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77/152页


  “别多问,跟我走就是。”
  他们在一间寝宫前停住脚步,随即推门而进。
  “谢玖,好久不见了。”
  “见过陛下,见过殿下。”谢玖跪拜在父子二人面前。
  “啊!是谢玖!原来你在这儿,我还以为你没了!”
  “臣妾一直都在呢!”谢玖一边回话,一边止不住地抽噎起来。
  “你先别哭,今天朕来是要完成一件重要的事。你把他带出来吧。”
  谢玖闻言,转入后房。俄顷,她拉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走了出来。
  “皇爷爷。”男孩儿乖巧地向司马炎行礼,然后疑惑地望着面前的司马衷。
  司马衷同样满脸疑惑:“父皇,他……他是谁啊?”
  “他叫司马遹(欲)。”司马炎眼眶里充盈着泪水,“你好好看看他,像谁?”
  “不、不知道……”
  “他,就是你的儿子啊!”
  “啊?……”
  这位司马遹,正是当年谢玖逃脱贾南风毒手后,回到西宫生下的司马衷的儿子。有一种传闻,司马遹其实是司马炎的儿子。因为司马炎极宠爱司马遹,故假托是司马衷的儿子,以便司马衷死后能把皇位再传给司马遹。这纯属无稽之谈。首先,司马炎的皇子多达二十六位,而他顶着巨大的压力,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让司马衷当太子,足见他对司马衷的宠爱到了何种程度。其次,若假设为真,司马炎何不废掉司马衷,直接立司马遹为太子?如果他这么做,肯定会赢得很多人的支持,顺水推舟又没政治风险,何乐而不为?
  总之,关于司马遹是司马炎儿子的说法,我们可以全当是为增加娱乐效果的演绎。司马遹的的确确是司马衷的儿子。
  此刻,司马衷温柔地摸了摸司马遹的脑袋,喃喃低语:“我的?儿子?”
  司马炎已是老泪纵横。
  “现在,朕是皇帝,你是皇太子。等以后,有那么一天,你是皇帝,他就是皇太子!”
  “哦……”司马衷听得似懂非懂,上前紧紧地搂住了司马遹。
  陵云台剧组
  随着司马攸的死,齐王党也就不复存在了。可即便这样,公卿依然没有聚拢到太子身边,仍对太子满是排斥。司马炎决心扭转这种局面。
  某日,司马炎在陵云台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酒宴,公卿大臣悉数到场。这场酒宴的意义非比寻常,因为司马炎即将在这里演一出戏,借此巩固司马衷的地位。
  这段日子,太子太傅杨珧为美化司马衷形象呕心沥血,但他毕竟是铁杆太子党,他称赞司马衷的话也没多少可信度。司马炎寻思:倘若太子少傅(司马衷的次席教师)卫瓘也能帮司马衷说说好话,一定能更有效地带动舆论。司马炎有这种想法,除了因为卫瓘位高权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卫瓘没在齐王党和太子党之间明确站队。当初,司马炎赶司马攸离京引发太常寺风波,尚书台的夏侯骏、司马晃、魏舒等人力保太常寺七博士,而尚书朱整、褚契却支持廷尉对七博士的判决,一时间,尚书台分裂成两派,可就算局面恶化到这种地步,身为尚书令的卫瓘却始终没在这场风波中露脸。他这种态度给了司马炎一个错觉——卫瓘是可以被拉到太子这边的。实际上,继贾充死后,司马炎就一直不遗余力地笼络卫瓘,他拜卫瓘为司徒,同时又让他兼任尚书令、侍中、太子少傅,还把女儿繁昌公主许配给了卫瓘的儿子卫宣为妻。于是,这位伐蜀战役中的最大赢家成为皇亲国戚,一人横跨尚书台、门下省、太子东宫三个权力机构。
  给了卫瓘这么多,他应该会帮太子说句好话吧。司马炎一边想,一边扫视人群,寻觅卫瓘的身影。
  “卫公来了没?”他小声嘀咕着,直至望见卫瓘,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然而,谁也不知道,司马衷简直可以说是卫瓘心里一道疤。若当初卫瓘的女儿被册立为太子妃,或许他会因此转变政治立场,但因为太子妃被贾南风夺走,卫瓘至今耿耿于怀。史书中记载,他屡次想跟司马炎陈明司马衷不堪太子之位,但因为不敢直言冒犯,所以从没表过态。
  酒过三巡,司马炎目视卫瓘,言道:“朕刚才给太子出了道题,一会儿太子把答案呈上来,请卫公指点指点。”
  卫瓘端着酒樽,却喝不下去,他大概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了。
  就在距离一片欢歌笑语的凌云台不远处,太子东宫,这出戏的幕后导演贾南风正在安排亲信替司马衷作答:“措辞别这么文绉绉!一看就不是太子写的,直白点,能把意思说明白就行了!”
  看写得差不多了,她不耐烦地吩咐司马衷:“赶快一字不差地抄下来!”
  司马衷唯唯诺诺,低头抄写。
  须臾,由司马衷抄写的答案被递到司马炎手里。司马炎看了看,努力尝试着说服自己:“这的的确确是儿子写的!用词和口吻很像……”倘若他稍微客观一些,就会明白,儿子绝写不出这样的文章。这篇文章,普天之下能欺瞒的也就只有皇帝一人而已。
  司马炎将文章递给卫瓘。
  “您看看,这是太子写的。”
  卫瓘看毕,确信这一定是找人代笔。
  他抬眼望着司马炎,司马炎也正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拉扯太子一把,说句好话吧!
