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家属院》第67/167页
和单琮容在同一个系,不为利益所桎梏,还能敞开心扉和单琮容处,并且处的好,沈海森从头到脚、由身到心,都是被单琮容所折服的。
像炒股这件事,沈海森把他领进门,让证券营业部的老同学帮着给单琮容开了个户,单琮容摸到第一个涨停的时候,从里头提了一笔钱出来,先厚道的请他去大饭馆吃了顿谢师宴,然后开口和他商量:“老沈,我炒股这件事,你能不能别和我家里人说?”
沈海森以为他要搞小金库呢,男人那点小九九,抽包烟喝点酒,到女人面前要两个钱就跟孙子似的,他理解那股窝囊气。男人也太苦了,在外面是没感情的挣钱机器,回到家还要被老婆嚼耳根子全部上缴国库,点灯熬油似的下了晚班,夜里还得被老婆催着交作业。他奶奶的,男人结婚图个啥啊?
沈海森在饭桌上,晃着酒杯,同情的说:“单老弟,你的苦,我理解,放心吧,炒股这事儿我绝对不跟弟妹说!”
沈海森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男人堆里的天选之子,太鸡儿幸运了,向雪荧和徐慧兰就从来不管他的经济账,自己一天抽他个两包软中华,徐慧兰都没个屁放,自己从来没受过这些破事儿的气。
谁知单琮容的回复是:“系里今年新招的本科生,选了我课的其中两个学生,一个老家在广西,一个老家是陕西,都是偏的不能再偏的山沟里出来的。上回在食堂撞见,光打免费的汤和饭,不打菜,我没上前和他们打招呼,怕他们露出窘态。后来我去问了他们辅导员,说是家里生活确实困难,也给他们申请上了助学贷款,还在校外搞兼职打散工,只不过还是架不住家里老弱病穷的拖累。我想起来我刚从兴州出来那会,也是这样,打算以后每个月资助他们一人一百五的生活费。打工太苦了,我上学那会,还凌晨三四点去菜市场替人踩三轮,一天挣一顿饭钱。一想到那种艰苦,我就流下泪来,心想,咱们中国人一定是一代比一代好的,自己吃过的苦,怎么能让小一辈接着再吃呢?不是说受打工的苦不好,而是耽误学习,我想学生把精力更多的花在学习上,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沈海森心里大受震动,也是从那一刻起,他才真正觉得单琮容这人值得深交。单琮容和他们这群高干子弟出身的人不一样,心底里那股善良劲儿,简直太他妈有人性的闪光点了。
同是血肉之躯,有人行尸走肉,有人伤天害理狼子野心,有人看似不羁却还保持着赤子之心。沈海森在京大的职场斗争里阅人无数,办公室政治斗争那套,一想起来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就让人心口泛着恶心。
好好的学术殿堂,沦落成了卑鄙无耻的墓志铭。
沈海森叹了口气,在院子里冻得直跺脚,好不容易才和单琮容说起正事:“头疼呢,正想着怎么把老丈人他们糊弄过去,孩子必须得跟着我。”
单琮容给他出主意:“这事儿你去说不行,你和徐慧兰去说,就是上两老面前送死。他们非跟你们急眼不可,觉得是你们要和他们抢孩子!你呀,这事儿得好好跟你闺女说,让她上她姥姥姥爷那演出大戏给老人瞧。老人心疼孩子,孩子在他们面前,把眼泪一淌,比你和徐慧兰上他们跟前说上十万句肺腑之言都有用。”
沈海森被点醒:“是得让我闺女自己去说。孩子都这么大了,愿意跟着谁,总得尊重孩子自己的意愿吧?”
