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家属院》第6/167页


  “我去给它把尿,一整天没拉了。”
  “我去吧,厕所又脏又臭,你不是有洁癖,最爱干净么。”
  段汁桃心想也好,有人替她去,她还巴不得。
  不过她没敢跟他说,这狗是单琮容从北京带回来送给她的,怕董学成知道了,不是要拿去上厕所,而是要炖狗肉。
  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段汁桃等了一会,就看见花卷被董学成拎着脖子呜呜扑腾着回来,四只爪子凭空四挠。
  定睛一看,还好花卷小鸡鸡的毛上挂着尿丁儿,看来是解决完狗生大事了。
  他把狗还给她,花卷钻到她怀里时简直就是一个迫不及待的踉跄,两个后狗腿蹬得比兔子还快。
  “下一站我下车。”
  “这么快?”
  “舍不得我走?”
  “那你还是快走吧。”
  董学成落寞地笑了笑,和她并肩站在车门这一节的车窗前,外面是漆黑的夜,远处一点星火也没有。
  花卷嗅到了主人熟悉的气味,张嘴打了个哈气,很快又在段汁桃的怀里安心地睡着。
  两人一时无言,彼此都想再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寂静。
  没想到他说的下一站这么快就到,段汁桃刚寻了个话题准备开口,列车员咧着大嗓门过来巡车报站:“下一站白城,马上到,都醒醒,别睡过站了。”
  车厢的人们开始渐渐苏醒,到站的旅客纷纷提早收拾下车的行李。
  “你去白城干什么?”


第8章
  车厢有点嘈杂,他好像没听清她的话,并没有回答她。
  “我要走了,汁桃。”董学成垂下眼睑,目光不再看向窗外。
  “正好我也回去,儿子这会怕是被吵醒了,他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看不见我会着急。”其实完全是她想多了,反而是单星回担心她迷迷糊糊走丢了。
  “送送我吧,看着我走。”他卑微地央求。
  段汁桃想不通他这么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送的,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再说在这车上还能送到哪去呀,顶多在车门这跟他说再见。
  “这一次,也叫你看看我的背影。”他执拗的说。
  段汁桃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大半夜出现在这趟列车上了,大约也弄清楚了他根本不是去什么白城……
  她逃避的眼神不敢对上他如炬的目光。
  “嗯。”她轻声应着,算是满足他一个小小的心愿,报答他刚刚带花卷上了厕所。
  人群的躁动在列车开门的那一刻达到顶峰,这一站下车的人不多不少,将近一分钟才差不多下完。
  临别前,董学成笑着伸手捋了捋她怀里的花卷,视线不再看她,跳下车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叠成四方豆腐块的手帕迅速--------------丽嘉往她怀里一丢。
  等段汁桃慌乱接妥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背对着她扬起手,逐步在昼亮的车站灯光里向黑暗走去,直至和幽深的夜色融为一体,再也不见。
  打开帕子,里面是一个坠着红宝石的金戒指,看样子有些年岁了,戒指的黄金圈都磨得旧浊了,只有那颗晶莹无瑕的红宝石经过岁月的洗礼,鸽血一般越发璀璨通透。
  董学成还是没有说出口,这是他十五岁那年偷了他太奶奶的传家戒指,准备送给段汁桃的。
  其实也不算偷,因为太奶早就说过,这枚戒指是留给他意中人的,只不过他提早预支了而已。
  在他手里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离婚的时候前妻把戒指撂了狠狠砸在他脸上,他那时候就心想,还我也好,本来也不是送给你的。
  这戒指是一根入骨的刺,前妻爱戴着它招摇,那鸽血一样的红便时常在他的眼前晃悠,叫他总是时不时想起这戒指原本该送出去的主人。
  这样的东西留着,施了咒一般,早就预示了他那一段婚姻的心不在焉。
  于是十几年后,他决定还是把它送给段汁桃。
  这东西不能留,留了,往后新的感情也不会好。
  “妈,不是这一站下车。”
  身后响起的声音让段汁桃吓了一激灵,赶紧捏拢手帕藏起戒指。
  儿子单星回不知什么时候睡眼惺忪的走到了她的身边。
  应该是醒了不见她,出来找了。
  “哦。”
  “回座位吧,花卷尿完了吗?”单星回的眸光往车门外的夜色一角轻轻一瞥。
  “尿完了,好大一泡,又黄又骚。”
  怀里的花卷睡态朦胧,听见小主人的声音,懒倦地掀开半缝眼,定定地望着他,似乎想学舌些什么,可惜它终究不会人语,只坚持了不到十秒钟的吐露欲望,就又沉甸甸地合眼睡去。
  “妈,你手上哪来的手绢?”单星回故意问道。
  “捡的。”段汁桃眼皮一跳也不跳。
  “那你打算还给人家吗?”单星回接着问。
  “嗯……过些时候吧,车上这么多人,没准主人早下车了,哪天遇上了,就还他。”段汁桃叹着应道。
  “那就给爸使。”单星回淡淡悠悠。
  “你说什么?”段汁桃听了,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给爸使呀,这手绢的花纹不是男式的么?”
  段汁桃沉默了,眼睛对上儿子透着促狭幽深的目光,她越看越觉得这小子怎么一副使着坏的模样……
  她要是见了单琮容,决定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收拾收拾他的好儿子。
  经她观察,这孩子从小到大干的事,桩桩件件,不是坑妈就是坑爹。
  *****
  阳光像一匹绸缎融进了车窗玻璃,丝滑柔软,轻抚在人身上,叫人昏昏欲睡。
  北京秋后的太阳,就和这座城市一样,犯着懒。
  段汁桃坐在长途汽车上,一路已经被颠去了半副骨架,从卧铺上爬起来,面人似的趴在车窗口,看着汽车路过T安·门。
  饶是已经完全兴奋不起来,依旧对着广场上冉冉的国旗尊敬地行了个注目礼。
  到底段汁桃见了单琮容的第一件事,不是让他收拾单星回,而是两个多年不见的老夫妻,整得新婚小别一般,夜里把灯一掐,两人在被窝里好得蜜里调油,全然把儿子抛诸脑后。
  没几天,单琮容新分的单位小平房的院子里,就飘起了炖牛鞭的阵阵草药香。
  段汁桃和儿子到北京的时候,刚好赶上学校马上要放国庆两天的假。
  段汁桃刚来的头两天还有些怯生,新进门的小媳妇似的,神经紧张,见了生人羞羞切切,除了打招呼便只是抿嘴含笑。
  平房一共两间半的卧房,北面一间是段汁桃和单琮容住,对门一间小点的是儿子单星回的房间,剩下西面最小的一间拾掇出来做单琮容的书房用。
  厨房连着饭厅,有自来水和单独的卫生间,这是乡下没有的条件。
  不过好在之前她去县城帮小姑子照料月子,小姑子的婆家是四层的小洋楼,二年前为了他们小两口结婚重新装修过。里面起了燃气灶、通了自来水、也新砌了卫生间、还装上了抽水马桶,在小姑子婆家待了一阵,段汁桃也学会了使用这些先进的生活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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