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40/152页


  傅嘏言道:“刚才众公卿都在,有些话不方便说。现在他们走了,恕下臣直言。毌丘俭和文钦这番举兵可谓孤注一掷,淮南叛军声势浩大。若此战稍有闪失,一定会影响大将军的权势。还望大将军务必亲征。”
  王肃、钟会附和:“下臣也赞同傅君的说法。”
  羊徽瑜听罢,脸色骤变:“大将军已经病成这样,你们怎能……”
  司马师朝羊徽瑜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事关司马家族的权势……傅嘏、王肃、钟会三人的话犹如一针强心剂令司马师忘记了一切痛苦,他强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说得对!我必须亲自出征!”
  淮南二叛:速战
  司马师要离开洛阳,那皇帝又由谁看着?他最信任的人,毫无疑问是胞弟司马昭。
  “速传司马昭入京!”
  这个时候,司马昭手握重兵镇守许昌,他接到命令丝毫不敢耽搁直奔洛阳,刚一入京即被任命为中领军。这么一来,司马昭就能手握皇宫内禁军监控皇室。不过,数量庞大的许昌军团又该交到谁的手里?司马师思绪飞转,亲信嫡系逐一在他脑海中闪现,片刻后,他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召荆州刺史王基入驻许昌,接替司马昭统领许昌军团。”
  这位王基的身份颇有些复杂。
  王基既非琅邪王氏也非太原王氏,只是个小士族。年轻时,他坚定地拥护郑氏学说,多次与司马昭的岳父王肃据理力争(王肃不喜欢郑玄学说)。正始年间,他被曹爽拉拢提拔。不过,王基虽然在学术立场上跟王肃不合拍,但他认定曹爽必败无疑。于是,他写下一篇《时要论》抨击曹爽执政,以此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这本《时要论》确实挽救了王基的政治生涯,让他顺利跳到司马懿阵营。高平陵政变后,王基被司马懿举荐为荆州刺史。这些年,他越来越得到司马家族的信任。依照魏国惯例,王基这个荆州刺史是荆州都督的储官,不过荆州都督王昶风头日盛,暂时没有被替换的理由。由此,王基便就近获得了豫州许昌军团的控制权。
  公元255年2月中旬,司马师统率中央军在一众公卿大臣的送别中来到洛阳东门外,他顾盼一周,发现唯独少了光禄勋郑袤。光禄勋手里握有数百名禁军侍卫,虽说不多,但到底也算一支武装力量,司马师不见郑袤心里不踏实,他对身旁的王肃悻悻言道:“郑袤没来,实在令我遗憾。”
  王肃明白司马师的意思,当即吩咐侍从:“马上把郑袤叫来。”
  “可是,郑大人身体有恙。”
  “不管什么病,就算抬也要把他抬来。”
  须臾,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车上坐的正是郑袤。
  司马师见到郑袤总算松了口气。
  “郑大人,请上车!”他把郑袤请上自己的车,接着问道,“我马上要去讨伐逆贼,您有什么赠言吗?”
  郑袤早有准备,他分析说:“毌丘俭好谋无断,文钦勇而无谋,二人都不是能成大事的料。叛军希望速战速决,但防守不稳固,臣建议坚壁高垒挫败他们的锐气。”郑袤说来说去,其实还是王肃之前定的那一套,没什么新鲜的。不过,司马师也没指望郑袤真拿出什么奇谋妙计,他只需要听郑袤表明立场也就安心了。
  京都诸事安顿妥当后,司马师开拔。然而,谁都没有发现他眼神中露出的不安。首先,司马师还没有敲定前锋统帅的人选。其次,王肃、郑袤等人提议的缓攻战略虽在理,但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几天后,大军途经许昌,司马师决定带上许昌军团前去讨伐毌丘俭。
  在许昌城中,司马师见到了刚刚进驻到此的王基。
  “拜见大将军!”王基对司马师施以军礼。庞大强盛的许昌军团以前一直由司马昭统领,如今全部交到王基的手上,但是,王基没有丝毫傲气,还和往日一样谦逊持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司马师无力地半躺在床上,用一只眼睛仔细打量着对方:“王基,好多年没见了……”
  王基惊愕地发现司马师的病情远比他想象的严重:“大将军勿动!”
  司马师摆摆手:“我想让你带着许昌军跟我一起去讨伐毌丘俭。你知道公卿是怎么规划战略的吗?”
