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万福》第2/142页


  程瑜瑾五更天被突然惊醒,浑身冷汗涔涔,再也无法入睡。她在床上躺了很久,按道理只是一个梦,把梦境当真就太可笑了。可是程瑜瑾莫名觉得,这不是开玩笑。这是真的。
  她在梦中看到了自己,但又不完全是她自己。她如同一个傀儡般,被提着线,从头经历了一遍“程瑜瑾”的人生。
  梦中的她和现在一样,同样出身在白玉为堂金做马的宜春侯府。宜春侯府二太太阮氏生出来一对双胞胎姐妹,此时大太太庆福郡主进门快五年,未有生养,反倒是新媳妇阮氏一年就抱了俩。虽然只是一对姑娘,但毕竟是程家孙辈第一个孩子,吉利,所以程老夫人做主,将双胞胎中的姐姐抱给大媳妇庆福郡主做女儿,想要让大房沾点儿女喜气。
  后来,这两个孩子分别取名为,程瑜瑾,程瑜墨。
  程瑜瑾很小就知道自己和二堂妹是同胞姐妹,但是她同样知道,阮氏是她的二婶,她唯一的娘亲,是庆福郡主。
  只能是庆福郡主。
  程瑜瑾和程瑜墨小时候长得像,随着渐渐长大,五官长开,姐妹两人的差距也显露出来。程瑜瑾身体更好,五官更漂亮,性格也更端静。反而是程瑜墨,因为双胞胎本来就比寻常孩子弱,程瑜墨还是后出娘胎的,就更显弱质纤纤,连眉眼都是细细的。
  自家人不说是程老夫人、庆福郡主等,就是一个奴婢,在程家伺候久了,也能一眼看出来大姑娘和二姑娘的区别。可是对于外人来说,谁会仔细看五官,同府姐妹长相本来就相似,再加上她们俩年龄一样,小姑娘打扮也相似,所以时常会被弄混。
  程瑜瑾就在日常解释“我是大姑娘瑜瑾”中,长到了十四岁。
  这年冬天,她在大雪中救了一个男子。第二年,她嫁给了这个男子。
  这个男子叫霍长渊。
  大婚那天,程瑜瑾十里红妆,声势浩大地嫁给了霍长渊。闺中姐妹们都羡慕她嫁了个好夫郎,霍长渊年纪轻轻已经是侯爷,程瑜瑾一过门就是侯夫人,比其他女子至少少熬二十年。而且,霍长渊去年刚刚在西北立下军功,风头正盛,前途不可限量,他本人亦是英武俊美,健壮挺拔。这样一个好夫婿,竟然就被程瑜瑾套牢了,真是气煞人也。
  那时的程瑜瑾并不知道,她已经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别人故事里的恶人。
  婚后,程瑜瑾和霍长渊的生活大致如她所料,只不过是婆婆难缠了一些,丈夫太甩手掌柜了一些,霍家的规矩太大了一些。那几年外人看着程瑜瑾鲜花着锦,风光无限,只有她自己知道关上门是何等艰难。可是这也没什么,每个女人都要经历这一关,她不用伺候太婆婆,自己拿住了管家权,已经比大多数女人都好了。
  婚后第二年,她终于怀孕。霍长渊七岁时父亲战亡,霍薛氏守寡。这些年一直是霍薛氏艰难将霍长渊拉扯大,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霍薛氏对儿子有着超乎寻常的占有欲。自从程瑜瑾进门,霍薛氏一直对程瑜瑾时冷时热,变着法拆散他们夫妻相处的时间。程瑜瑾没办法,只能依婆母的意,不再和丈夫亲热。
  可笑的是,霍薛氏不让他们夫妻亲近,却逼着程瑜瑾生孙子。程瑜瑾一肚子苦水却没办法说,所以婚后第二年,那个孩子到来的时候,可想而知程瑜瑾有多欣喜。
  她立即扔了管事权,欢欢喜喜养胎。因为深闺无聊,她还从娘家接了妹妹过来。程瑜瑾之前就和霍长渊不亲密,现在怀了孕,更不会让他碰自己的身体。那段时间霍长渊休战在家,程瑜墨每日来找她说话,程瑜瑾摸着日渐圆滚的肚子,只觉得孩子、丈夫、妹妹都在身边,实在是岁月静好,再无遗憾。
  然而她身边丫鬟的脸色越来越怪,杜若好几次欲言又止,看到程瑜瑾幸福的表情,终究没舍得说出来。但程瑜瑾毕竟不是傻子,她察觉不对,仔细逼问丫鬟,才知道她昏睡养胎的时候,霍长渊时常和程瑜墨说说笑笑,举止亲昵。
  恍若晴天一个霹雳,劈的程瑜瑾呆立当场。她嘲讽自己,枉费你自称完美闺秀,滴水不漏,竟然犯了这种可笑的错误。程瑜瑾只以为是自己精力不济,不能时常看着,所以才让霍长渊和程瑜墨增多了相处机会,犯下这种丑事。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妹妹,程瑜墨无论如何都不想闹得双方都难堪。
  所以她趁霍长渊去军营训兵的时候,叫程瑜墨进来,旁敲侧击地说了很多。她自认为给双方都留足了面子,但凡一个懂事要脸的闺女,听到这里肯定懂了。没想到程瑜墨听懂倒是听懂了,却哭着跑开,认为被程瑜瑾羞辱了。
  程瑜瑾气性上头,没有理她。当天,程瑜墨就套车回家去了。霍薛氏派人来问,程瑜瑾只是笑着打马虎,给程瑜墨、霍长渊留足最后一丝颜面。
  她以为一个妻子兼姐姐做到如此,实在是仁至义尽,她等着霍长渊回来给她一个说法。没曾想,霍长渊从军营回来,一听说程瑜墨走了,当即转身去追,留程瑜瑾一个人站在屋里,面对着满满当当的下人,良久不知该如何反应。
  霍长渊再回来,就对她冷眼相加,说她是“毒妇”。程瑜瑾直到死都没想懂,她替霍长渊操持家事,忍耐难缠的婆婆,而霍长渊却背着她和妹妹私相授受。她毒在哪里?她错在哪里?