单琮容搭搭他的肩:“进去吧,都直跺脚了,别冻成冰棍儿了。我也回屋去哄哄我家那口子。”
沈海森说:“段汁桃愿意跟你去香港吗?人生地不熟。还有你也得问问孩子的意思,你家小子,可没我家闺女这么贴心,脾气跟你不对付了,那是可以撸起袖子掀了桌,和你对着干的。”
单琮容愁眉不展:“嗯,我哄哄试试吧。”
沈海森:“那行,你家里要是敲定了,我帮你上我爸那争取随迁名额。香港那项目我之前算过了,按照咱们大陆现在的水平,要琢磨透,还和香港合作研究出新超导体,这项目没个三五载下不来,最快怎么也得四年吧。”
四年,四季都轮回了好几番了。
单琮容从来都觉得自己的妻子段女士是很好哄的,但这一次,他却有史以来,第一次没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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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的早上,从来都是家属院一年之中最清闲、安静的一个早晨。因为这院里的大多数人,昨晚都熬夜守了岁,第二天便都有些懒赖着不肯起来。就算有雷动不动早起的人,那必定也是张嘴哈欠连连的。
初一不兴拜年,沈岁进早两天就约好了院里的单星回、游一鸣他们去芦花荡写生。
沈岁进今年不练嗓子了,已经停了音乐学院教授的一对一辅导专修,改为跟京大美院的教授学习水彩写生。
老师想让她从素描开始学起,打好底子,路才能走得远。可沈岁进没那个耐心,还没学会走,她就想着去跑去跳,要学,她就要从精髓切入手,再由上而下的查漏补缺。
你别说,就连美院的教授都惊奇,沈岁进这种本末倒置的学习方法,居然有一种出奇的特效。沈岁进的水彩画不仅短时间内,学的好极了,而且还特别能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优势。
比如她画画时的配色,仅凭着卓越的审美天赋,随心所欲的在图纸上拼凑,远远没有专业美术生在配色上那种收放自如的功力。于是沈岁进另辟蹊径,从西式油画那派的光影调和入手。
从小到大,大大小小的画展,沈海森和向雪荧带她看得多,输入的多,自然也就有输出。填鸭式的教育还能培养出来一个学霸呢,何况沈岁进打小在沈海森的纵养下,对事物的共情感知能力,本来就比寻常人强得多。
搞艺术创作,多需要一颗浪漫而又多情的心啊!
于是油画那种光影碰撞之美,沈岁进居然刚入门就领悟了光影的最高境界,对一幅画的光影切割和构造是信手拈来。
对此,美院教授,对沈岁进在画画上日进月精的惊人天赋,最后解释为:领导家的孩子,从小站位高,思想认识到位。能精准给自己定位,省去了在艺术创作道路上漫长的摸索,直接抓准优势,并且把优势大放异彩,自成一派。
第43章
沈岁进去写生,单星回帮她扛画架,游一鸣帮她拎装着水彩颜料画笔的水桶。
游一鸣说:“一会坐公交会路过薛岑家,要不咱们把她也喊上吧?”
单星回侧目:“你最近和薛岑走得有点近啊?”
游一鸣羞涩的笑了笑:“她国画画的很好,可以喊她一起去写生。”
沈岁进半推半就“嗯”了一声,刚好缺个调颜料的。
三人在巷子里走,有早起的小孩,架不住过年的那股兴奋劲儿,已经在路边蹲点,掐准时机,往过路人的跟前恶作剧的随意乱丢鞭炮。只要路人被惊吓到,脸上露出惶恐受惊的表情,那小孩一准乐的咯咯大笑。
沈岁进被鞭炮吓得跟兔子似的,前脚一蹦,后脚就一跳。
叉着腰,恶声恶气骂道:“谁家孩子这么熊啊?”
单星回蹿到沈岁进面前,把鞭炮灰狠狠踩散,对着甩完鞭炮,一溜烟跑没影的小祸害骂:“奶奶的,年初一就在路上给人添堵,回家小心裤子脱了屁股被炸开花!”
游一鸣在旁边搭腔:“单星回,我跟前也有鞭炮,你怎么就不护着我?”
单星回让他一边儿去:“自己没脚啊?!”
沈岁进拎着小柳条箱,里头是一套德国进口的画笔,听着画笔在里头滚来滚去的声音,问道:“游一鸣,你爸昨天是不是又上你家去闹了啊?”
