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37/152页


  “来人,围起来!”司马师不由分说,命侍卫将李丰团团围住,“李丰!你胆敢图谋刺杀我!是不是活腻了!”
  李丰万念俱灰,索性豁出去骂道:“你心怀不轨,倾覆社稷,可惜我力有不逮,不能除掉你这逆贼!”
  司马师怒目瞪着李丰:“打死!”
  两旁侍卫闻言便用钝器猛击李丰的腰部。
  李丰经受不住,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他的身躯因疼痛而抽搐、扭曲,嘴里喷着鲜血不住咒骂:“司马师,你这逆贼不得好死!”
  侍卫仍是一个劲儿地狂殴。
  少刻,李丰奄奄一息。
  在《世说新语》中这样形容李丰:“李安国(李丰字安国)颓唐犹如玉山之将崩。”如今,这座玉山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了。
  玉山崩塌了……甚至连司马师身边的幕僚也忍不住暗暗叹息。
  当夜,司马师命人将李丰的尸体送抵廷尉(最高司法机构),让钟毓收拾这烂摊子。钟毓见到尸体吓得魂都出来了:“这不是中书令大人吗?”虽然钟毓是司马家族的政治盟友,但他见司马师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打死重臣也不免觉得太过分了。
  钟毓感到说不出的堵心,他嫌恶地瞥了一眼尸体,说道:“这人未经廷尉审理便被处以死刑,请恕我无法接收。”他不敢受理,打算推脱开。
  司马师的幕僚连忙出面解释:“李丰打算行刺大将军,阴谋败露,大将军自卫这才把他打死,并非私自处刑。而且,关于李丰行刺一案,还请廷尉大人务必严加审理!”随即,他拿出司马师的谕令。
  钟毓见推不过去,这才勉强接纳李丰的尸体。
  两年来,李丰总是默默倾听着曹芳的苦闷,并尽自己的全力帮助曹芳,不料今天竟死于非命。曹芳当然知道正是司马师谋杀了李丰,可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愤怒地狂吼起来:“李丰死了?李丰怎么会死!诏令廷尉,缉拿谋杀李丰的凶手!”
  “陛下,不可冲动!”郭太后将曹芳强拉到后宫试图稳住他的情绪。
  钟毓自然不敢追究谋杀李丰的凶手,反而是将李韬、张缉、夏侯玄、苏铄、乐敦、刘贤等和李丰有牵连的人全部缉拿,此外,还有李丰的弟弟——时任兖州刺史的李翼。
  李翼的夫人荀氏得知大祸临头,哭劝丈夫道:“你哥哥死了,你赶快逃到吴国去还来得及!你挑几个可信的侍卫,让他们陪你同去。”这位荀氏,乃是汉末名臣荀彧的孙女(荀的侄女)。
  “我不想连累别人。我若逃命,你和两个孩子必被株连,我若赴死,则旁人无虞!”根据律法,连坐不包含兄弟的家人。李翼伏法后,他的家人果然没有受到牵连。
  日月入怀
  魏都洛阳,除中领军许允外的所有涉案人等,包括夏侯玄、张缉均被押送至廷尉受审。司马师不是不知道许允曾想援救李丰,但他顾忌许允手握兵权,故而隐忍不发。
  廷尉监牢内,钟毓低垂着头,他不好意思直视夏侯玄,唯有好言相劝:“夏侯君,在下得罪了,你还是招供吧。”
  夏侯玄昂首挺胸,不仅没有屈服的意思,更挖苦道:“我犯了什么罪?钟君你今天不做九卿,反而改做了司马师的幕僚吗?我无愧于魏室,没什么可招供的。如果你是替司马师审我,想给我安什么罪名,就请自己写吧。”
  钟毓一听这话更觉得惭愧,也不忍再强求。是夜,他亲自为夏侯玄写好供词,然后拿给夏侯玄看。
  “夏侯君,我只能做到这一步,请切勿再为难我。”
  实事求是地讲,夏侯玄虽然被李丰拉拢,但他并没有直接参与政变。他不甘心,并非因为自己被牵连,却是为自己没有更深的参与政变而遗憾。
  夏侯玄仔细看着钟毓替他写好的供词。供词中很多事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然而,他心想:这恐怕是自己今生最后一次为社稷尽忠效死的机会了。
  “这些事都是我干的!我无怨无悔!”真希望这些都是我干的!夏侯玄没做任何反驳,就在供词上画了押。
  就在夏侯玄被关押的这天夜里,钟毓的弟弟钟会前来探望。
  “夏侯君!夏侯君!”
