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91/152页


  “大人您不知道,陆云笑起来可是不分场合。之前,我家中有人亡故,陆云穿着一身丧服坐在船头,赶巧,他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看着看着,突然前仰后合,狂笑不止,最后落到水里,差点被淹死。”
  用今天的话说,陆云就是笑点极低。张华听了,反而更加好奇:“无妨无妨,你去叫他一起来吧。”
  翌日,陆机和陆云兄弟齐去拜访张华。张华向来注重仪容,习惯以丝绸包裹胡须。陆云一见张华这副打扮,果然笑得不能自抑。
  张华倒也不介意,他和陆机、陆云相谈一番后,感慨道:“我现在可算知道讨伐吴国最大的收获了,就是得到了‘二陆’两个俊士啊!”
  “二陆”有多篇文辞诗赋流传于后世,最著名的是陆机的《平复帖》。该帖以草隶书撰写,笔意婉转,风格平淡质朴,是现存最早的名家法帖,有“法帖之祖”的美誉,被现代艺术界评为九大镇国之宝之一。
  关于陆机,还有件趣闻。
  陆机久居洛阳,思乡心切,便对自己的爱犬黄耳说:“好久没有家乡的音信了,黄耳黄耳,你还认得家不?能不能帮我传递封书信?”
  黄耳一边听,一边摇起尾巴,脑袋侧歪,耳朵一纵一纵,甚是可爱。
  陆机也觉得有趣,遂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家书塞在竹筒里,挂在黄耳的脖子上,并指着南方,重复说道:“江东吴郡,家。”旋即,黄耳一溜烟跑出府外,一路往南飞奔而去。
  几个月后,黄耳居然真的带着吴郡家中的回信返回洛阳陆机身边。陆机大喜过望,从此后时常委托黄耳传达家书。自然,从洛阳到吴郡要跨越长江,黄耳纵然识途,也不可能游过长江去。假设这事属实,黄耳一路上肯定是得到很多好心人的帮助,偶遇黄耳的路人想是看到陆机的家书,便帮黄耳乘船渡过了长江。从黄耳的逸事,也能窥见当时的社会风气,人们对名士的好感以及成人之美的品德。
  “金谷二十四友”中除“二陆”之外,还有两兄弟名叫刘舆、刘琨。刘氏兄弟是东汉中山靖王之后,跟蜀汉开国皇帝刘备同宗,刘舆、刘琨的母亲是郭氏,乃是贾南风的姨母。两兄弟受过石崇救命之恩。
  一天夜里,石崇得到一个消息——刘舆、刘琨兄弟去了王恺家留宿。
  “糟糕!”石崇登时不安起来。原来,他知道王恺跟刘氏兄弟有过节,可刘氏兄弟一直茫然不悟。“恐怕刘氏兄弟凶多吉少了……快!备车!去王恺家救人!”
  这个时候,刘氏兄弟已被王恺灌得酩酊大醉,王恺命人在后院挖好了一个大坑,打算将二人活埋。
  石崇及时赶到王恺家门外,使劲拍打着大门。
  “王恺!快出来。”
  王恺打开府门,见是石崇,心知不妙:“这么晚了,你来我这儿干吗?”
  “我来接刘舆、刘琨回家!”
  “他们没在我这儿!”王恺想糊弄过去。
  可石崇不依不饶,一把推开王恺,闯进后院,找到了烂醉如泥的刘氏兄弟。他瞪了王恺一眼,架起刘氏兄弟便往外走。王恺没法阻拦,只能看着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刘舆和刘琨上了石崇的车,车子一路狂奔。凉风渐渐吹醒了他们的酒劲。
  “石君?我们怎么在你车上?这是在哪儿?”
  “哼!若是我来晚一步,你们就被王恺活埋了!”
  刘舆、刘琨听罢,酒意全无,惊出一身冷汗,一个劲儿地向石崇道谢。
  “不用谢了。你们还年轻,不知道世态险恶,以后千万注意,可别再随便留宿别人家里!”
