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家属院》第19/167页


  一面庆幸,一面怪道:这通身气派,真不愧是领导。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错,在大人物面前,气量却不由自主先矮上半截。
  沈家这对兄妹,光是拿眼睛打量她,就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猫爪摁住的老鼠,抓肝心挠。
  好在屋里的保姆送她出门时,宽慰了她几句道:“妹子你别惊着,我们家夫人年轻时就是这种性格,瞧着冷冷的,见着生人也不多言语,其实面冷心热,是个菩萨心肠。”
  两人跨出门槛,恰好碰上食堂送菜的人来,梅姐便也不和段汁桃多攀谈了,急着去屋里摆饭。
  梅姐招呼送菜的人往饭厅里去,等摆好饭菜,就去请沈家人上桌吃饭。
  沈岁进眼下怄气,神色恹恹的说没胃口,撂了话就径自往房间去,还把房门上了锁。
  沈海森和沈海萍,谁也不懂她为什么怄气,只当她第一天在学校过得不如意,便也没多过问,只让梅姐单独先拣了饭菜,给她留了饭。
  沈海萍吃饭前,惯来要嚼一口净嘴茶,梅姐早把茶水给她晾起来了,眼下端了半温半热的茶水来,有眼色的温吞道:“今天下午华老师来过。华老师本事真大,听说这屋里的家具都是她帮着置办的。”
  沈海森犹不自觉的大口拨饭,一觉睡到晌午,早饭没赶上,中午又是对付着吃了一顿,到了晚饭的点,饿得心慌,对着一盘醋溜白菜都是大快朵颐。
  见他没反应,只顾着吃菜,沈海萍架不住心疼,帮着往他的碗里布菜,嘱咐道:“慢点吃,吃快了伤胃。”
  光是见沈海森这副醉心事业连饭都顾不上吃的模样,沈海萍料定刚刚必定是华秋吟在扯谎。
  一个男人专注事业,温饱尚且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去和女人风花雪月?
  沈海萍想到这,不由心情熨烫几分,连语气都缓和起来,“吃了晚饭,你陪我上锦澜院看看妈。”
  沈海森闻言,停下筷子,问道:“妈这两天不是天天见么?”
  言下之意,并不想去那院听老太太唠叨。
  “你在外十来年,回国的次数,十个手指头数的过来。妈身体一向不好,现在上了年纪,大小毛病更是说来就来,如今你回来了,是该尽孝的时候了,天天见嫌多?”
  说到这个,沈海萍心里便有埋怨。
  父母年纪渐大,他们好歹也是姐弟两个,可父母的身体一旦出了差池,总是第一时间拨响她的电话,而弟弟呢,身在国外,自然是指望不上的。
  照顾逐渐年迈父母的重担,便全落在了她身上。
  可她毕竟不是闲人,所谓忠孝两难全,她自己一年到头连个休息的时候都少有,更别提在父母跟前日夜尽孝了。
  老人上了年纪便和小孩一样,有时候她在开会抽不开身,刚接起电话就把老人的电话撂下,事后老人就总犯起糊涂发脾气,少不了牢骚她这闺女白养活了靠不住。
  近些年,沈海萍也越发的愁,这人呐,越老是越离不了人。
  沈海萍拿孝字压他,沈海森自然不会过多反抗,但是提前给她打了预防针:“如果妈是请你来做思想工作,叫她也别继续白费心思了。真听她的话去相亲,这事儿简直离谱到搞笑,雪荧刚离世百天都不到,别说百天,半百都没有。跟着你们瞎掺和,我还成不成人了?”
  “你也别急,谁一见面就和你说这些。”见他语气不善,沈海萍先哄他道,“妈是老思想,有子万事足,也是担心你百年之后没个后。”
  沈海森冷着脸说:“怎么就没后了,岁进不是我的孩子吗?她不就是想抱孙子?多大的执念。多少伟人连个后都没有,雪荧给她生了岁进,她就知足吧!她要是实在想不开,大不了让咱爸捐精去,她再得个便宜儿子,让新儿子给她生去。”
  这人越说越没谱,年轻时候浪子的习性到底改不了,还拿起长辈乱纲常。
  沈海萍倒抡起拳头,捶了他一下,生气道:“净胡说!爸都多大年纪了,你还在背后开这玩笑!再说爸可是一直支持你和雪荧的,也没让你俩非得生出个儿子才罢休,想不开的是妈,你拿爸开什么刀?”
  沈海森冷笑一声:“妈这回也太让我寒心了,为着个虚无缥缈的孙子,把雪荧的骨灰拦在家门之外。死人她不管不顾,连带着把我和亲孙女这两个活人都赶出家门,我算是整明白了,我们一家三口,谁都没她老人家那八字没一撇的孙子来得重要。”
  沈海萍又气又心疼,心想:还不是你媳妇心眼太实,不会拿好话搪塞老太太,左右老太太年纪大了,先哄哄她,生不生的出,随便借口害了什么毛病,实在没辙,最后也怪不到你们头上。
  不过眼下她不敢火上浇油,还想斡旋他与老太太的关系,劝道:“这事儿是妈不地道,可她也有她的委屈,母子哪有隔夜仇?再说岁进还小,我支了梅姐先过来照料,可日久天长,孩子没妈怎么成?你没老婆不打紧,可孩子小,你也得为孩子找个妈。况且,雪荧临终前的交待你忘了么……?”
