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家属院》第71/167页
沈岁进觉得自己第六感果然不错,陆之瑶的舅舅是真疼她这个外甥女,就是这家属院里,装上空调的人家,也不到半数。陆之瑶的舅舅还舍得给她的房间装上一台空调,要知道陆之瑶上了大学,可就长年累月不在家里住了。
陆之瑶身上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不是平白无故生出来的,一定是有人疼有人宠,才养出来这样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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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姐刚领陆之瑶上楼去客房,院子的铁门外就传来小货车熄火的声音。
沈岁进一看是远郊生态农场的货车,就喊梅姐:“梅姨,家里今天是不是订了菜啊?”
梅姐在楼上往楼下喊:“你让小刘先把菜卸到门口,一会我下楼给他签字。”
等梅姐下楼清点好这批菜,陆之瑶也捧着干净的衣服,下楼准备洗澡。
她一看梅姐手里拎着一只土鸭,叫道:“杀鸭子我在行,我帮忙吧?”
一点儿也不见外,把要换的衣服往沙发上一丢,就和梅姐抢手上的被困住双脚的呆鸭。
梅姐都用那种匪夷所思的眼神打量陆之瑶了,陆之瑶依旧热情洋溢,要帮着宰鸭子。
“我舅妈在菜市场有一个家禽摊位,我有空的时候就帮我舅妈杀鸡杀鸭杀鸽子。有时候客人不在摊位上买,自己带了不敢宰的鸡鸭上摊位来,我就收他们两块钱一只宰杀费。”言语间,已经利索的观察起从梅姐手中抢过的土鸭,认真观摩并思考过会儿该从鸭脖子的哪个地方落刀。
沈岁进被这一幕看的一愣一愣的。别说杀鸭子,就是让她吃炖熟的鸭爪鸭内脏,她都觉得心理承受能力有限。陆之瑶也太能干了吧?
沈岁进问:“你舅妈的摊口忙吗?你一天最多杀过几只家禽啊?”
陆之瑶微微眯起眼,似乎真的在认真回忆:“最忙的应该就是逢年过节了。白露节气我们那要吃炖鸭子,光那一天,我就能杀个三四十只土鸭。我舅妈卖的鸭子和别的摊口不一样,她的鸭子是从乡下农家收过来的,价钱比别人的一斤要贵十块,虽然卖的贵,可就数我舅妈的摊口生意最红火。”
沈岁进咋舌说:“三四十只?还替客人拔毛吗?”拔家禽的毛,可不是容易的活儿。沈岁进但凡吃到点儿剃不干净的毛囊,那盘鸡鸭,就绝对不会再吃第二口。
陆之瑶昂起下巴,露出骄傲:“当然!有要鸭血的,我还会把鸭血沥起来,让他们打包带回去。”
梅姐信奉君子远庖厨那套,催促两个小姑娘别对着一只鸭做学究:“小进,你继续上楼练琴。小陆,你先去把澡洗了。这么热的天,鸭子我等太阳照偏了再杀。拔毛要好一会儿呢,厨房这会儿正是最热的时候。”
沈岁进也觉得让客人在厨房打下手不合适:“小陆,你先去洗澡吧,洗完澡休息一下,等晚上徐阿姨回来,你再好好和她叙旧。”
陆之瑶:“干妈什么时候能回来呀?我给她带了老家的糯米,兴州的大米好,可她最爱吃的还是兴州的糯米。”
梅姐怪道:难怪那只皮箱子那么沉呢,原来里头还装着米。
刚好徐慧兰吩咐晚上要做酒酿桂花圆子,梅姐说:“往常我们太太下了班六点半左右到家,不过她今天吩咐了回来吃,应该能早点。小陆,一会你把糯米交给我,晚上家里做甜汤用得上。”
等陆之瑶洗完澡出来,梅姐正好拣完了她带来的那一小袋糯米。
真像她说的那样,兴州的糯米,确实是好米。
梅姐做活向来仔细,平时家里煮饭的米每顿都要仔仔细细地筛过,防止里面掺了碎石子儿或者黢黑的坏米。可这一整袋挑下来,陆之瑶带来的糯米,梅姐只挑出了不超过十粒坏米,并且里头一颗沙子大小的石子儿都没有。
梅姐蹲在地上,看着低头弯身用毛巾大力揉搓湿发的陆之瑶,一下子心肝儿又沸腾起来了。
叫道:“哎哟喂,傻姑娘!谁这么搓老泥似的搓头发啊?毛鳞片都给你搓受损了,那头发能好吗?你擦头发,得轻轻的印上去,不挪动毛巾位置,就这么双手捏紧的攥干,这样才不损害发质。你瞧瞧我们小进头发多好啊?她就从来不这么粗鲁的对待头发,一会我给你找点发油,你把发油上到发梢上面去啊?”
