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杀》第26/72页
小乔好不容易压下那股疼痛后,才慢慢睁开眼。这里是哪里?小乔看着这顶精细的帷幔,闻到一股浅浅茉莉清香,有些清冷,但却叫小乔觉得很舒服。那味道比起自己常要喝的那些药汁味道要好闻许多呢。
只是,她怎么会到这里?这儿并不是她住的簌玉轩啊。她记得哥哥好不容易答应了她,允她年底时随他出去巡视产业的,她为了讨好哥哥,还特意叫四季帮她挑了织云锦,亲手帮哥哥做衣裳的,怎么会到了这里?
这儿倒是挺暖和的,热得小乔有些微喘不过气,偏又没有那一股子炭火的味道,莫不是烧了地龙?
可这地龙只有北方人才用,她可从未听过南方有人会建地龙的呢。这儿,难不成已经离了湖州城?想到这里,小乔便真是有些慌张起来,挣扎起身,透过那席雅致华美的帷幔,小乔终于看到了周围的一切。
房里的一切都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处,脑门上有一种细细的抽痛,叫小乔来不及细看就不免轻哼出声,这儿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她怎么会到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里来?
“四季?”小乔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下意识便轻声喊了贴身侍女的名字。四季是沈门的家生子,从小就跟在小乔身边照顾她,对她来说,除了哥哥沈钟铉外,她最熟稔的便是这个小丫鬟了。
“小姐,您起身了?”就在小乔因为不适拧着眉,无力地躺回到被褥里时,一道轻柔好听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小乔睁开眼,就看见一身粉白衣裳的女子躬身立在一边,眉眼唇鼻间尽是熟稔……怎么会是她?
琴奏!!
小乔是听过这女子名字的。当然,这都托了自家哥哥沈钟铉的福。小乔知道父母去得早,哥哥沈钟铉对她是极疼爱的,沈门虽然是个江湖门派,但姑娘家要学的东西,哥哥总会为她打点得最好。
琴棋诗画,只要她喜欢,哥哥无论哪一样都准备着最好的。湖笔自古有名,哥哥请了城里手艺最好的师傅替她制笔。她喜欢琴,哥哥就花重金帮她找来了有价无市的绕梁。小乔不管外间的人怎么说哥哥,在她眼里,哥哥是这世上最疼她的那个人。
直到那天,哥哥竟会派人来借她的绕梁。要知道,绕梁这琴从到她手上那天起,她便分外喜欢,饶是四季,她也不让碰,实在是心爱得紧。这事哥哥沈钟铉不会不知道,可那天哥哥竟叫人来借,这让小乔很是好奇。
一问下更是知道对方是位女子,小乔就愈发不肯善罢甘休了。谁家哥哥过了二十还没成亲的?或许那家人太穷,亦或者是那人实在不堪入目,但这些都不该用在自家哥哥身上才对,不说沈门门主武林盟主的名号,只凭那长相也是俊美无敌的。如此这般一寻思,小乔便多了个心眼。
等下人回来说出那姑娘的回答时,小乔知道,对方必是爱琴之人,既然如此,她便给哥哥一个面子,而且自己那时候也领着四季跟到了客院外,只一曲《醉渔唱晚》,小乔便喜欢上素未蒙面的琴奏了。
晚上哥哥来的时候,小乔问哥哥能不能代为引荐,但素来疼爱她的哥哥却没肯答应。小乔不懂,但却也乖巧,哥哥说不见那便不见好了。但却是对这个琴技高超的姑娘留了些念想。
直到那天去渡头送哥哥,小乔才第一次见到琴奏姑娘,但却是真没想到两个人会是这般相像!!