  “唉……”卫瓘叹了口气,什么都不想说。几杯酒下肚,他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过了一会儿,他借着醉意,晃晃悠悠走到司马炎面前。
  “陛下,臣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请讲。”
  “呃……”卫瓘踌躇起来。
  “卫公请直言。”
  “臣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但说无妨。”
  又是一阵沉默,继而,卫瓘伸手抚摸起司马炎的御座,自顾自地叹道:“这宝座可惜啦……”
  司马炎一怔,脑海中回响起司马昭生前说过的话:“这宝座,今后也是桃符(司马攸)的……”瞬间,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可惜?难道让司马攸坐就不可惜了吗?司马攸死了!这宝座,将来只能传给司马衷!
  他冷冷地盯着卫瓘。
  “卫公,您是喝醉了吧。”
  “臣……醉了……真是醉了……”
  此后,卫瓘再也没有说什么。
  重臣退隐
  卫瓘委婉的态度总算没跟司马炎形成太尖锐的冲突,但是,这事很快传了出去,太子妃贾南风由此对卫瓘怀恨在心,而“三杨”之一的杨骏,为了排除异己,也开始处心积虑地想要扳倒卫瓘。
  以卫瓘的分量,要扳倒谈何容易?杨骏绞尽脑汁,最终从卫瓘的儿子卫宣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他唆使内宫近侍频频向司马炎吹风:“卫宣整天就知道沉湎酒色,繁昌公主备受冷落,甚是可怜!”
  司马炎听闻,遂勒令卫宣和繁昌公主离婚。
  不管司马炎是不是要针对卫瓘,但在卫瓘看来,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于是,卫瓘主动请求逊位。司马炎秉承一贯尊崇功臣的态度,拜卫瓘为太保(上公),同时削除了卫瓘尚书令、侍中、太子少傅这些官职。过了段时间,司马炎意识到自己被杨骏当枪使了,他试图挽救跟卫瓘的关系,又提出让繁昌公主和卫宣复婚。没料到,卫宣已在离婚的打击下气愤而死了。
  卫瓘卸任尚书令,这居然阴错阳差地影响到了荀勖。
  二十几年来,荀勖一直稳坐中书监这个位子,统领着中书省。现在,司马炎想借机让他挪挪窝了。
  “你去接任尚书令吧。当年,你的先人荀彧和荀攸都当过尚书令,希望你能再现昔日两位荀令君的美誉。”司马炎这句鼓励的话,等于把荀勖赶出了中书省。
  荀勖只好辞去中书监,转任尚书里。补充一句,虽然朝臣经常身兼数职,但尚书台和中书省作为两个彼此制约的行政机构,通常情况下,其最高统领是绝不允许兼任的。
  公允地讲,尚书令和中书监都手握实权,且基本算平级调动。但是,荀勖心里却颇不平衡。这是因为中书省位于皇宫内,中书监成天跟在皇帝身边做首席顾问,利用职务之便,凭三言两语便能左右朝政,这很合荀勖的胃口。尚书台却位于皇宫外,离皇帝远不说,还要处理大量繁杂政务。
  荀勖悻悻地来到尚书台,只见同僚早已在门口恭迎自己。
  “恭贺荀大人。”
  荀勖憋了一肚子气,阴沉着脸,抱怨道:“夺我凤凰池,有什么可庆贺的!”中书省坐落于皇宫内的凤凰池旁,故有此称呼。随后,他以考核官员为名,将尚书台中的官员来了一次大清洗,全换成了自己人。
  没过多久,到了公元289年,荀勖,这位太子党的中流砥柱,同样没有撑到司马炎托孤之日,也一命呜呼了。荀勖是西晋初期最著名的权臣、佞臣,且品行卑劣、声名狼藉,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艺术方面很有成就。前文讲过荀勖和钟会以书法和绘画功力斗法的故事。另外,他在音乐上的造诣虽不如阮咸(“竹林七贤”之一),但也堪称是位奇才。早年间,荀勖主管宫廷音乐期间,研制出了笛律十二支,音律相当准确精妙,被后世定为标准。
  近段时间,另一位太子党成员,冯也死了。
  讲到这里,我们大致回顾一下前面曾提到过的西晋重臣。贾充死于公元283年,山涛死于公元283年,伐吴功臣杜预死于公元285年,王濬死于公元286年,胡奋(胡遵之子,胡嫔妃的爸爸)死于公元288年,宗室藩王中的佼佼者——司马伷(司马炎的叔叔,伐吴功臣)死于公元283年,司马攸死于公元284年,司马骏(司马炎的叔叔,曾历任几大军区都督)死于公元286年。还健在者,张华遭到罢免,卫瓘失势,王浑也在司马攸死后陷入沉寂,什么都不想管了。
  随着重臣一个接一个地离去,朝廷的权力架构也在不知不觉发生着改变,原本和贾氏并驾齐驱,并一度被山涛、卫瓘以及宗室制约的外戚家族——弘农杨氏如今呈现出一家独大的势头,“三杨”的大哥杨骏只手遮天,而“三杨”中最具忧患意识的老二杨珧却愈加不安起来,他越来越确信,杨骏绝对罩不住这种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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