  夏侯玄瞥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听说您要被斩首了,能不能死前认我做个朋友?”钟会的举动在现代人看来很不可理喻,但在魏晋时代并不奇怪。无论你官爵多高,要没结交几个大名士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如果要再跟某大名士称兄道弟,起个什么“三君”“四友”的外号,那绝对更能光宗耀祖留名青史。先前,钟会多次试图结交夏侯玄都遭到拒绝,此时,他居然想趁夏侯玄身陷囹圄之际实现这一愿望。
  “我虽是将死之人,但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请不要再苦苦相逼。”
  “哼!真是不识时务!”钟会嘀咕着走了。
  夏侯玄因声望崇高,在狱中并没受太多苦,可苏铄、乐敦、刘贤这些卑微的宦官则没那么幸运,他们无一不是被打得血肉模糊。
  “你们如何谋划?参与者还有谁?从实招来!”
  乐敦、刘贤等人挨不住严刑拷问,终于痛苦地哀号道:“陛下!陛下也知晓此事!”
  “放肆!一派胡言!”钟毓慌忙叫停了审讯。这非同小可,倘若连皇帝曹芳都参与,最后还怎么结案?他想了又想,遂单独拷问起黄门监苏铄。
  “你们是不是胁迫了陛下?”
  “我们没有啊!”
  “胡说!你们打算劫持陛下,刺杀大将军,是不是!”
  恍惚间,苏铄仿佛听到耳边有人轻声言语:“若招供,饶你全家性命。”
  苏铄已被打得体无完肤。他浑浑噩噩地答道:“是……”
  “李丰是怎么密谋的?快说!”
  苏铄勉强从半昏迷状态中胡乱拼凑着语句:“李丰……说要劫持陛下,刺杀大将军……事成……大家一起封侯富贵……他为了封侯……为了封侯……”血和泪蒙住了他的眼睛。
  在《世说新语》中这样记载李丰的生活状况,他历经二朝(曹叡、曹芳),从不经营产业,唯仰仗俸禄生活,还时常救济宗族子弟。李丰死后,官府抄没其家产发现家徒四壁。像这样一个人,若说是为了富贵铤而走险是多么荒诞可笑。
  当日,钟毓在朝堂上正式公布审讯结果:“李丰等人密谋胁迫陛下,刺杀大将军。李丰已被大将军处死,张缉、夏侯玄、李翼、李韬、苏铄、乐敦、刘贤诸人,按律当斩。”
  公卿大臣叽叽喳喳地议论了一番,最后达成共识:“李丰等人包藏祸心,图谋不轨,结交阉宦(指苏铄等人),妄想谋害贤良的首辅大臣,倾覆社稷。钟毓的案宗皆依据律法行事,请廷尉处断。只是,齐长公主是先帝(曹叡)留下的唯一骨血,希望能宽恕她的三个孩子。”
  司马师答应了。由此,李韬的子嗣得益于齐长公主免除死罪。
  继而又有人说:“张缉贵为国丈,顾及他的身份,还是应该避免兵刃加身。”
  于是,张缉被勒令在狱中自裁,他的女儿,也就是曹芳的皇后张氏则被废黜,后来也被杀害。
  公元254年3月底,一行人戴着枷锁,步履蹒跚地向洛阳东市走去。他们即将被问斩,一路上哭哭啼啼,不甘心自己的生命就此终结。
  “哭什么?咱们难道不是死得其所吗?”夏侯玄依旧神态自若,他坦荡地迈向死亡,没有丝毫畏惧,正如五年前他坦荡地离开雍州,迈进洛阳城时一样。
  夏侯玄一边走,一边回忆起昔日陪同魏明帝曹叡拜祭祖先的情景。当时他背靠在一棵松柏之下,突然一声炸雷响起,松柏被劈断,火星飞落到他的冠冕上。
  曹叡吓得惊叫:“太初(夏侯玄字太初)!快!快!你头发要烧着了!”
