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家属院》第22/167页


  当初在火车上遇见董学成那一幕再次浮上心头,段汁桃沉默了半晌,有意无意的打探:“二嫂你说董学成啊……”
  段二嫂的八卦天赋无人能敌,正愁没话题和她亲近,一下子打开话匣,兴致颇高的说:“你还不知道吧?前年他和省里领导的女儿离婚了,去年冬天又相了个。这回更厉害,直接捅进了军区,把司令的女儿都拿下了。听说这位新的老丈人,原本有一双儿女,儿子在朝鲜为国家捐了躯,只剩这一个独女,宠得更是放在了心尖上。不过听人说起,那女的好像也是离婚的,见了董书记家的儿子一面,被勾了魂,要死要活的和原来的老公离了婚,转头就和董学成扯了证。这回,董家的儿子跟着她,官职自然水涨船高,你说这董学成怎么跟个男版狐媚子似的,富家千金净瞧上他了呢?”
  段汁桃木木然的,心里说不上失落,但听说董学成如今混得很好,总归同学一场,心底也是为他高兴。
  段家大嫂觉得弟妹没眼色,当着段汁桃的面,不夸妹夫,一个劲的夸一个外人,于是搭腔:“那还是咱们妹夫真刀真枪,凭的是自己的真本事。董学成既然吃得下这碗软饭,那自然也不怕咱们背后戳。”
  段二嫂被说得悻悻的,也觉得自己刚刚那段话说错了,把一个外人说得那么好,这不是打自家妹子的脸么?
  “我去瞧瞧妈回来了没有,她和爸去买菜,怎么去那么久呢。”段二嫂借机遁走。
  不多会,段家二老拎着满手的菜,回到了家,见着了已经快时隔一年没见到的闺女和外孙。
  段汁桃被母亲暴瘦的身躯吓了一跳。
  记忆里,去年走的时候,天气刚转凉,母亲穿着一件长袖花衬衫,墩墩的身材,挽起袖口,手臂上的肉都会被袖子勒出一道印子来。
  而如今见到母亲,不知是因为夏天,她穿的少,又或者确实是瘦的多了,身上套了件酱色短袖衫,那藕节一样的手臂,瘦的脱相,皮肉居然能贴着骨头,被人瞧出骨节的形状。
  段汁桃心疼的说:“妈,你怎么瘦的跟只落了水的猫儿似的?”
  段汁桃的父亲放下手里满当当的菜,说:“你妈胃口不好,总觉得肠子里、胃里、心口堵得慌。我寻思着她也没啥不如意啊,我们合计了半天,实在找不出原因,她就非说是想你想的。”
  晕倒,这吃不下饭,咋还能整成害相思病了?
  不靠谱的老两口,有了毛病也去不瞧,哥哥和嫂子们平时本来就头疼家里不够开销,哪还舍得主动开口带二老去县里的医院正经瞧病。
  这么一说,段汁桃彻底慌了,心底升腾起来的不好预感,令她毛骨悚然的恐惧起来。
  “上医院瞧瞧啊!人好好的怎么会吃不下饭?”段汁桃瞪眼。
  “有什么好瞧的,人老了,克化不动,很正常。”段母说。
  一个庄稼人,哪那么娇贵,吃不下饭就上医院瞧毛病?医院的人八成觉得你神经病才是!
  段汁桃被气的跳脚:“你们真是越老越糊涂,人都吃不下饭了,这毛病还不大?!”
  单星回领着几个小屁孩从河边漂石子回来,撞上段汁桃和外祖们争嘴,大致听了个轮廓,也觉得姥姥很有必要上一趟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因为他听沈岁进说,她的妈妈,就是在三四个月里暴瘦二十几斤,才去医院被查出了癌症。
  “妈,沈岁进她妈,当时好像也是这样,短时间里瘦了好多,去检查,说是肺癌。”
  段汁桃被吓得一下腿软,站不住脚,急的午饭也不吃了,拉着母亲就往县里的医院跑。
  段汁桃的两个嫂子也被吓得不轻,面面相觑,却谁也没开腔,心里各有主意。
  ******
  去了县里的人民医院,两个嫂子不主事儿,全靠着段汁桃跑上跑下的挂号交费。
  医院的大夫让段母往诊室里桌子上一躺,找准腹部的位置摁了两下,问:“这疼吗?”
  段母一下被摁出了冷汗,颤抖着点头:“有点儿……”
  医生又在肚皮上换了地方,继续摁:“这里,疼吗?”
  疼的段母倒吸一口凉气,龇着牙叫:“疼、疼!轻点!”
  大夫皱起了眉,面色不是很好。
  段汁桃焦急的问:“医生,我妈咋样?”