51 飞花身似客
小乔想,或许是因为那张太过相同的脸面,于是才会觉得面前的琴奏是那样的熟稔,也难怪琴奏姑娘来沈门的第一天,哥哥来见自己时神情有几分古怪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缘分叫小乔对眼前之人格外喜欢。
只不过那天是哥哥带她离岛的日子,小乔得乖乖留在岛上,没有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乘船而去,当时还想着,等哥哥他们一回来,她便要去客院找她,同她说说话,便是再听她弹一回琴也是好的。
只是那次却是哥哥一个人回来的,连着那个姓萧的大夫也没回来。小乔有些惋惜,难得对着哥哥唠叨起来,只想着问问清楚,琴奏去了哪里,可哥哥却是笑了笑,告诉她琴奏以后都不会来沈门了,小乔想,大约是他们男人之间的事,于是也就不再问了。
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琴奏现如今会低眉顺目地站在自己跟前?小乔真被吓到了,“琴奏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而我又怎么会在这儿,这儿不是沈门!”沈门之上,对沈家人来说是没有禁地的。小乔虽不常走动,但沈门之上,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秘密,她也从未见过岛上有这么一处地方。
小乔也知道哥哥是武林盟主,定有人不服想要害他,而自己便是哥哥唯一的软肋,心思泛活的小乔下意识便觉得眼前的琴奏不是好人,于是盯着琴奏的眼底也多了浓浓的戒备,那轻屑的模样,叫琴奏神情忍不住恍惚起来。
眼前的小乔,或者对琴奏来说,就是当年的琴姑娘,从未用这般伤人的眼神看过她啊。那年,她在风雪中站在自己面前,眉目清丽妩媚中又带着一种傲雪的清冷。虽然边上还站着欷华公子,但琴奏有那么一个瞬间,眼底只能看得见她。也许就是彼此那一眼,注定了她们一生一世的纠缠瓜葛。她那么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车,朝她跑来,只为了带她回来。
琴姑娘,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们命里注定的纠缠就将我们绑牢,谁也逃不开,躲不去了。
“你?……”小乔声音暗哑,只觉得脑袋依然疼得厉害,只怕是被人下毒了。她因着哥哥的关系,多少也知道自己身上实在是疼得有些不正常,但又一想,对方也确实厉害,竟能找到岛上来。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打算拿自己要挟哥哥什么,小乔想到自己的哥哥,心底忍不住委屈,都怪他没用,若是多些小心,又怎么会被这些无赖之人给绑到这里来。
“小姐莫着急,一会儿喝口茶水就不难受了,您躺了太久,所以才会觉得身子不爽落,好在公子怜惜,用了紫玉兰替小姐去了身上的病气,叫小姐早日醒来。若有何处不妥当,小姐只管告诉我。”看着面前同自己几乎一致的面容,小乔只觉得心底诡异非常。她面沉如水的神情,还有说话时不卑不亢的语调,还有望过来时那一道平静中夹杂着幽幽情愫的眸光,惹得小乔心里像是被人揪得死紧。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乔大口大口喘气,身子靠在琴奏竖起的软枕上,面色因为情绪激动而泛起些微的红润。琴奏小心翼翼地端过来一碗浓香的奶乳过来,“小姐,要问什么,也等喝些暖的东西再说,您睡了几天,都还没用过膳食。”
仿佛这一切都顺手极了的,琴奏将小乔的身子半托在自己怀里,然后小口小口喂她喝那碗奶乳,那是她亲手熬的,用了新鲜的牛乳,丢了杏仁去腥后同燕窝莲子一起熬粥了稀软香浓的一小碗。从前时候,琴姑娘身子不好,实在吃不下饭菜的时候,琴奏都会这样认认真真地炖上一盅给她喝。
琴奏永远忘不了琴姑娘第一次喝的时候,那双眼溜圆黑亮,像只餍足的猫儿,只赖着琴奏说是每天都要喝。她却从没告诉过琴姑娘,那么一小碗却要人看着火对上两个时辰,寸步不离地搅着,还得小心翼翼候着火。
但只要琴姑娘高兴,让她做什么也都愿意。
