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94/152页


  “好!既然是太子所写,按律,即刻命太子自裁!”
  “等等!”裴鼓足勇气,打算继续抗争,“既然有物证在此,能否传唤揭发并传递这封书信的人证前来对质?”
  这恰好戳中了贾南风的软肋。当然,所谓“揭发”并“传递”这封文书的人正是她自己。如果要让她自己陈明是如何获取这封文书的,言语间必露出破绽。
  “铁证如山,还要什么人证!”贾南风狠狠地瞪了裴一眼。
  这一瞪让裴更加确信,太子的谋反宣言绝对是出自贾南风的诡计。可是,他没胆量将矛头公然直指向贾南风。
  裴沉默了。
  恰在这时,司空、中书监张华又言道:“废太子乃社稷大祸!还望陛下、皇后再行斟酌!”
  张华的态度比裴要软弱得多,他这样说,几乎算默认了太子谋反,只是从朝廷稳定的立场出发祈求宽赦太子。其实,他同样确信,这封文书一定来路不正。
  公卿听张华这么一说,又开始嚷嚷起来。贾南风见局面难以控制,偷偷向董猛使了个眼色。
  董猛转身离去。俄顷,他回到式乾殿上,朗声说道:“刚刚长广公主(司马衷的姑姑,甄德的老婆)发话了,请陛下立刻决断,群臣若有不从,当依军法从事!”董猛假借长广公主之口催促,可依然没什么效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公卿你一言我一语,一直争论到日落也没个结果。当时的局面是,以裴和张华为首的绝大多数公卿都在为司马遹求情,司马衷则左右徘徊,当然,他没有判断的能力,但他感情上不希望儿子就这样死去。若依以往的情况,贾南风早就亲自下诏,但这次,她遇到的阻力实在太大,没办法直接拍板。
  想干掉司马遹确有点棘手。
  贾南风暗想:如果执意坚持让司马遹自裁,公卿肯定不接受,不如先退一步,缓缓再说。
  “既然诸位公卿都为太子求情,那就减免死罪,但活罪断不可赦。司马遹从今日起贬为平民。陛下,你看这样可不可以?”贾南风瞪着司马衷。
  司马衷唯唯诺诺道:“可、可以!”
  有人提出疑问:“陛下除司马遹外没有其他儿子,废了司马遹,还能立谁当太子?”
  这话让贾南风气得七窍生烟。此前,她已经言明自己有了儿子(实则是贾午之子韩慰祖),可想而知,公卿根本就没买她的账,至今黑不提白不提,权当没这回事。但在这个敏感时刻,贾南风不想再节外生枝。
  有人建议让淮南王司马允(司马炎第十子,跟司马玮一起进京谋废杨骏)担任皇太弟,成为储君。
  贾南风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这事以后再说。”
  皇太弟的提案尚无定论,却不经意间触动了司马允的神经,也决定了他日后的所作所为。
  这天傍晚时分,司马遹醒了酒意,发觉自己已经被软禁起来。他虽不知道下午式乾殿内发生了什么,但从东宫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军队也能意识到,自己是凶多吉少了。
  不多时,尚书和郁(和峤的弟弟)、太保何劭(何曾次子)、赵王司马伦、梁王司马肜、淮南王司马允、东武公司马澹(老婆是郭氏,杨骏死后,向贾南风诬告弟弟司马繇谋反)一起来到东宫废黜太子。这些废黜司马遹的公卿中,和郁、何劭、司马伦、司马肜、司马澹常年阿附贾南风,但为何名声不错的司马允也在此列?想必,是他即将成为皇太弟,成为司马遹被废的直接受益者之故吧。
  一切都完了。司马遹万念俱灰。其实,他对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早有预感了。
  当晚,司马遹和母亲谢玖、太子妃王惠风(王衍女儿)、宠妾蒋俊(长子司马虨的生母),还有他的三个幼子司马虨、司马臧、司马尚俱被押送至金墉城中。
  深夜,一队禁军奉贾南风之命冲进金墉城,将谢玖和蒋俊活活打死。二十几年前,怀有身孕的谢玖费尽周折逃出东宫,求得司马炎的保护,最终,她还是没能逃脱贾南风的毒手。
  公元300年2月7日,农历大年初一,贾南风宣布改元。自此,延续了十年的元康年就此终结。往后,西晋将会步入更加混乱的年代。
  救命信
  司马遹被废引发的紧张气氛笼罩着整个皇宫。贾南风意识到,只要司马遹一天不死,这事就没个了结。于是,她让董猛找了一个倒霉的太监。经过一番威逼利诱,太监自首说和司马遹同谋政变。然后,贾南风将供词昭示群臣。
  不是有人想要人证吗?现在人证都有了,看还有什么可说的。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要想保住司马遹已是难比登天。
  阎缵上奏道:“昔日,汉武帝的太子刘据拥兵发动政变,司法判定应施以鞭笞之刑。相比起来,就算司马遹有罪,也比刘据轻得多。希望朝廷能重新给太子找个老师,严加教诲。若不悔改,再行严惩。”
  司马衷刚要答应,却被贾南风当庭否决。
  眼看司马遹谋反的罪名坐实,王衍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上疏奏请:“司马遹居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臣深以为耻,希望朝廷恩准让小女王惠风与司马遹离婚。”
  贾南风也不想牵扯声名显赫的琅邪王氏,更何况王衍的长女王景风还嫁给了自己的外甥贾谧,便满口答应下来。由此,王惠风得到赦免。
  随后,贾南风命令司马澹押解司马遹从洛阳金墉城转移到许昌,打算让司马遹淡出人们的视线。
  司马澹带着诏书和一千禁军来到金墉城。
  “朝廷下诏,命王惠风与司马遹离婚,王惠风赦免回家。司马遹移居许昌。”
  王惠风并不觉得庆幸,她性情忠贞,不忍与司马遹分离。
  司马遹愣了一下,忽然想到:或许有救了!继而,他向司马澹请示:“能否容缓片刻,让我夫妻二人做个诀别?”
