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火葬场纪事》第36/81页


  李拂知道徐淮意有个不杀人的毛病,亦知道他那毛病是怎么来的。
  当年,因为这一条错杀的人命,他曾折磨他自己许久,此后便是被逼到绝境,他亦是不会动手杀人。
  一如当初,他不管如何怨恨沈昭禾,也未曾有过丝毫害她性命的念头。
  而如今,他杀了人。
  徐淮意没说话,只扶着那杯盏,大步离开。
  从徐景恪那里换来的那颗药温夷已经给到了他的手中,这颗药在温夷那儿的作用已经是发挥到了极致,之后他要做的就是确定最后的药方。
  只是一味药一味药的尝试终归是个极为漫长的过程,他也着急,只是这些事从来是急不来的。
  沈昭禾的这条命,还能不能有,也就是这一日两日的事了。
  她等不到温夷的药方。
  徐淮意拿着杯盏和药来到沈昭禾那儿的时候,却意外发现温夷和谢江清都在,不由自主的顿了顿。
  这会儿阿孟手里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在喂昏迷的沈昭禾喝下,而他们二人都在旁担忧的等着,并未注意到门外多了一人。
  徐淮意下意识将那杯盏遮住,然后踏进了屋内,这会儿屋内的几人方才扭头看见他,忙行了礼。
  “殿下,温夷他将治疗疫症的药方子揣摩出来了。”谢江清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松快的语气说过话了,“我方才本来都想要再去找徐景恪那个混蛋逼问药方,不曾想还未出驿站便碰上了温夷,他竟同我说药方子已经有了!”
  温夷并未居功,只是轻轻笑笑,“好在也算是赶上了奉仪这边,若是再晚些,我这就算是找寻到了方子,也没法将最重要的那人救回来了。”
  徐淮意听着这样的好消息,心里自然是觉得高兴,可又觉得自个有几分悲哀。
  他方才几近是拼尽了全力方才越过心里的那道坎,去尝试徐景恪所说的荒谬至极的谎言,亲手杀了一个活生生的,跪在他面前乞求留他活路的人。
  而他的所作所为,竟是未能派上一点用场。
  “那药方所需的药材可够?”徐淮意稳住了心神,并未在明面上将自个的情绪露出,而是恢复理智,开始关心江州那些患了疫症的百姓。
  温夷点头,“京都运来的药材足矣,已经将这方子拿去让底下人照着熬制了,不出两个时辰,江州患了此病的百姓应当就能喝上药了。”
  徐淮意嗯了一声,又往还在躺在床榻上未曾苏醒的沈昭禾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这会儿的脸色似乎比起之前要好上很多了,悬起来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下。
  他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出了门去。
  又过了两日,江州下了一场小雨。
  雨水细密的随着风往下刮,落在屋顶树梢,大道小径,仿若是要将整个江州都洗刷一新。
  江州的这场劫难,总算是要过去了。
  这日,亦是众人回京都的日子。
  原本徐淮意并不打算这样快离开江州,治疗疫症的药方虽说有了,可那病也并非是服用了药马上就能好的,所谓病去如抽丝,想要恢复身子,那必是需要些时间的。
  除此之外,百姓的房屋也方才修建到一半,还有许多事儿未曾做好。
  依着他的性子,不管做什么事儿都是希望彻底做好了方能安心离开。
  可这回的事毕竟特殊。
  疫症的事已经让陛下同皇后担心不已,生怕徐淮意陷进江州就没了回来的时候了,后头又出了徐景恪这一档子事,陛下自然是一刻不想再等,催促他回去的旨意都已经来了好几道。
  再加上皇后也来了口谕,没说旁的,就让他赶紧回去。
  这一趟江州之行,可是让她日日提心吊胆,几乎是无一日能安定下来的,现在好容易算是熬过那些日子,自然是盼着自个的孩子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如此催促之下,徐淮意又想着他这些日子同这江州太守接触不少,也能感觉出来他算是值得信赖之人,最终也是决定将江州这边余下未曾处理妥帖的琐事交予他。
  然后带着众人回京都。
  李桑瑶得知可以要回京都了的时候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一遍遍同身旁阿莲确定,“阿莲,我没听错吧,咱们真的能回京都了吗?”
