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杀》第23/72页
45 全鱼宴
沈门靠水上发家,而太湖自古富饶,鱼米之乡,不过做让人津津乐道的,只怕还是太湖沈门的全鱼宴了。
所谓全鱼宴,顾名思义便是所有菜肴都是鱼。琴奏在尝到沈门的全鱼宴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怎么爱吃鱼的。在寐宇阁的时候,琴奏的吃食其实不算差了,即便是那样,琴奏对鱼也是不怎么喜欢,但当沈门的下人端上来一盘盘鱼菜时,琴奏惊讶地发现,她竟然会这么喜欢吃鱼。
沈门的这个全鱼宴,不是谁来沈门做客都有那个面子吃到的。沈钟铉今天倒真是心情好,只是这事传到沈家二小姐耳里会怎么想,就先不提了。
琴奏看着眼前上来的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这道菊花鲈鱼我认得,可边上这道,我却是不认识了。”荷叶上摆着六只晶莹玉润的丸子,不是糕点么?怎么会同鱼有关。
沈钟铉也不多说,只是起筷夹了一只放到琴奏面前的碟子里,“你尝尝看,就知道了。”至于萧逸书,尽管他脸色变难看了,沈钟铉也不会替他布菜。
琴奏虽然觉得沈钟铉此刻举止略显轻浮,但想着大家毕竟都是江湖儿女,也就不计较这些小节之处了。就着碟子里的丸子,琴奏一咬才晓得,外头一层是用鲫鱼肉黏着玫瑰花瓣而成,而里头裹着的是黄橙橙的鱼子。
沈门的全鱼宴一共有三十六道,每一道菜里都以一种鱼为主,然后配上一种水产,叫人尝不出半点鱼腥味或者是觉得腻。琴奏每一盘都尝过,口感竟是不可思议地好,她发现,前一道鱼的味道会被它搭配着的那一样素菜给清掉。足见配这三十六道菜的人,用心良苦。
“琴奏姑娘,不晓得,我沈门这三十六道全鱼宴,可合你口味?”沈钟铉倒陪着吃了几口,然后就放下筷子。除了跟自家人一起,否则沈钟铉很少同人吃一个盘里的东西。现如今爹娘都已故去,能同沈钟铉一处吃食的人就只有沈家二小姐,沈钟铉的妹妹了。
就好像今天,沈钟铉表面上也吃了几口,但多是别人没有碰过的盘子,如果有谁碰过那盘菜了,沈钟铉就绝不会吃第二块。
琴奏倒没注意到这一点,只不过微微点头,“每一道菜都非常可口,真是谢谢沈门主了,不然我还真没这福气。”
其实琴奏说的倒是真话。她不是什么饕餮之人,只知道这些菜非常好吃,但其实却不知道,每一道菜里厨子花了多少心思进去,从选材到配菜,其实里头并不知琴奏见到的一种配菜,而全都融在汁水里头,所以每盘菜都叫人吃不出腥味来。
还没等沈钟铉把话题接下去,坐在另一边的萧逸书倒是慢悠悠地开口了,“我看沈门主气色不算大好,这鱼性寒,还是少吃为好。”
萧逸书自从见到琴奏同沈钟铉相谈甚欢,甚至还为对方弹琴之后,他这心底就一直不舒服,只觉得琴奏被人抢走了一般。他来不及细想为何心底会有这种念头,只是不给沈钟铉找些不痛快他就会一直不痛快。
琴奏淡淡地瞄了一眼萧逸书,然后也不说话,这两人间的古怪倒是叫沈钟铉心中了然。“萧兄弟倒是言之有理,不知道能否请萧兄弟替在下治治这血气不足的毛病?”沈钟铉说这话的时候,心底的确是有一番考量的。
都说久病成医,这话倒也不假。若萧逸书动了什么手脚,那么肯定逃不过他的眼,不过着娘胎里带出来的阴气,让他吃了不少苦,整年手脚冰凉,小时候妹妹还因为他的手太冰,将他一直捂在自己手心里。
若是萧逸书真能想个法子替他治治这体寒的毛病,他也就心满意足了,而且在知道对方可能是萧振南神医的后人时,沈钟铉就有了这念头。
沈钟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正注视着萧逸书。萧逸书原本不想答应,但想到琴奏还没有查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只能答应,而且萧逸书也知道,沈钟铉这病难治,他想试试看。不为任何人,只为他是医者。