  “听说太常王肃、光禄勋郑袤等人都建议坚壁高垒,以逸待劳,等淮南叛军不战自溃。”王基虽不在朝廷,但消息却很灵通。
  “你怎么想?”
  “王肃、郑袤等人说得确有道理,淮南叛军思念中原家眷,拖延日久,必分崩离析。只是……”王基顿了顿,抬眼凝望着司马师。
  只是……我恐怕撑不了那么久啊……司马师心里默想,却不能把这话说出来:“只是什么?”
  “只是,倘若拖延日久,难保不会出现意外……”王基这话说得很婉转。所谓意外无非包含两方面意思:其一,司马师离开京都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一定会影响其在朝中的权威;其二,便是指司马师的病情。
  “王基……”司马师的左眼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右眼竟流露出此生难得一见的感激之情,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是我司马家的忠臣啊!不过,他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仍是平静地问道:“依你之见,这仗该怎么打?”
  王基应声而答:“唯有速战!”
  “好!”司马师任何一个动作,都会激起左眼下创口的剧痛,但当他听到王基说出速战时居然忍着疼痛,艰难地点了下头。接着,他问道:“倘若群臣都力主缓战,又向你施压,你怎么办?”王肃、郑袤主张缓战自然是为减少损失,而事实上,从后面的故事中可以发现,主张缓战的不只有朝廷公卿,就连司马师的幕僚也均持此议。
  “坚持速战!”
  司马师的脸因激动而颤抖,他继续追问:“如果连我都责令你缓战,你又当如何?”
  王基神色不变:“下臣就算抗命,也会坚持速战!”
  “王基,我要让你担任此战的前锋统帅!”司马师决心为王基搭建一个光辉的舞台,也为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赢得一个机会。
  淮南二叛:藩镇的立场
  这段时间,文钦的亲笔信相继发往各州郡,可是几天过去鲜有人响应。
  在魏国的西战区,雍凉都督郭淮躺在床上,已行将就木。
  “大人,扬州刺史文钦送来一封信。”侍从在郭淮的床前轻声说道。
  “喀喀……”郭淮咳嗽不止,喘着粗气问道,“你说……是谁的信?”
  “回禀大人,是扬州刺史文钦。”侍从的声音略微提高,以便让郭淮能听清。
  “扬州……刺史……文钦……”郭淮停顿了许久,他的肉体衰老到几乎失去所有机能,唯有脑细胞仍在迅捷地飞转。文钦是昔日曹爽的亲信,他在东战区,我在西战区,无论政治上还是军事上都素没瓜葛,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要给我写信?不行,这信不能看,看了怕惹祸上身哪!“……喀喀……信……切勿拆封……拿去烧了!”
  侍从刚要转身离去。郭淮却又喊道:“不!等等……不要烧……直接、直接送给大将军……”
  几天后,郭淮病故。这位前半生跟随夏侯渊和曹真的名将,后半生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司马家族门下。郭淮祖籍太原,其家族被称为太原郭氏。后来,太原郭氏与贾充结为姻亲,形成一股庞大的政治势力。
  文钦的信在郭淮眼中如同犹恐避之不及的祸水,他连看都没看就匆匆逃离了人世。而在魏国的东南战区,临近淮南的豫州都督诸葛诞也接到文钦的来信。他有些举棋未定。
  诸葛诞在正始年间出任扬州刺史,算是曹爽提拔的嫡系,并且,他和夏侯玄、邓飏是至交好友,这种背景让他得不到司马家族的信任。不过,诸葛诞在扬州根基牢固,司马家族没法将他连根拔除,东关之战后,司马师让他和毌丘俭互换辖区以削弱其实力。诸葛诞一方面试图讨好司马家族寻求自保,而另一方面,他对司马家族也绝对谈不上忠诚。他思绪凌乱,纠结的念头在脑海中忽隐忽现。如果响应毌丘俭讨伐司马师,到底有多少胜算?如果自己一直这么隐忍下去,又能否得以善终?
