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64/152页


  任恺听罢,猛地抄起酒壶一通狂饮。喝完,他狠狠地将酒壶扔到府衙窗外。
  “魏舒!当初还是我提拔他当的散骑常侍!这些年我历经宦海浮沉,几经罢免,最后只做到个太常闲职,他却都当上司徒了!今天!今天!竟要我出面给后生主持拜三公典礼!我还有什么脸面!”
  “大人!您可别乱说啊……”
  署官正要相劝,只听咣当一声,任恺径自昏厥过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几天后,任恺郁郁而终。
  酒后失言
  就在任恺失势的这段时间,他的政治盟友,中书令庾纯同样过得很不如意。
  在一次宴会上,庾纯看着贾充趾高气扬的模样,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随着几杯酒下肚,他愈发感到憋屈。忽然,他把酒樽摔在地上,站起来指着贾充骂道:“天下汹汹,都是因你贾充作恶!”
  贾充脸色铁青:“我辅佐二世(司马昭、司马炎),荡平巴蜀,有什么过错?!”当年伐蜀之役,司马昭命贾充率军入驻汉中,以遏制谋反的钟会。
  “你有什么过错?”庾纯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他借着酒劲,说出了一句谁都不敢提及的话:“高贵乡公现在在哪儿?”高贵乡公即是被弑的前朝皇帝曹髦。虽时隔多年,这仍是一件敏感事件。
  庾纯话音落定,举座震惊。
  “放肆!放肆!将他拿下!”贾充麾下侍卫纷纷拔剑出鞘,将兵刃架在了庾纯的脖子上。
  “贾公息怒!”羊琇慌忙劝解。
  “不可动武!”王济也喝止冲动的士兵,他是魏朝名将王昶的孙子,后面还会讲到。
  庾纯觉得脖子上冷飕飕的,霎时间,他醉意全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说错话了……
  事后,他连番上表谢罪,但还是被朝廷罢免。
  庾纯被罢免的表面理由是对贾充不敬,深层理由则是提及敏感政治话题。然而,贾充却对这一结果并不甘心,他誓要置庾纯于死地而后快。
  几天后,何曾和荀,这两位对贾充趋炎附势的重臣上表弹劾庾纯。按说庾纯都被罢免了,如今已是一介平民,还有什么可弹劾的呢?这里不得不说贾充一伙心狠手黑,他们弹劾庾纯的理由足够致命,乃是西晋时期最不容宽恕的罪名——不孝。
  何曾、荀奏道:“庾纯老父已八十一岁高龄,可庾纯根本不在家赡养父亲,依然热衷于仕途,要不是遭罢免,他根本就顾不上赡养老父!”
  这番指责不是凭空臆断,而是确有法律依据,只是这条法律被何曾等人曲解了。
  司马炎的弟弟——齐王司马攸听出了其中的破绽,反驳说:“法律规定,父母年过八十,如果家里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便不能从政,需要在家赡养父母。如果父母年过九十,家里不管有几个儿子都不能从政。庾纯老父八十一岁,但庾纯有兄弟六人,其中三人都在家赡养老父,所以庾纯不算违法。”要知道,贾充是司马攸的岳父,但司马攸不管这些,他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司马攸力保庾纯,打破了贾充等人一言堂的局面,群臣跟着展开激烈争论。
  司马炎听了半天,他并不想因为这点破事就把庾纯搞死,遂下了定论:“罢免庾纯,完全是因为他醉酒后胡言乱语。齐王说得在理,不要再弹劾庾纯了。再说……”他扫了一眼群臣,“父母年过八十没辞官回家的,也不单单是庾纯一人吧?”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垂下头,不敢再多说废话了。
  过了些年,司马炎起用庾纯为国子祭酒,又晋升侍中。
  后将军荀眅(颍川荀氏族人)再度把庾纯不孝的陈年往事扯了出来,打算阻止庾纯升迁。
  侍中甄德(魏朝郭太后堂弟,重量级的前朝外戚)出面驳斥:“先前陛下都说了,不再追究这事,荀眅这么没完没了就是抗旨不遵!”