游一鸣耷拉下眼睛,表情有些麻木的说:“随他翻呗,家里能翻出十几二十块的,我还得谢谢他呢!我妈昨晚还是上吾阿姨家借的钱,才买了五斤肉准备过年。年三十的,正赶上我家难得一顿荤,我爸还一点不客气,刚进门就一屁股往饭桌前一坐,一盘子红烧肉,我都还没动筷子呢,就全进了他的肚子。”
单星回:“你怎么不揍他?上回你不是很能的吗?!爹没个爹样,只管生不管养,听的我都来气儿,红烧肉?他配吃吗他!”
沈岁进:“对啊,你比他高多了,你怎么不揍他?!别手软,他还以为你们娘俩好欺负呢!”
游一鸣的肩膀堕了下来:“我倒是想啊!我妈拦着不让!”
三人走到公交车站,北风吹得光秃秃的枝丫簌簌作响,不知是风抽着树枝的耳光,还是树枝凌厉的给风一刀一刀做着机械切割。
单星回和沈岁进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哦,儿子再厉害,架不住有个不争气的糊涂妈。
游大林有什么好的,这么多年,除了在吃喝嫖赌这件事上天赋异禀,压根儿也没让胡锦绣享受过什么好日子。绿帽子一顶顶的给胡锦绣带,还嫌自己本事不够大似的,又整出个小杂种去拖累游一鸣。
这男的,用垃圾两个字形容,都觉得是在抬举他。把游大林和垃圾搁一块论说,垃圾还觉得自己受了脏呢!
沈岁进和单星回已经想象到,昨天游家年夜饭的情景。游大林招摇的迈着大跨步走进家属院,胡锦绣像个小媳妇似的,感恩戴德,忙着给他添碗添筷。游大林吃的大快朵颐,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剔牙,胡锦绣还得战战兢兢的立在他边上,问一句今天的饭菜是咸了,还是淡了?
气归气,外人顶多打打嘴炮罢了。人不自渡,还指望谁去救啊?
单星回和沈岁进看的明白:什么时候胡锦绣醒悟了,游一鸣才能不受他老子的祸害。
公交车在豆汀路站停下,游一鸣跳下车,让沈岁进和单星回在公交车站等一会,他拐去巷子里的薛岑家,去喊薛岑。
单星回望着游大林熟门熟路的背影,和沈岁进吐槽:“他俩是不是偷偷好上了啊?你都没去过薛岑家吧?”
沈岁进酸他:“他俩好没好你这么关心干什么,薛岑跟谁好,你很在乎吗?”
单星回收回视线:“你早上小笼包的醋蘸多了啊?”
沈岁进抬起柳条箱,捅了一下他的腿:“少往你那城墙脸上贴金。”
过大年,北京的路都空了,平时人头涌动的跟苍蝇团似的,眼下人仿佛都出城去了,街上出奇的冷清。
北风刮得紧,沈岁进没戴手套,拎着箱子的那只手,不一会就在风里冻得又僵又红。
单星回让她把箱子先撂在地上,又站到了她边上风刮来的方向,替她挡着风,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着说:“发育的好,除了车票门票提早交全票,总是有点儿好处的吧?你瞧,现在风吹不到你了。”
沈岁进迷迷糊糊的仰起头,看见他白晃晃的牙,在日光里泛着青青的品色,温柔又说不出的俊朗,不知道心头为什么莫名怦怦跳动。
他是怎么把他那口牙,保养得那么整齐又好看的呢?笑起来,让人在洒水成冰的季节,仿佛看见春天扭着纤细的腰肢在招手。
“发什么呆呢。”单星回拢了拢她耳边之前被风刮乱的头发。
沈岁进一下被惊吓的跳开。
“别碰我。”沈岁进慌乱的叫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很害怕那种感觉。他的手,只是轻轻摩挲过她的耳廓,她整个人就不安分的烧了起来。好烫、烫的人身上的气血,一下都全部涌汇到了心脏去,心脏顷刻充血而肥大,是那种快要爆炸的膨胀充盈感。
这种陌生而又令人觉得不自在的情绪,沈岁进正在脑海中,极尽全力的搜罗,准备用一个恰当的字眼去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