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杀》第19/72页
毕竟那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结果那天等两个人回来,自然就晚了,可两人也觉察了不一般地气息。
寨子里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晚上点上灯火,在一片山林里煞是好看。可这会儿他们俩一路回来,却是半点烟火也没瞧见,等再近一些后,琴奏同萧逸书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道。
屠杀!!这绝对是一场屠杀!!!
琴奏永远不会忘记眼前的情景,之前她还嫌弃唠叨的妇人身上浸满了血,身下护着孩子倒在血泊里,而那些个只晓得采花摘果子,对着自己却是说句话都会脸红的汉子们更是身上被捅了好几个血窟窿,横七竖八地倒在了路上。
萧逸书甩开他最宝贝的药篓子,见到一个便冲上去提他们按脉门,只是那脸色却是一下比一下苍白,琴奏举着火把替萧逸书照明,等看见王生那后背上刀刀入骨的伤口时,琴奏的手顿了一下,而他身下护着的二凤衣裳不整,嘴角黏着血污,却是早就咬舌自尽了。
琴奏的身子颤了一下,却是再也没力气动了。萧逸书抬头看了一眼琴奏,那么又点了只火把,朝前走去。
什么是命?琴奏这一回这么深刻地体会到了。那些血,将那些剥下来的玉米苞谷都给润红了,一条条曾经那样鲜活、善良的生命,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全都没了,琴奏从没杀过去,也从不惧怕杀人,这一刻却真的害怕了。
原来,杀一个人,是这样残忍的一件事!而他们又有什么错?琴奏将二凤和王生搬到屋里,并排放好,然后去找萧逸书,然后就看见了面目全非的大当家张虎。萧逸书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然后木然地转过头,对着琴奏说了一句话,只说了一句。
“我给张大哥采了药回来,只要喝完这一贴药,他的病,就能好大半了。”到时候,张虎就能每天稍稍喝点小酒,然后继续做他的山大王,劫富济贫,同这寨子里的每一个人笑闹谈天了。萧逸书止不住红了眼眶,无神地转过头看向琴奏。
琴奏从来没见过萧逸书这般模样,没有一个人可以一直顶天立地,也没有谁规定过男人就不可以流泪。琴奏走过去,跪下,然后环住萧逸书的肩,侧过头,搭在他肩上。琴奏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可真看见这满地的尸体时,她的心口有一种抑制不住的酸疼。
二凤这姑娘,不同于琴奏以前认识的那些人,她简单而且美丽,对人也是直爽的,爱一个人或者讨厌一个人,从不需要掩瞒什么。可就是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却被人无情地糟蹋掉,琴奏心底有恨。
琴奏同萧逸书一起,走遍整个寨子,无论男女老幼,全都死光了。琴奏甚至想,如果这些人还有点人性,倒不如一把火烧光了这里,起码他们也不用曝尸荒野。他们,果然残忍。
直到琴奏捡起地上一枚泡在血水里的令牌时,她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
自古,民不与官斗,这话琴奏晓得。而且这寨子里的人是干什么营生的,琴奏也清楚。当初自己跟萧逸书,就是被他们“请”上山来的。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琴奏明白,这些人本质上并不坏,抢的都是那些该抢的人,不是贪官就是奸商。
之前,也曾听寨子里的妇人们提起过,官府派了好几次的人来“招安”,而所谓的“招安”其实就是要张虎同官府的人一起,他们意思意思地围剿,一边拿朝廷派下来的银钱,一边又想从张虎他们这里拿钱。
张虎是条真汉子,本来就瞧不惯官府这些人鱼肉乡民才占山为王,替受欺负的乡亲们出口恶气罢了。自然不肯答应官府的“招安”,只是这样一来,也就惹怒了官府的人。张虎他们毕竟打不过正规的军队,被拿下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琴奏从不知道,官府的人行为做事会这么狠辣。
整整一晚上,琴奏都没睡着过。早上天微亮的时候,琴奏便听见外间萧逸书起来的动静。琴奏走出去的时候,就看见萧逸书换了件青衫褂子,手上拿着铁锹就要走出院子。琴奏默然,然后两个人一起到后山将寨子里的人给埋了。
琴奏的虎口被磨出血来,便停了一下。萧逸书却是一下都没有停,两个人直到天黑,才将整个寨子的人建好新坟。琴奏同萧逸书一起走到张虎坟前坐下。两个人昨天从后山回来后,就再也没说过话。琴奏知道,最难过的,应该是萧逸书。
这书生呆极了,对人对事他都有自己的看法。就好像是张虎,在萧逸书看来,他是个好人,所以他愿意留下来替他治病。现如今他死得这样不明不白,琴奏能从萧逸书身上感受到那种彻骨的悲伤。
琴奏没说话,只是站起身,留萧逸书一个人呆在后山。对她来说,即便不是为了这山寨里的所有人,起码还有一个二凤。
她的剑,从来就不是花架子,情殇剑从未杀过人,今天,它将为杀人而杀人。
38
当琴奏一身红衣回到山上时,天已经微亮了。
她不记得自己究竟是穿着红衣出去的,还是红衣其实是被血给染的。琴奏寻找了那个衙门,一个不留,就想他们对寨子里的人做的那样。琴奏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算不算做错了,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可以坦然地站到二凤跟王生的墓前了。