  程瑜瑾在郁郁不平中提早发动,早产加难产。生下孩子后,霍薛氏忙着去看孙子,没有管躺在产床上的程瑜瑾。程瑜瑾那天大出血,很快就死了。
  梦中的她死了,程瑜瑾也终于从梦魇一样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可是她的魂魄却不能抽身,依然飘荡在靖勇侯府,眼睁睁看着故事接着往下发展。
  原来,从另一个角度,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第2章 退婚
  梦中自己身死后,程瑜瑾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整个故事。
  准确说,是程瑜墨和霍长渊相遇相识的故事。
  宜春侯府的二小姐天真活泼,父母宠爱,一年冬天,她随着大伯母去山庄小住。一天夜里遇到大雪,她出去散步,结果不小心被风雪迷了眼睛。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她迷路了。
  她在路边踩到一个男子,翻过来一看,才发现是一个极其英武的美男子,二小姐红了脸,见男子受了伤,就心善地将他拖到山洞里,小心照料了一个晚上。
  等到夜半,外面的暴风雪可算小些了,男子退了烧,突然浑身打颤,叫起冷来。善良的女主人公没有办法,只好解开衣服,把肌肤贴在对方冰冷的铠甲上,用身体给他取暖。
  好不容易天亮,女主人公跌跌撞撞跑到山庄里喊帮手,可是等她回来,发现双胞胎姐姐抢先一步,已经把受伤男子救下山了。
  从此,男子误以为姐姐才是救命恩人,十分感激,甚至主动提亲娶了姐姐。姐姐和男子的订婚声势浩大,而可怜的妹妹却蜷缩在床上,一声连一声咳嗽。
  程瑜瑾在梦境中看到这里,忍无可忍地呸了一声。
  她就说,怪不得霍长渊醒来后对着她说“是你”,怪不得霍长渊执意要娶她,怪不得霍薛氏来提亲时,虽然笑着,可是看向程瑜瑾的目光中,总是带着些不以为意。
  原来,程瑜墨已经和霍长渊有肌肤之亲,孤男寡女共处一夜就已足够惊世骇俗,而程瑜墨还为了给霍长渊取暖,解开衣襟用身体抱着他!
  程瑜瑾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了冒领功劳的恶毒姐姐,还莫名其妙被认为失了清白。霍家人准备婚礼时,该如何看她?