  这时候,司马家铁杆盟友——廷尉钟毓亲自来到豫州和扬州一带颁布特赦令:“只要不主动勾结叛军,绝不会受任何牵连。”这道简单的赦令,所起到的效果远大于文钦言辞恳切、宣扬勤王道义的亲笔信。
  诸葛诞的案头上摆着两封文书,一封是文钦劝他举兵勤王的信,另一封则是司马师让他进攻毌丘俭后方的军令。同时,他很清楚,麾下将校应该已经获悉钟毓传达的特赦令。
  毌丘俭和文钦不会有胜算的。诸葛诞试着说服自己,他又想起先前担任扬州都督的时候,跟扬州刺史文钦关系闹得很僵。那些不愉快的往事,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就这样,诸葛诞把毌丘俭、文钦谋反的消息传谕豫州,宣布协助司马师讨伐淮南叛军。然后,他亲自率豫州军攻向毌丘俭的大本营——淮南郡寿春城。大概是秉承了琅邪诸葛氏谨小慎微的家风,诸葛诞到底没敢迈出这危险的一步。
  还有一个人接到了文钦的信,豫州境内的汝南太守邓艾。邓艾自年轻时被司马懿提拔,可以说是司马家族的嫡系,他果断斩了信使,火速入驻淮南军北上的必经之路乐嘉城,积极构筑防御工事,进入备战状态。
  淮南二叛:抗命
  公元255年2月底,毌丘俭率主力军进驻豫州项城,文钦则率偏军在周边游击,与毌丘俭遥相呼应。清代史家何焯对毌丘俭的部署不以为然,他批评说:“毌丘俭到项城坚守不知道想干吗?他缺乏必死的决心,有失勤王之义,真是耻于大丈夫所为。”何焯的意思是指责毌丘俭理应挥师北进直取洛阳。可当时的情况远没那么简单,毌丘俭仅六万人,司马师则拥兵十二万,两军迎头相遇,毌丘俭又怎能轻易突破二倍于己的敌军?说实话,他敢面对强敌,剑指京都,已是惊人之举了。
  与此同时,豫州都督诸葛诞直逼寿春,从后方抄了毌丘俭的大本营;徐州都督胡遵进驻兖州谯郡,隔断淮南将士和中原家眷之间的联系;司马师则卧病率十二万大军,以王基为前锋统帅,在项城附近严阵以待。
  三年前,司马懿经由这条路平定淮南,在豫州项城将王淩缉拿。三年后,司马师沿着父亲走过的足迹又来到豫州项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保住家族的权势。
  就在司马师指挥中军安营扎寨后,前锋统帅王基仍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幕僚纷纷劝谏:“叛军彪悍难与争锋,请大将军赶快让王基转攻为守。”
  纵然司马师因为种种原因渴望速战速决,但他面对群臣这么大压力也扛不住了。要知道,在战争中,主帅违背众意是极危险的,就算司马师再强权,如果不能团结所有人也没法打这场仗。最后,他不得不下令让王基停止进军。可是,他心底依旧希望王基能坚持初衷。这么干挺不厚道,他等于把压力完全转嫁给了王基,至于王基能否扛得住,司马师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王基扛住了。
  次日,司马师收到王基的答复:“毌丘俭裹足不前,肯定是军心不稳。不攻反守违背兵法要旨。如果给毌丘俭可乘之机,让他控制了临近州郡,叛军势头将一发不可收拾。据闻吴国已经有了动静,若拖延日久,不仅淮南,甚至连豫州(豫州在淮南西边)都会陷入危机。臣决定全速占据粮草充裕的重镇南顿。”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基屡次陈明进军的重要性。
  司马师下令:“最远进驻到隐水河畔,不能再冒进了。”
  可是,当王基来到隐水河畔后仍不止步,他再度给司马师写信:“进驻隐水于事无补!兵贵神速,眼下外有吴寇,内有叛臣,若不速战速决局面很快会失控。群臣劝大将军持重,但持重不代表畏首畏尾!缓战必败!”
  司马师再度下令:“不能贸然进军!”
  王基,记住你之前说过的话,一定坚持下去。
  王基早有觉悟,他答复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南顿乃战略重镇,绝不能拱手让人。”于是,他冒着抗命的危险,果断抢占了南顿。
  这个时候,毌丘俭也打算进驻南顿,他行军十几里后,听说被王基抢先,只好又撤回到项城坚守。
  就这样,王基数度违抗司马师的军令,比毌丘俭先一步进驻南顿。局面对司马师愈发有利。
  先前,司马师只是希望王基速战,现在,他已经无比确信王基的正确。他下令道:“让驻守乐嘉城的邓艾示弱诱敌。”随后,他率主力军前往乐嘉城与邓艾会合,等待敌军上钩。如此一来,不仅王基在向前推进,司马师也同样顺势向前推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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