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43/152页


  “啊?这……”狱吏有点为难。
  要知道,州行政权归刺史管,诸葛诞身为扬州都督,虽手握军权,却无权干涉地方行政,这正是军区统帅和州刺史的主要区别。然而,权力这种无形的东西是可以转化的。诸葛诞极具威慑力的目光令这几名狱吏不敢违拗,他们只好跟着队伍,把罪犯送到了诸葛诞的府邸。
  诸葛诞打发走狱吏,又屏退左右,只留下罪犯。
  “你知道自己犯了死罪吗?”
  “知道!”这人面露杀气,眼睛向上望,并不正看诸葛诞。
  “你怕死吗?”
  “不怕!”
  “好!”诸葛诞点了下头,“可你要是死了,你家里的老父母又怎么办呢?”
  就在罪犯沉吟之际,诸葛诞猛地抽出宝剑,一下劈开了罪犯的枷锁,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袋钱扔到他面前:“拿着,回去好生安顿父母,以后小心别再被官府抓到,你走吧!”
  罪犯茫然不知所措,呆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眼睛里泪水直打转,对着诸葛诞深深一拜,即转身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同在寿春城的扬州刺史乐得知诸葛诞擅自赦免罪犯的消息后暴跳如雷:“他只管军事,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政务!”乐跟随司马师击败文钦后做上了扬州刺史。一年来,他已数不清这种呕心事发生过多少次了。然而,他迫于诸葛诞的兵威只能一忍再忍。
  两天后,被诸葛诞放走的那名罪犯又出现在诸葛诞面前。
  “你怎么回来啦?”
  “父母都已安顿妥当,小人这条命是大人给的,打今天起,小人这条命就交还给大人了。”
  诸葛诞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又问了一遍两天前问过的问题:“你怕死吗?”
  “不怕!”
  “好!以后你就跟着我吧!”从此,这人摆脱了罪犯的身份,变成了诸葛诞身边一个无名的死士。
  三国时好养死士的人里,最著名的有姜维、司马师,还有就是诸葛诞。《三国志》记载,诸葛诞广施厚恩,豢养数千名死士,其中多是扬州游侠剑客。《魏书》也记载,诸葛诞经常靠私自赦免死刑犯来收买人心。那么,诸葛诞为何要养这么多死士呢?这缘于他对司马家族的恐惧。
  淮南三叛:生于忧患
  早在太和年间,诸葛诞就跟一批狐朋狗友结成了“浮华党”,正始年间,“浮华党”全变成司马家族的政敌,可诸葛诞却没打算在曹爽一棵树上吊死,他把长女嫁给司马懿第五子司马伷。正因为此,他才躲过了后来的一系列政治劫难,并成为迄今唯一健在的“浮华党”成员。
  琅邪诸葛氏门风素以谨慎著称,而诸葛诞的性格不单单是谨慎,更是谨小慎微,从他豢养死士的行为来看,这种防患于未然的悲观主义情怀跟他族兄诸葛瑾、诸葛亮甚为相似。在前两任淮南都督——王淩和毌丘俭发动叛乱时,诸葛诞均站在司马家族一边,可是,诸葛诞知道自己有黑历史,且永远成不了司马家族的亲信嫡系,于是,他在支持司马家族的同时,也对司马家族处处提防。出于这个原因,他才豢养大批死士,又时不时拿防御吴国做借口扩充军队、修筑城池。
  诸葛诞可疑的行为终于引起了司马昭的警觉。
  这天,诸葛诞迎来一位客人,这人面色黝黑,长相丑陋,正是魏国功臣贾逵之子——贾充。
  “贾大人远道至此,一路上辛苦了。”诸葛诞身为扬州都督,位居二品征东将军,而贾充只是司马昭府中一介幕僚,二人论品阶要差上好几个档次,可诸葛诞对贾充却丝毫不敢怠慢。
  “大将军(司马昭)派我来慰劳军队。”贾充陈明来意,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说辞,他的真实目的,则是奉司马昭之命前来试探诸葛诞政治立场的。
  在晋朝野史《魏末传》中记载,诸葛诞与贾充推杯换盏之际,贾充看似不经意地说了句极敏感的话:“洛阳的士大夫都期待再次看到禅让盛况,不知道您对此怎么想?”言罢,他死死地盯着诸葛诞的双眼。
  诸葛诞举着酒樽的手就这样悬空停住了,他缓缓说道:“你还算是大魏忠臣贾逵的儿子吗?倘若皇室有难,我当为社稷而死!”