  “是,小姐。”阿莲也开心得不行,连连点头道:“咱们可算是能回去了。”
  其实她们在江州待的日子并不算是太久,统共算起来也不过半月余罢了,可这日子实在难熬。
  李桑瑶原本以为自个来到了江州之后还是同在京都没什么区别,依旧众星捧月的娇贵小姐,每日只需要想方设法的同徐淮意增进感情就是了。
  可之后方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徐淮意日日忙于处理江州事务,根本没有闲暇时间搭理她,有几次她主动去见徐淮意都被拦了下来,又怕硬闯会给徐淮意留下不好的印象,次数多了,也就不敢再去了。
  也想过出外头逛逛,可是前脚还未曾踏出驿站的门就生出了退却之意,水灾之后的江州早就被毁的什么都不剩下了,哪里有可以逛的地方啊。
  再加上染了疫症的人随处可见,除非是不要命了才敢闹这一出。
  最后李桑瑶没了办法,只能安分的待在驿站之中,日日吃着根本吃不惯的食物,可是又不能挑剔,这于她而言,真是极大的折磨。
  后来又听说沈昭禾那次以身换药,回来之后竟然已经身患疫症,甚至于生命垂危也是大惊,连着几日都睡不安稳,一直做梦梦见自个也染上了那病。
  现在可总算是熬过去了,可也不敢再幻想什么同徐淮意共患难了。
  沈昭禾那边也是知晓这个消息的。
  只是她虽服了药,可身子还是太虚弱,一日之中大部分时候都是昏睡的。
  好在温夷也来瞧过,说这是正常情况,沈昭禾服药的时候病情已经极为严重,想要恢复自然需要更多时间,而那副药里面也有些促进睡眠的成分在其中,故会出现这种情况。
  听了温夷这样说,阿孟也算是安心了下来。
  也是趁着沈昭禾难得醒过来的时候同她说起要回京都的事,沈昭禾听了这话之后顿了许久方才道了声,“也好。”
  她总归是要回到京都去的。
  原本想着趁着来江州这一趟悄悄离开,可现实却给了她沉重的一击,回了京都,便更不敢幻想旁的了。
  一碗药汁喝下,沈昭禾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晚些时候秦氏还来了一趟,可惜那时候沈昭禾还睡着,秦氏便说了句“不扰着奉仪了”,然后便给阿孟塞了些江州的特产方才走了。
  阿孟拿着那些特产心里也有些感慨,这回可终于是要回去了。
  虽说在京都也是被关在东宫,可对于她而言,至少在京都沈昭禾是能好好活着的,无需像在江州一样,一不留神可能连这条小命都没了。
  这趟从江州回京都同来时不同,来时为了节省时间,抄了近路,那路不好走,对于一个身子虚弱的人来说更是折磨,而这趟回京都选的是大道,虽说远了些,可这一路上皆是平坦好走的路,沈昭禾这一路上都睡得很是安稳。
  等到了京都,已是入了四月,江畔栽的柳树绿成了一片,连着天和水都染上了绿意。
  徐淮意带着徐景恪入了宫。
  陛下想见他们,亦想问问徐景恪为何要这样做。
  明明是很简单的道理,自古为了君主之位父子兄弟相残都是极为常见之事,可这事发生在了徐景恪的身上,他怎么得都不愿相信。
  大概是觉着现在的他同往日那个醉心山水,无心权势的徐景恪差别太大了吧。
  御书房,香炉上方的烟一圈圈散开,浅淡的香气弥散在四周。
  陛下端坐在上方,看着底下的两个儿子,一个同去江州前几乎没什么差别,依旧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太子,可另一个,却已经变了身份。
  从大齐身份贵重的端王变成了人人厌弃的阶下囚。
  他就这样看了好一会,脸上的神情总归还是有些松动,他轻叹一声,“景恪,你可有苦衷?”
  他想了许久,实在是想不出徐景恪做这些事情的理由。
  “苦衷?”徐景恪听到这儿不禁冷笑,“我没什么苦衷,只是想得到些依靠旁人施舍没法得到的东西而已。”
  他这番话将他自个最后那点伪善的面具撕了个干净,也让陛下心底对他残存的最后那一点希彻底消散。
  陛下又是沉默了许久,最终疲惫的开口道:“淮意,这桩案子原本就是由你负责的,犯人……便也由你来处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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