  向雪荧是个聪慧的女人,不拘于世俗,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也明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道理,沈海森毕竟才三十来岁正当年,身世家境又是一等一的出挑,就算他无心再娶,也保不齐有人前仆后继来给他当填房。
  向雪荧早有交待,他日沈海森再娶,她是支持的,毕竟人生岁月茫茫,一人独享,未免太过落寞。
  只不过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向雪荧怕孩子跟着后妈受委屈,于是早就让沈海森签下协议,要是沈海森有再娶的一日,倘或自己的父母身体尚且坚固,就让外祖家把沈岁进接去身边。
  回想起妻子对自己的不信任,沈海森内心一腔的委屈与痛苦无处诉说。
  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世间没了老婆,最亲近的就是孩子了,向雪荧却把他想成那种不堪之人,居然还会觉得,有朝一日他会亏待唯一的闺女。
  这事太说不过去了,饶是他再怎么嘴硬自己不会再娶,绝不会怠慢女儿,向雪荧却终究只是淡淡而笑,拿其他话题将他搪塞过去,又或者选择避而不谈。
  这是沈海森面对人生重创以来,第一次如此泄气。
  他拿这样独立又强悍的女人是没有办法的,就像他当时被她身上坚韧不拔的钻研精神所震撼,更可怕的是,她拥有比他更不在乎世俗的浪荡不羁,对沈海森来说,这是完全致命的吸引。
  她曾说过,无论结婚与否,与任何人都不会生孩子,孩子于她来说只是羁绊,她宇宙里渺小的一粒微尘,实在承受不起另一个生命的人生。
  可她却为他破例了,这是她爱上他后唯一的破例。
  这个破例就是生下沈岁进。
  她经常半夜才回到安静的家中,坐在床边望着床上熟睡的他发呆。
  可能觉得自己时常埋头实验室无暇顾及丈夫,心怀愧疚,想着有一个孩子能替自己陪陪他,他或许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于是在某一次连续快一星期没回家,向雪荧半夜蹑手蹑脚的在他身边躺下,默默从背后抱住他,大胆提议说:“要不我们不生个孩子吧……”
  沈海森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妻子毫无保留的爱。
  她是那么一个有原则的人,却愿意为他,打破人生原本铁板一块无可撼动的原则。
  他的感情与等待,在那一刻,终于有了回应,不再是单向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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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汁桃捂着砰砰跳的心口进门,进了屋里关紧门锁,才放声叫唤了出来:“他爸,他爸……”
  单琮容从厨房里钻了出来,手上举着锅铲问道:“咋了?”
  “隔壁那院来人了,就是电视上那个。”段汁桃惊魂未定的说。
  “那岁进还在咱家吃么,我这菜都快烧好了。”以为沈岁进今天要留家里吃饭,单琮容还特地多炒了个青椒肉丝。
  “不用,我出来的时候正赶上食堂给他们家送菜。你说这领导的待遇就是好,咱们一天三餐吭哧吭哧的往食堂跑,领导来了,还有专人给派送。沈家给丫头找了个保姆,说是日后照料他们爷俩的一日三餐,我瞧着那保姆就是个仔细人,心也热,刚刚出来的时候,还送了我一程。”
  一面说话,一面摘了单琮容身上的围裙往自己身上套,推了他出去,准备自己在厨房善后。
  晚饭时间,天气一冷,天色也暗的快,等段汁桃把饭菜往桌子上摆好的时候,屋里已经点起了钨丝灯泡。
  单星回屁股刚坐定,就精准无误的从青椒肉丝里夹起了最大最肥的一块肉,嚼巴了两下,咸的皱起了鼻子,五官拧成一块嚷道:“呸,忒咸!爸,你可别下厨了吧?糟蹋肉干什么呢。”
  单琮容摁了摁他发顶几缕不听话的毛,不动声色的往单星回丢了几片青椒,呵道:“嘴刁,不吃肉就吃菜!”
  段汁桃也说:“你这孩子净想着肉,也吃吃蔬菜啊。”
  单星回搬出道理:“老师说了,我们现在正长身体,每天一斤肉一斤奶,猪肉其次,牛肉最好。”
  使坏,嘴一秃噜,把半斤肉硬生生说成了一斤。
  段汁桃白他一眼,“美得你,啥家庭啊,还一斤肉。”
  真是由俭入奢易,才在北京过上几天好日子,就想着天天吃上肉。
  段汁桃想着天转凉了,也是时候该腌渍一些咸菜过冬了,于是对单琮容说:“你明天要是不忙就帮我在院里搭一个棚,我准备上市场买两个大缸腌菜过冬。”
  单琮容道:“明后天实验室有活,大后天一个企业请我去讲座,这星期单休那天吧,我得了空再帮你搭。”
  突然想起来,段汁桃要搭的棚,可能是和老家那种简易窝棚一样,拿草席子和竹竿一绑一捆,费劲又不牢固。
  便说:“你不忙搭,我这有认识的钢材市场老板,实验室需要材料的时候也经常往他那跑。老熟人了,到时候请他到院里量了尺寸,给咱们设计一个。铁焊的,不锈钢,刮风下雨不倒,还能不锈。搭好了,你爱放几口缸放几口缸,下雨天把衣服收里面也行,我再把自行车也归置到棚子下面,脚链也能不叫雨淋了天天生锈。”
  段汁桃点头说好,心里暖融融的。
  结婚这么多年,总算体会到了男人在身边,有了依靠的感觉。以往这种力气活,指望不上家中年迈的公婆,都是她一个女人牛一般当汉子使。
  单星回提了一嘴放学时候在巷子口碰上了华秋吟这事儿,吓得段汁桃连连捂他的嘴。
  “你这孩子,咋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好赖话也轮不到咱们说。难怪我刚刚瞧着沈岁进她姑姑的脸色不大好,原来是被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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