等琴奏离开二凤的墓,想要回去时,萧逸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等他,他的眼底有一种挣扎的痛苦。身为医者,他的嗅觉灵敏无比,自然能分辨出琴奏身上染着的血腥味道。
可他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指责琴奏什么,因为在他看来,最先做错的人就是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师。若不是他们心狠手辣,将整个寨子里的人都杀光了,琴奏又怎么会这样做?他阻止不了琴奏想做的事,但他也心疼琴奏做的决定。
他是医者,最能体会活着的那种意义。好端端结束了那么些人的命,即便他们是罪有应得的,动手的人心底也会落下一个魔障,他看人从来就很准,琴奏是个好姑娘,她从没有杀过人,可今天,她破戒了。
可他一点都不觉得脏,即便她浴着鲜红的血向她走来。琴奏合该就是这样一个生如夏花般漂亮的女孩子。
“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我们要怎么办?”琴奏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萧逸书,心底却忽然平静下来。还好,他眼底有心疼,有担心,却独独没有害怕与厌恶。琴奏只怕萧逸书这般纯良的人,不喜她的满身杀戮之气。
离开的时候,琴奏看着萧逸书放了一把火,将这浸在血水里的寨子给点着了。萧逸书说,烧了寨子,什么都没了,再也不会有仇恨,而张虎他们也就能安心轮回去了。只希望他们下辈子不要再投身在这样的人家,能过上一世安康的好日子才好。
在萧逸书同琴奏下山以后,坐在路边茶棚里喝茶的时候,正好听见路人在谈论昨晚发生的事。琴奏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萧逸书却是专注地喝着破了口的茶碗里的淡茶。
“听说了吗,昨晚上整个衙门里的人都死光了啊。”
“可不是,我今早还从那边过来的,那血水都淌了半条街,味儿重啊。”
“死了一府衙的人,上头肯定会派人来查的吧?”
“也不知道遭了什么事,这些人还真是胆大包天,连官府的人都敢杀!”
“听说是附近那寨子里的人来报仇了,好像是个女的。”
“我小舅子就住那条街,说是昨晚是见过一个女的,穿着一身红色,索命鬼一般。”
“呦,这青天白日的,你可别吓我?”
“你不做亏心事,又怕啥?”
……
萧逸书担心地看着面前的琴奏,她怎么就胆子这么大,竟不知道护着自己呢?自古民不与官斗,她这样,如何保得了自己?
琴奏也听见了那两人的话,然后便冲对面的萧逸书微微挑眉,“真正看见我的人都死了,至于旁的人,添口田舌,到最后都成索命鬼了,你说还有人信嚒?”再说了,琴奏也不是没下招。
萧逸书见琴奏这么淡定,也不好开口再说什么,只是心底打定了主意,若真出了事,他便同琴奏一起就是了。两个人揭过这事再不提起,只是一路游玩,去往下座城镇。等到萧逸书见到新的官府公文时,他才不得不对琴奏侧目。
琴奏那晚杀进府衙之人时,竟逼着那知府写好了罪状,盖上官印直接送上京去。这事非但没有被谁瞒下来,竟是直接被捅到今上耳里。不管谁对谁错,这事摆明了都是扇了今上一记耳光,可怎么也挡不住众口悠悠,更何况这被杀的知府投的是相爷一派,同当今的齐王正是死对头,被齐王死咬着不放,今上也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今上颁了招数,罪责已故知府,派来新任的知府,至于那一袭红衣仗剑的传说倒是被人传得越来越玄乎,倒也没有人再追责什么。萧逸书不得不叹一句好手段。琴奏杀人杀得正大光明,她不怕人知道,就怕人不知道,这事若是私底下来,只怕永远不得善了,而寨子里死掉的人也顶多只能算是那知府的一笔光鲜政绩罢了。
琴奏也不意外这事的结果,只是比他预期的还要顺当罢了。萧逸书不提起,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两个人游山逛水,倒也逍遥极了,直到进了湖州。
也就是这里,叫琴奏成为了现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女侠琴奏。
这湖州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古话里早说,苏湖熟天下足,也可见一斑。更何况这湖州便是已故名医萧振南故里,对萧逸书来说更是近乡情怯了。
原本,萧逸书也是不知道的,至于琴奏就更加不知了。等两人进了湖州城,到处都听人提起,这才知晓。也可怜了萧逸书,竟一直不知自己是哪里人,不过两个人也没傻呆呆地把名号给亮出来,虽说在湖州城里所有人都敬佩萧振南,但保不定还有什么仇家之类的,还是低调一些更好。
至于萧逸书,他更是看得开。既然当初老爹带着自己打定主意要隐姓埋名,那他又何必辜负了老爹的心意,重新回去呢?倒不如像现在这般,平安喜乐得好。而且,萧逸书知道,琴奏其实也很喜欢现在这样,为了琴奏,他也不需要多做什么。
因着萧振南的缘故,萧逸书同琴奏到了湖州城里租赁了一间院落,还是以兄妹之名对外人说。只是萧逸书空闲下来的时候,更爱去城里有名的医馆转转。琴奏倒是看出来了,这人天生就离不开草药了。
不过这样子的萧逸书叫琴奏觉得很舒服,至于心底那个隐约的答案,琴奏也模模糊糊有个选择了。
就这样子一辈子,挺好的。
直到玉玄子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