  司马炎也不耐烦了,他瞪了一眼贾充,心道:你都已经赢了,就适可而止给人留条活路吧!最后,他直接将荀眅罢免,结束了这场贾庾私斗。
  庾纯虽然得以重返政坛,不过像任恺一样,他已完全没有和贾充抗衡的实力了。
  就这样,贾充彻底击败了他的政敌,成为西晋初年势力最大的权臣。
  贾充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但坦白讲,他充其量也只是努力经营自己的仕途,虽然他的女儿贾南风日后成为导致天下苍生涂炭的罪魁祸首,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晋国仍然在以宽仁为本的政治环境中稳健前进着。
  极具反差性的是,此时的吴国却和晋国形成强烈对比,已经步入自汉朝以来最严酷的暴政时代。其惨烈程度史上罕有。
  暴君
  时光倒流回司马昭死的前一年,公元264年秋,年仅三十岁的吴国皇帝孙休突然身患重症且完全丧失了说话能力。
  这天,孙休强撑起身子,勉强写下几个字:速召丞相濮阳兴入宫。
  俄顷,濮阳兴冲冲地赶来,他很清楚,孙休这个时候召自己肯定是要授以托孤重任。
  “臣叩见陛下!”
  孙休伸出手,把住濮阳兴的臂膀,然后又指着侍立一旁的年幼的太子,喉咙发出痛苦的嘶嘶声。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就在濮阳兴的哭泣声中,吴国第三代皇帝孙休驾崩了。
  可是,濮阳兴打算拥立孙休的儿子继位时,受到朝臣万彧的劝阻:“蜀国刚刚灭亡,吴国内忧外患不断,太子年纪还这么小,怎么能保证社稷安泰?”
  “那你说该怎么办?”
  “乌程侯才识明断、遵奉法度、好学不倦,不如立他为帝。”这位乌程侯名叫孙皓,现年二十三岁,乃是当年“南鲁党争”中被废的孙和之子。万彧罗列了一堆孙皓的优点,其实原因只有一个,他和孙皓交情好。
  在万彧的劝说下,濮阳兴联合张布、丁奉(几年前二人合力拿下权臣孙)一起把孙皓托上了皇位。万彧拥立跟他关系好的孙皓当皇帝,显然是做了笔成功的政治投资(至少暂时看是这样),而濮阳兴和张布则一半为社稷考虑,一半也希望孙皓登基后能念自己的人情。但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三人拥立孙皓,其结果却是给自己和整个吴国带来了史无前例的劫难。
  从此,吴国群臣算是一只脚跨进了地狱大门,他们将成为三国至西晋这百年来最悲惨的一批臣子。
  孙皓登基头两个月还算正常,到了第三个月,渐渐露出残酷的本性。第四个月,孙皓突然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濮阳兴和张布夷灭三族。这相当令人难以置信,孙皓年纪轻轻,又是通过非正常途径继承皇位,按理说,这样的皇帝会处于弱势,可孙皓登基仅四个月就把拥立自己的重臣满门抄斩,其手段狠辣着实罕见。
  孙皓杀了张布,居然还把张布的小女儿纳入后宫。他挑衅地问张氏:“你父亲去哪儿啦?”