陆之瑶仰起了一张倒擦头发时憋红的脸,茫然的“啊?”了一声。
梅姐看不过眼,觉得她带的米好,刚把她看顺眼一点呢,她又露出了她那点儿乡下带来的糙相。
沈岁进从楼上练完琴下来,看着梅姐捂心口的烦躁样子,就知道梅姐那精致的强迫症又犯了,笑着说:“梅姨,小陆刚来,你就想给她来个大改造啊?”
第45章
沈岁进可是没忘记当初梅姐是怎么从头到脚“改造”她的。就连马尾上扎的蝴蝶结,和当天穿的衣服不配套,梅姐都要愁得不成样子,心心念念的去市场里,给沈岁进找能配得上衣服的同色系蝴蝶结皮圈。
好在徐慧兰坚持己见,觉得沈岁进时不时穿穿衬衫和大桶裤也挺有韵味的,梅姐这才忍住没把沈岁进衣橱里那些假小子似的衣裳全丢进垃圾桶。
好好的女孩子,穿的跟个假小子似的,像什么规矩啊?
梅姐碰上徐慧兰这样的硬茬儿,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一边敬她的人品,一边心里却有无数的槽点,好好的女孩儿,徐慧兰非得让孩子锻炼的跟个小子似的。
她还让沈岁进每天坚持晨跑、拉伸。特别是大冬天的时候,沈岁进起来晨跑那会儿,天都没亮呢,外头还刮着刀子一样的冷风,徐慧兰却一点儿也不心疼孩子似的,每天拉着沈岁进一起去操场锻炼。碰上下雨也不休,就改为娘俩去室内篮球场跑步。
梅姐都心疼死孩子了,敢怒不敢言,徐慧兰却说:“小进的体质本来就发育得迟,青春期得加紧锻炼,才能把前面几年落下来的发育赶上了。”
沈海森颇有助纣为虐的意思,还安抚梅姐说:“小进是该锻炼,有一个好身体比什么都强。我这辈子不图她能做出什么成就,我只要我的女儿健健康康。她妈妈那病,我问过医生,基因上可能会有遗传的概率,这会儿趁年轻打下底子,以后的身体素质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夫妻两个愣是这几年,把瘦竿子一样的沈岁进,锻炼成了一个小有肌肉的矫健姑娘。
夏天到了,梅姐就越发怀念沈岁进以前穿裙子时,那双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腿肚子,现在这腿肚子呀,走起路来,隐约还能看见肌肉形状呢。
有好几次梅姐就盯着沈岁进的小腿肚子看,盯得沈岁进自己都察觉了。
沈岁进问:“梅姨,你老盯着我的腿干什么?上头也没脏东西啊?”
梅姐:“嗐,你徐阿姨还把你练出肌肉了呢,穿裙子没以前好看了。”
沈岁进额头挂上黑线:“这叫健康美,咱们中国人就是被那套病恹恹的审美给害了。就跟欧洲中世纪流行得肺结核似的,好像得个肺结核就成了了不得的大美人,那种病态美也太畸形了。我现在一口气能跑十圈操场,还一点儿不觉得累。这学期期末考八百米,我还是我们班女生第一名呢!”
梅姐:“病西施、病西施,首先她得是个西施,其次她才能病了还是个美人儿。你就糊弄你梅姨吧!谁把害病当审美,欧洲那群人是疯子吗?”