琴奏自然明白萧逸书这人的脾性。当初遇上打劫的都能替人家治病,现在遇见难缠的急症,自然好奇手痒了。萧逸书只是陪着她走这一趟,若是能治好他的病,他日自己若得罪了沈钟铉,或许萧逸书不会受到牵连。
萧逸书确实没有像琴奏这般想得这么远,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想治好这病罢了。至于别的,他并没有多想什么。
“再下才疏学浅,不过倒想一试。”
用过全鱼宴,天色还不算太晚,不过沈钟铉还要过去看望妹妹,也就没有多留,同萧逸书约好明日看诊的时辰就离开了。
等沈钟铉离开后,琴奏才同萧逸书一起坐到石椅上,天色蓝蒙蒙的,倒也不算太暗。萧逸书用药草泡了壶热茶后,两个人就静静地赏花赏鱼等月色。
先开口的还是萧逸书。他有些懊恼,似乎只要对着琴奏,每一次他都会变得很不淡定,可他这一回是真的没办法了。若是之前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现在静下来坐了这么久,他还不懂就真对不起自己了。
如果不喜欢,怎么会这样怜惜?如果不喜欢,怎么会这么介怀?如果不喜欢,怎么会这般不舍得?如果不喜欢,怎么会轻易将一辈子允诺与答应?
因为喜欢,所以怜惜;因为喜欢,所以介怀;因为喜欢,所以不舍得;因为喜欢,所以允诺一辈子。
萧逸书,你这傻小子喜欢人家这么久这么深,你还不知道,果真是个傻小子啊。
想明白这一点后,萧逸书再面对琴奏时,面上竟隐约透出一层温润的光华来,“琴奏,你想怎么查?我都帮你,但请你答应我,离开这人后,就嫁给我,好不好?”
琴奏扭过头,看着萧逸书,眼底有温柔的星子坠在里头,然后脸上浮出一记浅浅的笑来,“好啊。”
如果是萧逸书,温润如他,她也真的愿意。欷华公子注定是琴姑娘的,而她,也该勇敢一些,获得属于自己的温暖,不是吗?
46 离人魂魄
沈钟铉是沈门门主,大小事务都要他做主,所以等到他空下来后,萧逸书其实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萧逸书倒是不生气,毕竟沈钟铉不是故意为难他的。只是在心底叹了一句,还是做平凡人好,外人看他沈钟铉是如何风光无限,生杀予夺无往不利,可他却到底没有了常人的快乐。萧逸书或许从小跟着萧振南生活在乡野之地,虽吃不到多少山珍海味,但却活得自在极了。
沈钟铉伸出手腕给萧逸书,他倒也不防着,怕脉门被人制住之类。萧逸书不会武,他一早就看出来,而且医者要杀人比谁都厉害,他还不至于这么傻,想要以武取胜。
萧逸书难得地皱了眉。父亲萧振南留下不少医书给他,里头不少是祖上传下来的,也有不少是父亲萧振南行医积累下来的。像沈钟铉这样病症的人,里头倒是没有记载。这让萧逸书愈发手痒,想要将沈钟铉的阴寒之症去除。
“这些年,体寒发作的时候,你用的是什么药,才将体寒压下去的?”虽然没有马上解决的法子,但是萧逸书知道,这种体寒一旦发作,几乎是要人性命的,全身骨头刺痛,筋脉暴涨。何况是眼前的沈钟铉。
沈钟铉作为武林人士,动刀动枪总是常有的事情,一旦遇上他体寒发作,那便真真是要人性命的事。萧逸书想要从他之前压制体寒的法子里下手。可萧逸书却看见沈钟铉在听到自己这么问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僵。
“当年,家父派人去找萧神医,就是希望萧神医能有法子治好我身上的体寒,只可惜,等家父到的时候,萧神医已经遣散家仆,人已是失了行踪。家父只能找寻别的名医替我延命,用着那些珍贵草药,也才勉强让我活到三岁,三岁那年,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死。”
沈钟铉说到这里的时候,略微停了一下,萧逸书知道,接下来要说的应该同他刚才问的法子有关了。