  刘舆、刘琨拼命点着头,对石崇千恩万谢。补充一句,这位刘琨,此时仅是一介热衷享乐的纨绔子弟,但多年以后,他最终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杰出栋梁,后面还会讲到他的故事。
  石崇的外甥欧阳建也是“金谷二十四友”之一。他历任尚书郎、冯翊太守,声誉很不错。而且他是著名玄学家,他的哲学理论与何晏相比,更具唯物主义色彩。
  另外,贾南风的舅舅郭彰也是“金谷二十四友”之一。这位贵戚几乎没有任何事迹载于史册,在洛阳武库火灾之后不久便病逝了。
  石崇、潘岳、陆机、陆云、刘舆、刘琨、欧阳建等人,未来都会卷入西晋末年的纷争中,关于他们的结局也都会一一讲述。不过眼下,元康年间,以这些人为核心的“金谷二十四友”则尽情享受着快乐的生活。他们的利益,也都与贾氏一族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元康年:内忧外患
  西晋帝国的心脏——京都洛阳在经历了这几场血腥政变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延续着“太康盛世”的繁华,然而,在京都之外的其他地方却满目疮痍。从元康二年(292)开始,全国各地饥荒、瘟疫、洪灾、旱灾就没有间断过。元康年间,朝廷颁布过一封诏书,饥荒导致的贩卖人口的行为正式宣布合法化。这很能说明当时的恶劣状况。
  讲完朝廷里的政局,我们再来看看朝廷之外发生了什么事。
  元康四年(294)夏,北方匈奴开始侵扰并州(位于司隶州的北方,离京畿地区相当近)。到了元康六年(296),西部的氐族人和羌族人也跟着举起反叛的旗帜。匈奴人几百年来已经养成习惯,只要觉察到朝廷弱势就趁火打劫,这本不奇怪,可雍凉的氐羌叛乱,则很大程度上是被地方官逼的。
  直接造成氐羌叛乱的罪魁祸首,便是司马昭的弟弟,司马衷的叔祖,时任雍凉都督的赵王司马伦。
  司马炎临终前,在宗室长辈中苦苦寻觅可托孤的人选。司马伦这个名字也一度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然而,这位长辈除了干过偷窃御宝的勾当外,实在找不出值得一提的事能勾起司马炎的好感。最后,司马炎才选定司马亮托孤。但再怎么说,司马伦也算和皇室关系最近的长辈。于是,司马玮伏诛后,贾南风出于安抚藩王这一目的,让司马伦做了雍凉都督。
  不难想象,一个骨子里透着贼性的人自然干不出什么好事。司马伦上任后频施恶政,很快就把当地的氐人、羌人逼得揭竿而起。不过,若说单凭司马伦有这么大能耐,实在是有点抬举他。实际上,司马伦能掀起大风大浪,全赖他手下的狗头军师孙秀(与前文提到的吴国宗室孙秀同名不同人)推波助澜。司马伦对孙秀言听计从。
  鉴于此,雍州刺史解系、御史中丞解结(解系的弟弟)、冯翊太守欧阳建(“金谷二十四友”之一,石崇外甥)纷纷上表弹劾司马伦和孙秀。
  纵使司马伦受到正直官员的弹劾,但他到底是皇室至亲,无论再大的过错也没法判刑,解氏兄弟和欧阳建唯有希望朝廷能诛杀孙秀,给氐、羌一个交代。朝廷不能眼看着司马伦祸害边境,遂下诏征司马伦入朝,并委派司马肜接替司马伦担任雍凉都督。
  司马肜是司马伦的哥哥,同样是皇室至亲。
  就在司马肜临去雍州前,张华对他千叮咛万嘱咐:“您去了雍州,一定要杀掉孙秀,否则这事可不好收场。”
  “张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杀了孙秀!”
  司马肜满口答应下来。但别忘了,他有个毛病,耳根子软,早年还被个骗子给忽悠得云里雾里。等司马肜到了雍州后,经不住孙秀党羽一通软磨硬泡,最后还是放了孙秀一条生路。孙秀安然无恙地跟着主子司马伦进了京城。司马伦没白养孙秀,他在孙秀的建议下,迅速和贾南风、贾谧、郭彰拉近关系。有了贾南风这个靠山,司马伦更得寸进尺,而孙秀自恃有司马伦罩着,再没人敢动他一根汗毛。
  朝廷里冒出这么个大毒瘤,可让张华、裴操碎了心。元康年间,司马伦先后提出想任录尚书事、做尚书令,两度被张华、裴否决。
  因为这事,司马伦对张华、裴怀恨在心。
  放下没脸没皮的赵王司马伦不提,再说他留在雍州的那一堆烂摊子。
  新任雍凉都督——梁王司马肜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次,司马肜指着自己浑身打满补丁的衣服,跟幕僚显摆:“你看我,算不算清廉?”其实,司马肜的食邑在诸藩王中最高,绝对算得上富可敌国,他穿破衣烂衫只为作秀。
  幕僚毫不客气地说:“您是藩王,又是重臣,应该想着举荐贤才,为国分忧,只做这种表面文章算什么本事!”