  “被奸贼所杀!”张氏悲愤地骂道。
  孙皓当即命人把张氏活活打死,随后又把张布已出嫁的大女儿掳到后宫。
  吴国群臣终于看清了孙皓的真面目——一个荒淫残暴的疯子。
  而后,孙皓愈发肆无忌惮,他设置剥脸、挖眼等酷刑,随心所欲地诛杀臣子,杀人手法颇能体现病态心理。一次,孙皓将散骑常侍王蕃斩首后,命近侍扮作野兽,争相啃咬王蕃的头颅;中郎将陈声因秉公执法得罪嫔妃,被孙皓用烧红的锯生生锯断了脖子分尸。孙皓的嫔妃同样朝不保夕,稍有不如意即被处死。当时,居住在建邺的百姓总能看到嫔妃的尸体顺着秦淮河漂出城外。并且,承袭吴国皇室自相残杀的传统,孙皓对同族更是一点都不手软。
  在“南鲁党争”时代,太子孙和(孙皓的爸爸)无端被孙权废掉,后又被同族孙峻、孙亮谋害。这些事给幼年的孙皓蒙上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孙皓先是逼朱皇太后(孙休的皇后,朱据和孙鲁育之女)自杀,接着,将孙霸(孙权第四子)子嗣流放,将孙奋(孙权第五子)全族诛灭,将孙休(孙权第六子)两个儿子处死、另外两个流放,甚至连他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孙谦、孙俊也找碴儿杀了。至此,孙权的孙子除了先前死掉的,其余全部遭到孙皓迫害。
  喜欢杀人的皇帝,一般都爱折腾。
  孙皓也不例外。他继位第二年就因为听了望气者的一句话,贸然把国都从建邺迁到了武昌。迁都是个大工程,朝廷为此征调大批民夫运送物资以维持皇室的巨大开销。孙皓来到武昌后,马上派人把当地古代名臣名家的坟全给刨了个干净,以阻断煞气。
  孙皓在武昌刚住了一年,又迁回建邺。自然,官员和百姓少不了一通折腾,朝野怨声载道。
  孙皓总共当了十八年皇帝,这期间,他改过八次年号(平均两年一次),并颁布过十五次大赦(基本上每年都有大赦),这绝对是要把吴国往死里折腾的节奏。
  从孙皓无数令人发指的疯狂行径来看,他的确是在加速吴国的灭亡。难道这是他对杀父仇人——以孙权为首的孙氏一族进行报复吗?或许在他潜意识里正是如此。
  吴臣的挣扎
  这些年,陆氏始终是吴国一等豪族。有一次,孙皓问左丞相陆凯(陆逊的侄子):“你们陆氏有几人在朝中任官?”
  陆凯回答:“两位宰相,五位侯爵,还有十几个将军。”在众多身居高位的陆氏成员中,除陆凯外,同等重量级的便是他的堂兄——时任南荆州都督的陆逊之子陆抗。当时,陆凯和陆抗作为吴国末期的柱石重臣,艰苦支撑着吴国社稷。
  孙皓听了,浑身一颤,缓了半晌,悻悻道:“你们陆氏可真是强盛啊!”
  不料,陆凯答道:“君贤臣忠,国称之为盛;父慈子孝,家称之为盛。如今政荒民弊,臣还有什么脸面自夸强盛?”
  “你!”孙皓怒视陆凯,牙根咬得咯咯作响。他暗思:早晚有一天,我定要让你家破人亡!
  公元267年初,陆凯和大司马丁奉、御史大夫丁固密谋废掉孙皓。按照礼制,当孙皓祭拜宗庙时,会让一位重臣率三千禁军守护在宗庙周围,陆凯正是想借这股兵势逼孙皓退位。三千禁军握在谁手里,将是政变成败的关键。
  祭拜前夕,孙皓征询陆凯的建议:“你认为该让谁率军护卫宗庙?”
  陆凯的心怦怦直跳,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佯装思索后答道:“臣举荐大司马丁奉。”丁奉是孙权时代即崭露头角的宿将,历经四朝,声望无人能及,他也是陆凯的同谋之一。
  “丁奉?”孙皓死死盯着陆凯的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摇摇头,“不!朕不想用丁奉。朕要用留平。”
  就这样,三千禁军落入留平手中。
  陆凯没有放弃,他想尝试拉拢留平入伙,便对儿子陆祎说:“你去探探留平的口风,如果这人跟我们同心同德,你就把计划告诉他。”
  陆祎领命而去。他叩开留府的大门,只见留平兴冲冲迎出来说道:“陆君!今天出了件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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