  以上这段对话的可信度颇值得怀疑。若论对魏室的忠诚,诸葛诞似乎不能跟他的前两任——王淩和毌丘俭相提并论。再加上诸葛诞带有家族传承的谨慎性格,他对司马昭的亲信贾充袒露心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的。排除掉《魏末传》中值得商榷的部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诸葛诞切实察觉到司马昭对他的怀疑,他意识到,危险越来越近了。
  公元257年,司马家族的坚定政治盟友——司空卢毓去世。卢毓祖籍范阳,其家族称为范阳卢氏,这也是一个显赫了数百年的豪门望族。等讲到晋朝时,我们还会再次看到范阳卢氏的故事。
  卢毓的死让司空的位子空了出来。
  贾充向司马昭提议趁机让诸葛诞做司空。诸葛诞一旦入了朝,也就彻底和扬州军权说拜拜了,这是解除他兵权的最佳手段。
  “恐怕诸葛诞不会老老实实放弃兵权吧……”司马昭沉吟未决。
  “我感觉诸葛诞有谋反征兆。如果他现在行动为祸尚小,如果置之不理日后必酿成更大祸患。”
  “有道理。”司马昭接受了贾充的建议,宣诸葛诞入朝。
  钟会听闻此消息,斩钉截铁地断言:“诸葛诞必反!”
  司马昭点了点头:“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诏书已发出,追不回来了。”
  几天后,诸葛诞接到了诏书。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论资排辈,我做三公怎么说都该排在王昶后面。”
  前文讲过,魏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州刺史多是州都督的储官。例如,郭淮由雍州刺史晋升雍凉都督,郭淮死后,陈泰由雍州刺史晋升雍凉都督……以上事迹均秉承这一惯例。如果诸葛诞入朝,最大的得利者无疑是扬州刺史乐。
  诸葛诞判断:这肯定是乐想取代自己成为扬州都督,所以从中搞的小动作。这时候,他已经做好谋反的准备,便当即率数千死士冲进乐府邸,将乐斩杀。先前,他和扬州刺史文钦关系不睦,这回又跟扬州刺史乐闹出了人命,由此可以看出,诸葛诞颇忌惮自己被下级取而代之,这个性格特点,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将来的命运。
  诸葛诞杀死乐后给朝廷上了一封奏表:“乐图谋不轨被臣诛杀,若朝廷信任臣,臣还是魏臣,若朝廷不信任臣,臣即是吴臣!”这相当于谋反宣言。他之所以这么底气十足,是因为他早就征募十五六万军队,又囤积了足以支撑一年的军粮。然而,他没有像毌丘俭那样挺近洛阳,而是选择固守寿春城。
  诸葛诞无须等待朝廷的答复,他马上给吴国发出请降书,并把幼子诸葛靓送往江东建邺充当人质。一方面,他向吴国宣誓效忠,希望吴国能出兵支援;另一方面,他想到万一战败,总能给儿子留下条生路。
  就这样,诸葛诞目送诸葛靓渐行渐远,直至淡出视线之外,随后,他转身入城,开始了整军备战。
  淮南三叛:挟天子以令不臣
  没两天,朝廷收到了诸葛诞的谋反宣言和乐的人头,举朝震惊。
  就在群臣义愤填膺,纷纷提议讨伐诸葛诞的时候,曹髦却极力压抑着内心的兴奋。他暗想:莫非诸葛诞打算效仿毌丘俭勤王?他完全忽略了诸葛诞信中那句总结陈词——“若朝廷不信任臣,臣即是吴臣!”不过,即使诸葛诞降吴,在他看来也是相当解气。然而,曹髦发散性的思绪很快被打断了。
  “启禀陛下,大将军有奏疏送至。”
  司马昭和司马师一样,为防范政敌行刺,只窝在自己府邸打理政务,从不进入皇宫。使臣朗声念诵司马昭的奏疏道:“有毌丘俭前车之鉴,诸葛诞肯定准备得更加充分,更有可能向吴国求援,臣认为应集结各州兵力平定叛乱。”
  诸葛诞是魏室的忠臣啊!此时此刻,曹髦仍然这样固执地认为,可他无法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只能咬着牙说出那句:“准奏!”