“萧大夫应该知道,我那把刀叫什么吧。”沈钟铉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年轻的医者,他找来当年跟在父亲沈雄身边的老人问过,面前的萧逸书虽然面容上不怎么肖似当年的萧神医,但那双眉眼却像极了。而且他也派人收集了一些他开的药方,找了老道的大夫看过,同当年的萧神医几乎一样。
沈钟铉愈发肯定眼前这人,同萧振南有某种关系了,即便不是亲生父子。直到他父亲沈雄去世,他一直没放弃找寻萧振南,他也曾问过父亲,为什么一定得是萧振南。父亲当时告诉他,他的病若有一人能解,那这人必是萧振南无疑。
只可惜,沈门派出去找寻的人怎么也找不到,等到他接管沈门后,他也就将人撤了回来,但关于萧振南的事,沈门只怕知道得比萧逸书还多。
“离魄刀。”萧逸书用平板的声音回了沈钟铉,沈钟铉倒也不生气,“离魄离魄,离人魂魄,可不就是要人命嚒?我三年那年,父亲找到一位蛮族术士,他告诉父亲,饮活人心口的热血便可。”沈钟铉顿了顿,然后又笑了起来,那笑似乎不染纤尘,“世人都说我那离魄刀嗜血,每日必沾人血,其实,不是的,是我要喝血,每日都要。”
沈钟铉说这话的时候,眉尖微微皱了一下,然后又拍了拍手,房间门口飘过来一名下人,“门主。”
那下人神情冷漠,眼睛垂视,但身上穿着的衣裳却不俗。沈钟铉冲他笑,“我倒是忘了早起还未曾喝过药,你去端来。”
那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很快就回来,然后当着萧逸书的面,将一只翡翠碗放到沈钟铉面前。至于沈钟铉,更是似笑非笑地睨了萧逸书一眼,然后面不改色地将那碗温热的血浆给喝了下去。
因为那血浆的润染,叫沈钟铉原本有些苍白的唇色变得红润一些,整个人看上去愈发气质超然,像是谁家的书生一样。沈钟铉将那只翡翠碗放下,下人将碗收起后,又安安静静地退开,仿若萧逸书根本不在一般。
倒是萧逸书,原本脸色苍白,毕竟沈钟铉语焉不详的话,只会叫人觉得他是真每天都要杀一个人取血来续命的。萧逸书是大夫,他明白,人心口只有三口热血,是人的精元。若是被取走了,那这人也就没命了。
他是从父亲留给他的医书上见过类似的法子,但这法子实在阴毒,先祖在上头有批注,并没有细解。现如今他亲眼见到沈钟铉饮人心口处热血,这让萧逸书觉得有惊又怕又怒,惊的是这世上真有这法子治病,怕的是那热血便要人性命,怒的是眼前的沈钟铉活到这般年纪,也不知道要了多少人性命。
“萧大夫可有什么话要问我?在下必定不似那些讳疾忌医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沈钟铉神态有些倦懒,但萧逸书看得出来,他的气血比先前的确要好上许多。
“那……东西,你每天都喝?”萧逸书作为医者,实在无法见人如此漠视性命,只得按捺下心底的厌恶,将该问的话问了出来。萧逸书也庆幸,好在自己答应了沈钟铉,也不知道能救下多少无辜的人。
这沈钟铉的心只怕真是块石头,若不然食人鲜血这样的事,实在匪夷所思。只是这样一来,萧逸书就更加担心琴奏的了。琴奏来沈门为的是查清寐宇阁老阁主的死因。萧逸书虽然不大清楚这江湖门派间的争斗,但也知道江湖是个打杀无情的地方。这寐宇阁欷华公子也不可能空穴来风,认定人是沈门门主杀的。
琴奏这般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他,而他偏偏又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到时候琴奏想要全身而退,只怕是不可能了。
萧逸书这么想了之后,便更加下定决心要治好沈钟铉的体寒,即便不能痊愈,便是为了救那些无辜之人,他也要将沈钟铉的痼疾治好。
“是啊,也不瞒萧大夫,在下这体寒之症实在难捱,也只有早晚喝上一碗才勉强将这寒症抵下去。”沈钟铉说得云淡风轻,像是那一碗血不会要了一人的性命般,这么冷漠,实在叫人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