从没超过一万人。而费祎死后,姜维终于挣脱了束缚,集蜀汉军权于一身,并将蜀汉再度拖入频繁北伐的时代。
  不过,姜维跟郭修又是什么关系?让我们从史书的蛛丝马迹中深入寻找。
  在《魏氏春秋》中记载,郭修原是雍州平民(另一说法为中郎,相当于一个地方小公务员,总之身份很低),一年前被姜维俘虏后送到成都,官拜左将军。从平民(或中郎)晋升到左将军,这简直匪夷所思。为什么这样讲?我们可以拿两个同样从魏国归降蜀国的人做一番比较。
  第一个是出自魏国名族的夏侯霸,他在魏国时官拜右将军(三品),因政治避难逃到蜀国,官拜车骑将军(二品),比他之前的官位提升一级。对了,他还是刘禅儿子的舅舅。
  第二个是被诸葛亮寄予厚望的“雍凉上士”姜维,他出身雍州天水郡豪族,在魏国时任中郎(这和郭修一样),投降蜀国后成为诸葛亮的幕僚,随后几年里,他凭借无数军功,才渐渐混到了卫将军(二品)。
  还有一点必须说明,以上二人都是主动投奔,再反观郭修,无论他是平民也好,中郎也罢,乃是一介俘虏,且在毫无作为的情况下居然一步登天,仅半年就当上了左将军(和夏侯霸在魏国时的官位平级),如果没后台是绝不可能的,到底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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