  司马肜入驻雍州没多久,氐族部落首领齐万年便正式称帝,率领氐、羌两族大举向官军发起进攻。朝廷也意识到,以司马肜的能力要想平息这起叛乱绝对是痴心妄想。公卿纷纷举荐御史中丞周处前往雍州对抗齐万年。周处即是前文提到的那个年轻时为非作歹,中年时听了陆云一席话痛改前非的江东人。虽然周处文武全才,相当靠谱,但那些举荐周处的公卿却是个个没安好心。原来,周处性格耿直,曾弹劾过很多人,其中就包括镇守雍州的司马肜和夏侯骏两位贵戚。由此,这场发生在雍州的氐、羌叛乱,成了朝廷公卿打击异己的良机。
  中书令陈凖看出苗头不对,上奏道:“周处以前得罪过梁王和夏侯骏。臣建议让孟观跟周处同去雍州,并让孟观率五万人当周处的前锋,如此方能克敌制胜。否则,梁王和夏侯骏一定会把周处推到险境,然后袖手旁观。”陈凖是颍川陈氏族人,他是魏朝名臣陈群的孙子,是陈泰的侄子。
  陈凖希望让孟观为周处保驾护航。可是,有太多人希望看周处倒霉,最终,朝廷还是没有听从陈凖的谏言。周处被派往雍州,隶属于夏侯骏麾下。
  元康七年(297),齐万年率七万氐、羌叛军屯兵梁山,司马肜和夏侯骏只拨给周处五千人,让他迎战齐万年的七万大军。前面讲过,夏侯骏在司马炎排斥司马攸时,力保太常寺七位博士,但此时,他和司马肜狼狈为奸,誓要将周处置于死地。
  果不其然,周处临阵战死。
  第二年,中书监张华和中书令陈凖提议让孟观支援雍州,朝廷同意。这次,朝廷不仅没再让孟观隶属于司马肜和夏侯骏麾下,更是授予他极大的权力——统领大批朝廷中央军和关中驻军抗敌。终于,在元康九年(299),孟观大获全胜,生擒齐万年。孟观和周处都武略出众,但二人境遇不同,只因为孟观曾协助贾南风剿灭了杨骏,是贾南风的亲信,所以得到了朝廷的支持。战后,朝廷将司马肜召回京都,让他任录尚书事,又让司马颙(yóng)(司马孚的孙子,司马衷的堂叔)接替司马肜镇守关中。困扰西部三年的氐、羌叛乱总算是平息了。
  崖边太子
  元康年就在骄奢淫逸的贾南风、为虎作伥的贾谧、鄙视“俗务”的王衍、崇尚享乐的“金谷二十四友”以及不要脸的司马伦和司马肜这些人的折腾下,一路走来。还能勉强一路走来,则全赖张华、裴、贾模三人的竭力支撑,不过,这三人仅仅是在自身利益和道义之间尽可能寻求一个平衡点,而且这平衡点也无疑是更向自身利益方面倾斜的。由此,当然没法指望张华、裴、贾模能做出推倒重来、逆转乾坤的壮举。倘若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没什么,然而,在朝廷里还存在着另一股微妙的势力,这股势力和贾南风形成了针锋相对的冲突,终将成为大厦崩塌的导火索。
  这股势力深居在皇宫的东宫,正是太子司马遹(欲)。司马遹对自己的未来,以及皇室的未来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甘心,就算不甘心他也无能为力,说白了,他是一位可悲的太子。
  司马遹十二岁前跟着生母谢玖和司马炎长大,幼年时期的口碑颇佳。在他五岁时,一天夜晚,皇宫中失火。司马炎登高观察火势。司马遹紧靠在司马炎身边,使劲拽着司马炎的衣服往后撤。
  “皇爷爷,别站在那儿。”
  “怎么啦?”司马炎不解地问道。
  司马遹一本正经地说:“夜晚火灾保不准有政变,不能让火光照到陛下,您要站在暗处。”
  司马炎惊诧:“你这孩子将来必是个奇才啊!”
  还有一次,司马遹跟司马炎参观猪圈时提议:“猪这么肥,我想杀了犒赏将士。”
  “好!好!就听你的!”司马炎自豪地对旁边的傅祗说,“我这皇孙今后一定能兴旺社稷!”
  自此,司马炎开始有意塑造司马遹的光辉形象。他常对大臣说:“司马遹长得跟宣皇帝(司马懿)神似!”
  司马遹十二岁时在杨骏的奏请下当上了太子。想当初,谢玖怀孕后逃出东宫,这才揪出贾南风草菅人命的恶心事,把司马炎气得暴跳如雷。不难想象,贾南风对司马遹母子一点好感都没有。
  后来杨骏死了,贾南风禁止司马遹和谢玖相见。
  “我想见我母亲!”司马遹泪眼汪汪地向贾南风请示。
  “你是太子,应该待在东宫。你母亲是嫔妃,住在西宫,不能随便乱走坏了规矩!”
  从此以后,司马遹很难见到母亲一面,他在贾南风的管束下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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