  “陛下勿惊。”夏侯玄反而安慰起曹叡,然后不慌不忙地抖落冠冕上的火星。从此之后,他超越常人的镇定性格便被世人称道。
  夏侯玄沉浸在回忆里,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在《世说新语》中也有一句话是形容夏侯玄的:“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此刻,在号哭哀怨的人群中,唯独他看起来是那么淡然,这胸襟器度仿佛真能容得下日月一般。
  “看!那是夏侯君!”路旁的百姓发现了夏侯玄的身影,纷纷指着他大呼小叫,“有如此超然世外的风采,真不愧是当世第一大名士啊……”
  夏侯玄从容跪在行刑台上,他抬头看了一眼行刑官,眼神宛如往常向同僚打招呼一般平静,随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妹妹,若我猜得没错,你当年应该就是被司马师害死的吧……他的妹妹即是司马师的首任妻子夏侯徽。关于夏侯徽被毒死的传言,夏侯玄越来越确信,可却永远没办法查证。随着行刑官手起刀落,魏国最后一个声望崇高的宗室重臣,一代名士夏侯玄身殒。
  史书中记载了傅嘏对夏侯玄的恶评:“夏侯玄志大才疏,有名无实,凭借伶牙俐齿颠覆社稷。”
  夏侯玄被害后,有人盛赞傅嘏:“傅嘏看人可真准!他早料到夏侯玄会身败名裂,所以从不搭理夏侯玄。”
  但有更多人不以为然。“什么看人准?如果傅嘏真看人准又怎么会整天跟钟会搅在一起?”钟会品行低劣人所共知,这在后文还会讲到。
  南朝史学家裴松之有过非常公允的评论:“傅嘏对夏侯玄和钟会的不同态度,皆出自他个人的爱憎心而已。”说白了,傅嘏是司马氏派系的人,与夏侯玄互为政敌,他的话并不足以诋毁这位大名士。反而,夏侯玄因慷慨就义让他的名声更加响亮,甚至连众多司马家族的政治盟友都把他奉为魏朝第一名士,即便到司马氏当家的晋朝时,他依旧被天下士人视为名士楷模。
  司马师盯着昔日“浮华友”滚落而下的头颅,感觉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夏侯玄这个包袱总算被他彻底解决,不会再留给自家后人了。
  《三国志·夏侯玄传》最后记载李丰、夏侯玄、张缉、乐敦、刘贤等人皆被夷灭三族。这里没提到苏铄的名字,或许真是因配合钟毓交代案情,令其家族幸免于难吧。
  在劫难逃
  之前在自家门口捡到一封乌龙诏书,并在司马师府门外纠结徘徊的中领军许允没受到牵连。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这个时候,他在洛阳东市目送着夏侯玄命殒刑场,不觉眼眶湿润。继而,他回忆起三年前司马懿刚死时,自己和夏侯玄的一段对话。
  他对夏侯玄说:“司马懿这一死,你从此可以安心了。”许允知道司马懿视夏侯玄为眼中钉,所以这样宽慰老友。
  不想夏侯玄却说:“你是看不透啊,司马懿尚且还能顾及和我家的姻亲,但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却断不会容我。”如今,这话一语成谶,果真被夏侯玄说中了。
  在《晋书·李憙(xǐ)传》中提到李憙的出仕过程,也恰如其分地描写了司马懿和司马师父子二人迥然不同的行事风格。当年司马懿征召李憙做幕僚,李憙推三阻四不应召。可司马师掌权后征召李憙,他却毫不犹豫地答应。司马师问李憙:“过去先父召你不来,为什么今天我召你就来了?”李憙答道:“先君以礼待我,我自能以礼决定进退。您用法制我,容不得我不来啊!”可见,司马师的手腕比司马懿要狠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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