  难怪,她自认所作所为尽善尽美,全京城新媳妇不会有人比她更合格。可是霍薛氏依然敢那样羞辱她。
  在娘家看来,程瑜瑾抢占妹妹的功劳,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在霍长渊看来,程瑜瑾谎话连篇,一心扑在钱财权力上,还故意羞辱他的白月光,是个不折不扣的毒妇;在婆婆霍薛氏看来,程瑜瑾假惺惺装清高,却在做闺女时就勾引她的儿子,是个又当又立的贱人。
  程瑜瑾死了,实在是大快人心,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在程瑜墨来陪程瑜瑾养胎时,程瑜墨实在经不住内心的煎熬,痛苦地告诉了姐夫真相。霍长渊得知真相后当头棒喝,震惊又心痛。如今程瑜瑾这个鸠占鹊巢的毒妇终于死了,霍长渊提出娶程瑜墨,纠正所有错误。
  偏偏这是一个你追我赶虐身虐心的故事,程瑜墨得知姐姐死了,她心里过意不去,死活不肯答应嫁给霍长渊,还想要落发为尼斩断尘缘。霍长渊追,程瑜墨躲,霍长渊强取豪夺,程瑜墨就一边身体主动一边哭着拒绝。最后,霍薛氏看到儿子对另一个女子这样上心,占有欲作祟,想要将自己的远方侄女嫁给霍长渊。霍长渊痛苦不堪,逼着自己去接受新的女子,而这时程瑜墨忽然想通,决定嫁给霍长渊,来照顾姐姐的儿子。
  程瑜瑾看到这里简直恶心死了,瞧瞧她的好夫君,好妹妹,即使死了,都不让她安宁。
  之后又经历了许多狗血、虐身虐心的波折,霍长渊和程瑜墨冲破一切藩篱,心心相印,终成眷属。而程瑜瑾,不过是他们爱情故事中的恶毒姐姐兼前妻,促进男女主感情发展的踏脚石,对比妹妹真善美的背景板。
  后来,她的儿子,亦长成一个纨绔,和程瑜墨的亲生儿子形成鲜明对比。在这几年霍长渊的权势急剧膨胀,因为拥立之功,霍长渊被后来的新帝,曾经的太子重用,成为朝中中流砥柱。而与此同时,靖勇侯府的世子却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反而是二公子,敏而好学,上进又孝顺。
  在程瑜瑾儿子十六岁的时候,霍长渊恨铁不成钢,撤去了他的世子之位,还将他丢出去自生自灭。后来,她的儿子在夜里买醉,不小心掉到河里,就此结束一生。
  程瑜瑾在世上存在的最后一丝痕迹,也消亡了。
  随着儿子的离世,梦境逐渐瓦解,程瑜瑾猛地从梦中醒来。她浑身冷汗涔涔,举起手,发现现在还是建武二十二年,自小体弱的太子失踪第十四年。
  她十四岁,刚刚和霍长渊订婚。
  程瑜瑾躺了很久,直到外面天色渐亮,窗外传来下人走动的声音。
  她想了很多很多,一部分是关于梦境,一部分,是关于现在。
  在梦境瓦解的空隙里,她隐约看到,“《双胎奇缘:霸道侯爷俏皮妻》全文完”几个字样。她想了很久,自嘲一笑。闲人看戏,焉知自己亦是戏中人。原来,她是别人故事里的虚伪姐姐,恶毒前妻。
  霍长渊和程瑜墨怨恨她顶替妹妹的功劳,可是,她当真觉得,是自己救了霍长渊。
  她在山洞发现霍长渊,周围并无人迹,霍长渊的衣服也好好穿在身上。她当然理所应当地觉得霍长渊昏倒在这里,碰巧被她遇到。她怎么能想到,不久前,已经有人和霍长渊共度一夜,还发生了肌肤之亲?
  她救人一命,霍长渊用正妻之位交换,实在合情合理。她有自信做好一个完美妻子,等她过门后,她会孝敬婆婆,操持家事,相夫教子,从一个完美的侯门闺秀,变成一个完美的侯夫人。
  她一出生就被过继,旁人羡慕她有两个母亲,一个生母温柔细致,一个养母出身高贵。程瑜瑾养在庆福郡主膝下,可不是从银窝挪到了金窝,端的是花不完的钱,享不完的福。
  可是,阮氏虽然心疼她,可是更爱养在身边的女儿,庆福郡主虽然挥金如土,但并不挥在她的身上。外人看着程瑜瑾花团锦簇,可是只有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母亲,没有父亲,甚至没有自己的嫁妆。
  她只是个漂亮的招牌。她嫁给霍长渊,是她能力范围里最好的出路。她刚刚嫁给他时,真的想做好一个妻子。
  她又想到昨天,程瑜墨突然不顾礼数地冲到她房里,盯着她定定看了很久。程瑜瑾端着完美无缺的笑容,问:“二妹妹,你怎么了?”
  程瑜墨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姐姐,你这样,快乐吗?”
  什么?那时程瑜瑾一头雾水,这是什么和什么?
  程瑜墨最后扔下句“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就跑出去了。
  昨日程瑜墨还不知道真相,她沉浸在备嫁的喜悦中,只当妹妹心血来潮说胡话,摇头笑笑就不管了。没想到程瑜墨走后,当天晚上程瑜瑾就做起噩梦,梦到了雪夜,梦到了那本书。
  现在想来,没道理前世在婚前死活不肯说出真相的人突然转了性子,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程瑜墨也知道书的事情了,甚至,她就是上辈子的程瑜墨。
  看来,昨天程瑜墨跑出去,是告诉霍长渊真相了吧。这不是,今天霍长渊就来退亲了。
  郑婆子眼睁睁看着年画一样的大姑娘笑了笑,然后站起身,六幅织金云锦裙如流水般散落,恍若漫天星子坠落在大姑娘裙角,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流云鞋轻柔地朝她走来,而大姑娘宽大的马面裙却一点都不晃。莲步轻移,裙角不动,把京城无数闺秀几乎逼死的行走礼仪,放在程瑜瑾身上,竟然这样轻而易举,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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