  医生拉开椅子坐下,低头给她开胃肠镜检查的单子,语气冰冷道:“先去把检查做了再说。胃肠镜要空腹做,你这属于紧急情况,我给你插队,检查安排在明天上午,今天回去晚八点以后禁食禁水,再按照我开的单子喝泻药。”
  段汁桃的心跟着医生冷冰冰的话语,一起沉到了冰湖的水底。
  医生不肯当着病人的面说,这多半是不妙的意思了……
  刚刚从村子来县里的路上,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这种恐慌让她根本听不进去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只一心在肚子里念阿弥陀佛,保佑妈妈没事。
  她送走了公公婆婆,经历过生死,眼下事到临头,反倒镇定冷静了,颇有些越挫越勇的意味,面对冷漠的医生,逐渐开始冷静思考。
  “检查做了,什么时候能拿报告?拿报告不要本人亲自跑吧?我们住乡下,来一趟县里不是那么方便。”
  段汁桃想好了,到时候取报告就她一人来取,免得她妈多心。
  真要是宣判了,那就让她一个人独自接受审判。
  医生大约也瞧出来段汁桃的话术,报告是当天立等可取的,但他不戳破,换了个说法:“三天后来取吧,到时候等病理报告出来了,再一起拿。”
  这三天,段家人默契的不谈病,全家人满怀热情的迎接从北京回来的大姑娘和外孙。
  三天后,是段汁桃一个人上县城里拿报告的。
  段汁桃去取报告的窗口拿报告,窗口里两个小护士在谈论着早饭吃了什么,一个在说婆婆新包的干萝卜馅包子好吃,另一个在说她妈昨晚蒸的红糖发糕松甜。
  段汁桃接过窗口里递出来的报告,心底在感慨说:无论是哪个妈,婆婆又或者亲妈,有妈真好啊!
  段汁桃把报告拿给医生看,望着医生越来越紧促的眉头,段汁桃知道没戏了。
  出了诊室,浑浑噩噩地下楼,走到医院一楼大厅。
  烈日伏天,医院天花板上的电风扇飞快的转着,卷起的风都是热烫的。
  热风打在段汁桃的皮肤上,她却觉察出了透骨的寒意。
  医生说:“肠癌,可能扩散了,县里的医疗卫生条件有限,家里经济好的话,就上省城去看看。要是经济条件不好,后面会痛,就在这打打针。”
  段汁桃觉得天塌了,世界再也照射不进任何阳光了。
  即将没有妈妈的世界,被灰暗笼罩着。
  段汁桃叫了个三轮车,报上了单琮玉的单位,约摸十五分钟后,三轮车夫把她拉到了县电网大楼的门前。
  门卫大爷问她找谁,让她在门口登记。
  段汁桃不知道琮玉的具体科室和职位,只说自己找他们单位的单琮玉。
  大爷觑了面无血色的段汁桃一眼,娴熟地拨通座机号,电话接通,单琮玉很快就从楼上下来了。
  “嫂子,不是说后天才来县里住一阵么,星回呢?”
  嫂子段汁桃手里没行李,手里只拎了个印着人民医院字样的塑料袋,侄子单星回更是不见踪影,单琮玉疑惑的盯着嫂子苍白的面庞。
  段汁桃失魂的说:“琮玉,嫂子的妈得了肠癌,来和你说一声,我和星回明天就回北京,带我妈去看病,就不上你家叙旧了。”
  单琮玉“啊”了一声,安慰她道:“嫂子你别急,是在咱们县医院做的检查么?我让谢宣给他爸打电话,问问医院,亲家婶子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段汁桃搭住她的手说:“这病错不了,我心里有数,别麻烦你公爹了。我也想好了,真有病就带我妈去北京治,要是查出来是乌龙,权当领着老人去北京玩一趟。”
  见她心意已决,单琮玉也不继续客套了,便说:“明天就走,也太急了,眼下都快吃晌午饭了,嫂子你留我单位一道把午饭吃了,我去和单位请一天假,等会让谢宣开车送你回乡下,明天一早再去接你们,送你们去车站。”
  丈夫开上汽车也快有一年的时间了,眼下车技已经很是娴熟,乡下到县里一来一回顶多三个小时的功夫。
  段汁桃原本想推辞,不想给他们小两口添麻烦。
  但转念一想,自己从北京给他们小两口、小外甥,还有亲家二老,带了许多吃的穿的用的。
  眼下自己急着回北京,这些东西怕是没时间给他们了,这样正好,他们送她回乡下,她就把这些东西,都给他们装在车里带回去。
  *****
  段汁桃晕了头,上了省城发往北京的火车,才想起来,没给单琮容的办公室打个电话过去。
  丈母娘要上北京治病,这么大的事都没和他提前知会一声。
  这回段汁桃咬咬牙,给母亲、自己、儿子都买了躺着的卧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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