  随后,司马昭花了将近两个月时间征调京畿、青州、徐州、荆州、豫州、关中所有能动用的兵力,再加上十几万朝廷中央军,最终集结二十六万大军准备讨伐诸葛诞。同时,他又命荆州都督王昶进兵江陵,在南战线牵制部分吴国军队。但是,司马昭纵使掌控着强大兵力,却仍不敢贸然离开朝廷前往淮南。一年前,曹髦那封险些葬送司马家族权势的诏书至今让他心有余悸,而近来,曹髦又屡逞口舌之争,敌视司马家族的情绪表露无遗,这些都让司马昭过不踏实。最后,他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司马昭上奏:“臣请陛下和皇太后御驾亲征,以此来表明剿灭叛臣的决心。臣已集结五十万大军(实际为二十六万,这里是夸大说辞),以众击寡,胜负无须忧虑。”
  曹髦听罢气得瞪圆了双眼。司马昭居然敢挟持自己随军出征!他火冒三丈,眼看便要拍案而起。
  一旁的郭太后看出曹髦不对劲,赶忙攥住曹髦的手腕,使劲将他按在皇位上。
  曹髦并没有注意到手腕已被郭太后攥得有些发紫,他双眼充血,但他能说的也只有两个字:“准奏!”
  公元257年秋,大将军司马昭会集二十六万大军,挟魏帝曹髦和郭太后剑指淮南,讨伐诸葛诞。
  几天后,不远处一座城池渐渐浮现于司马昭的视线之内。
  “前面就到豫州项城了……”
  项城,这里是魏都洛阳通往淮南的必经之处,这是一个充满着传奇的地方。六年前,他的爸爸司马懿率数万大军在这里将手足无措的王淩缉拿;两年前,大哥司马师率十二万大军,在这里和毌丘俭展开为期一个月的对峙并最终获胜;今天,他率二十六万大军,更挟魏帝曹髦和郭太后同行,讨伐诸葛诞的叛乱。
  8月,司马昭沿着父兄走过的路,再次来到豫州项城。他感慨万千,继而低下头,注视着脚下的土地,希望能从这里找到当年父兄留下的脚印,他内心向父兄在天之灵默默倾诉:“司马家族的权柄,已被我牢牢握在手里,而且愈来愈强大了。”
  项城,见证了三位淮南统帅因各自不同理由引发的叛乱,当然,或可称之为勤王;项城,也见证了司马家族父子三人所走过的权臣之路,他们的足迹坚实地印在这里,震撼着魏国社稷。
  “为什么还看不到诸葛诞?”曹髦不时站起身翘首远眺,像盼望救星一样,无比期待看到诸葛诞的大军出现在自己面前。
  “陛下请少安毋躁,大将军自有临敌之策。”近臣一如既往的回答让曹髦更加焦躁。
  这天,曹髦的车驾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啦?诸葛诞在前头吗?”
  “启禀陛下,大将军考虑您的安全,让您和郭太后暂且留在项城,大将军亲临丘头(位于项城和寿春之间)督战,另派镇东将军王基率前锋往淮南平定叛乱。”
  连日来,司马昭一直寻思怎么安置曹髦才稳妥,他不希望曹髦离诸葛诞太近,这会增加诸多不可预估的风险,他更不放心把曹髦独自留在洛阳。想来想去,他决定让曹髦和郭太后暂留项城,这里既非前线,又远离朝廷,谅曹髦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他自己坐镇丘头,一方面可以遥控前线的王基;另一方面则可以就近监控曹髦。
  “大将军要让朕住在项城?”曹髦从车驾上猛地站了起来。我乃大魏国的天子,怎能任凭臣子随处安置?这还不算最让曹髦难以接受的,更让他心凉的是得知战事将在淮南展开,也就是说,诸葛诞根本就没有攻向洛阳。诸葛诞根本就没有勤王之心哪……曹髦的心情失落沮丧,在他后方,是远去的魏都洛阳,在他前方,是完全不受他掌控的二十六万魏国大军。他总算明白了,这是一场和他无关的战争。其实,这个国家也早和他无关了。
  诸葛诞宣布反叛已过去两个来月,他始终固守在淮南寿春,无暇考虑曹髦的期盼,只是焦急地等候着吴国援军的到来。
  宗室之乱
  在讲即将到来的这场淮南战役前,让我们先把时间线往回倒一段,简单说说前不久吴国政坛发生的一连串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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