沈岁进笑笑。她才不跟老古董的梅姨争呢,回头梅姨上她姑姑那告状,她姑姑变本加厉的让商场往家里头送一堆裙子,她都快成为专柜的VVIP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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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慧兰下午果真回来的早。三点多的会一开完,就紧着往家里赶。路过百货大楼,还特地拎了一个八寸的渍樱桃起司蛋糕回来。
家里的女孩儿们多,包括她自己,都爱吃甜点。
见到有五六年没见的陆之瑶,吓了一跳。
这孩子长得一点儿都不难看了。当初陆之瑶的母亲何薇,还总在信上说,陆之瑶换牙期牙齿掉的像个小老太,加上她爱疯爱野的性子,一个冬天养白了点的皮肤,一到夏天,又变成了一块大黑炭。
女大十八变,这句话果然不骗世人。十八岁的陆之瑶,已经抽条出了一个少女的形体,虽然还是那股大大咧咧的虎劲儿,但是体型却一点瞒不了岁月的眼睛,时光把一个土头土脸的小县城姑娘,雕琢出了一份专属少女的清透。
饭桌上,徐慧兰问道:“瑶瑶你报了京大的什么专业?你小进姐姐读的是新闻系,马上升大二了,成绩特别优秀,这回期末考还是年级第二,平时学校的活动参加的也多,才大一,就是好多社团的副手。”
陆之瑶回答说:“我报了中文系的汉语言文学。”
徐慧兰“哦”了一声,哦字的尾音拖得有点长,“也好,你妈妈是个思想很先进的女性作家,只不过兴州那边文坛太不景气了,不然你妈妈还能在文学界有更高的地位。你将来可以继承她的衣钵,继续摇笔杆子。不过京大的中文系,没另一所出名啊,京大还是理工科强,你怎么报京大的中文系来了?”
陆之瑶舀了一碗酒酿圆子汤到碗里,回说:“那所中文系的录取分要高好几分,我估了分刚好擦边,心里头还是有几分没把握的,我就填了京大的中文系。”
沈岁进说:“中文系和我们新闻系是一脉的,我们好多大课都是和中文系一起上的,特别是语言、文学类的大课。我这还有好多专业课的书,你刚好可以拿去学习。”
梅姐关了老鸭汤的火,撒上了一把泡开的枸杞作为装点,端上桌说:“快尝尝农场下午送来的老鸭,说是有三年了,高压锅炖了足足两小时,怕炖不烂,又倒出来在砂锅里熬了半小时。我还放了点秋天做的栗子罐头在里头,又糯又甜。”
说着,就拿起沈岁进盛汤用的空碗,先把锅里那只完整的鸭腿先盛给沈岁进。
陆之瑶奇异的看着梅姐,觉得这家的保姆真是服务到位。平常人家的保姆,做个饭就够不容易了,哪里主人家吃饭的时候,还立在一边伺候盛汤盛水的。
其实梅姐平时不这样,家里就沈岁进一个孩子,有什么好东西自然都是她的。可今天一起上桌吃饭的还有陆之瑶,梅姐的心偏着呢,炖鸭子的时候就盯着那只完整的鸭腿,另外一只鸭腿在翻锅的过程中不小心搅散了,梅姐就特地趁着鸭子端上桌的时候,先把那只好的鸭腿盛给沈岁进,不让沈岁进吃一点亏。
看着沈岁进嚼了一口鸭肉,梅姐这才放心的转回厨房去收拾灶台。
电风扇吹着桌上的饭菜热气往沈海森的脸上钻,沈海森问道:“离开学还有一阵子呢,小陆你这会儿就来北京,是打算找点事儿做吗?”
陆之瑶点点头:“我们班上好多同学这个暑假去打工了。我本来也打算在老家找份散工做,但我听说北京这块特别喜欢大学生家教,而且按小时计算工资,我拿着京大的录取通知书去面试,一小时的薪水还能有十五块。我一算,如果我一天做满6个钟头,那不就是90块了吗?我们老家的暑期工,一个月也才两百二三,在北京,我三天就能挣到。”
沈岁进说:“可北京的房租也不便宜,徐阿姨说你要在外面租房子,我班上同学暑假在北京找了份实习,据说一天房租都得三十,还是筒子楼里的小隔间。”
徐慧兰有心想接济孩子一把,可又觉得不合适。这房子是沈海森的,她和沈海森这么多年一直财务分开,要让陆之瑶在这借住,倒像她占了他的便宜。
便开口道:“下个星期小进去瑞士度假两个星期,瑶瑶你可以先在这住一段时间,这两个星期你好好找找房子,干妈也帮你打听打听,我单位里有没有谁不住宿舍的,要是有空床位,正好你就不用上外头租了。”
陆之瑶心里有点失落,她原本还以为徐慧兰会留她在这住。毕竟从萌生出上北京当家教的这个想法,陆之瑶想的就是可以借住在干妈徐慧兰家里,这样就可以省去一笔房租费用了,刚好可以充作开学后的生活费。
陆之瑶掩饰内心的失落,装作轻松的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