  “好吧,快点!”
  司马遹拉着王惠风来到屋里。他没时间再多做解释,马上开始奋笔疾书,将他遭受这不白之冤的原委一一道明。写毕,司马遹将书信折起来,塞到王惠风的怀里:“这关乎我的性命,请一定带给令尊王大人,让他救我!切记!切记!”
  王惠风哭泣着点头应允。她一回到家里,便把书信交给了王衍,求父亲解救司马遹。
  王衍看完信,满脸嫌恶:“好不容易才避免一场大难,别再提这事了!你跟司马遹已经没关系了!”
  司马遹眼巴巴地盼着王衍能替他伸张正义,但他不知道,这封记下事实真相的救命信却被王衍压了下来。
  司马遹在司马澹的押送下前往许昌。贾南风严令禁止群臣为司马遹送行,不过几个太子昔日的僚属——江统、王敦(琅邪王氏族人,王祥侄孙)等人还是把司马遹送到了伊水河畔。司隶校尉满奋(魏国重臣满宠的孙子)得知,把江统、王敦等人悉数收押。可没两天,这帮人又被河南尹乐广(前文提到的清谈领袖)释放。
  贾谧打算严惩所有抗旨的人。
  有人劝道:“废黜司马遹的本意是彰显其恶。如今群臣冒死送别,如果再惩治群臣,反而会宣扬了司马遹的人望,适得其反。”
  贾谧听后觉得有道理,不再追究。
  死人的价值
  年初,皇宫里依照以往惯例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岁首年会,可除了贾南风一党,所有人都显得意兴阑珊。就在这表面上热闹非凡的盛会之外——太子曾居住的东宫显得格外萧条。这里再没有荒唐的集市和往日的喧嚣,被暂时封闭起来。
  东宫一间空置的宫室房门紧闭,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是,这间宫室的门却从里面反锁上了。此刻,有两个人正在屋里窃窃私语。
  这两个人是右卫督司马雅和常从督许超,他们都属于东宫低级禁军将领。
  “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想个法子营救太子。”
  “要救太子必须废掉皇后。”
  “说得轻巧,皇后执掌重权,单凭我们手里那点兵哪里能成事?”
  “没错!我们得找外援。”
  “朝中重臣首推张华,倘若他能出面,必能得到大部分公卿的支持。”
  “还提张华?你忘了刚刚自杀的刘卞吗?据说他想废皇后,找张华商议,结果被张华告了密!”
  “那裴呢?”
  “他终归是皇后表亲,不可信。说来说去,这两位虽然尚存良知,但也只想保全自己的官位。不值得托付。”
  “还能找谁?”
  “依我看,赵王司马伦可以考虑。”
  “司马伦?你疯了!他一直对皇后奴颜婢膝,太子刚一被废,他就被贾南风提拔为右军将军(皇宫禁军中层将领)了。”
  “你想想,司马伦是个什么货色?既贪婪又冒进!只要他能得到好处,有什么事不敢干?他手里控制的禁军比我们要多得多啊!”
  “这么说,也有道理……”
  “我们不能直接找司马伦,司马伦凡事都听孙秀的,我们先去跟孙秀说,让他出面劝司马伦。”
  “好!”
  二人主意已定,偷偷找到孙秀言道:“皇后凶妒无道,与贾谧合谋陷害太子。可是,因为赵王跟皇后、贾谧关系亲密,外面都盛传赵王也有参与这事。时下很多公卿都想废了皇后,政变一触即发。一旦皇后被废,赵王必受牵连。不如咱们先行废了皇后,一来免去嫌疑,二来赵王也能得个首功……”
  “二位好意我记下了。我一定会跟赵王讲个明白,让他主持此事!”
  孙秀嘴上应承下来,但心里却想:司马雅和许超无非是要救司马遹,想让司马伦出头。乍一听觉得不无道理,但要真按照他们的计划来,岂不是给司马遹当炮灰?怎么才能让这事变得对自己更有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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