“琴奏,我要听真话。”虽然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同自己说真话,但小乔还是在乖乖喝了那晚香浓的牛乳后认真地对琴奏这么说。哥哥虽然每天来看她,但却从不提那些江湖上的事,小乔知道哥哥是为她好。哥哥不愿提,她便不缠着哥哥一定要问,只是私底下总让四季去打听些,多多少少知道江湖上对哥哥不服的人很多。
四季那傻丫头,总是愤愤不平,说大少爷这么好,外间那些人没本事只能诋毁妒忌少年。小乔想了想,也没多说,只是平素里乖巧地深居简出,只想不替哥哥惹什么事端回来。所以今天被人带到了这里,小乔必须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她实在不愿看到哥哥为了自己而委屈,这对小乔来说,比杀了她都痛苦。
琴奏换去那身红衣便去了小厨房里熬牛乳,也并未去找过欷华公子,但公子既然把人领到了琴轩,而且躺到了这张床上,里头的意思,琴奏不用想也就知道了。
“小姐,您实在急着知道,那也等我先帮你梳洗打扮一下,一会儿阁主来了,小姐去问阁主,自然就明白了。”哎,江湖上最出名的情殇剑,终究只是殇情罢了,不是么?明明早就知道了答案,为何一提到那个男子,自己的心口还是跟着紧揪了呢?为什么那日要叫自己遇见那个男子,不然她可以完全守着一份温暖过日子,却不用为了第一眼时就开始的妒忌奢望而伤心伤肺呢?明明咫尺,却一路去往天涯,缠绕起一生一世的纠结,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孽缘么?
“琴奏,你家公子是谁?”小乔不喜欢被动于人,当初是被人下药,无知无觉,被带来这里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可现在,她既然醒了,就必须想着怎么会到回到岛上,回到沈门去。
“小姐,我扶您去梳洗打扮吧,一会儿阁主就会来看您的。”琴奏努力想着萧逸书的模样,然后嘴角便真的露出一丝清浅柔软的笑来,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她就去陪着萧大哥。即便这张床昨晚还是她睡的地方,但她终究不是主人,既然主人回来了,她再一次被利用后也就可以被丢开了,不是吗?
52 美玉之于顽石
离开寐宇阁的日子,对琴奏来说,并没有什么不习惯,而且她也喜欢身边有一个小依然陪着。他话总是不多的,但只要遇上同医有关的事,便是对了谁都能滔滔不绝,只把人说到甘拜下风为止。
可再回到寐宇阁,琴奏发现,在外头这几年,竟让她对这里觉得陌生极了。明明这里到处锦绣华裳,比起那些餐风露宿的日子来,现在这样不应该是更好吗?可现在这样分明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叫琴奏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一场是梦而哪一场又是真?
梳妆台、黄花镜、胭脂、水粉、桃木梳,一切仿若从前,从未曾变过一样。琴奏走过去将那把桃花木的梳子拿在手上,如线一般悠长的香味是春天才会有的那种,有些暖,有些凉。顺过发间时,也许就像欷华公子抚着琴姑娘的发一样,或许就是这样酥麻动人的吧……
欷华公子不在阁里的时候,从来都是她帮琴姑娘束发的。琴姑娘的发如缎匹一般,丝滑动人。而那时候的她,发却是枯黄的。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成琴姑娘。即便是现在,她依然不留恋成为另一个人,即便那个人可以在欷华心底刻上永不磨灭的痕迹。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离开这几年,她不止学会了怎样漫不经心的杀人,也学会了拥有自己的心。萧逸书说,琴奏你要做这世上最真的那个人,为自己而活,让自己活得好好的。
她当时听着只觉得实在太温暖,但现在想起,琴奏才明白,原来最懂她的人,不是自己,而且萧逸书。
如果萧逸书不遇上琴奏,他或许就可以娶个娴熟温婉的女子,一辈子安康喜乐。如果萧逸书不喜欢琴奏,他或许……就不会……死。
握在琴奏手心的桃花木梳子一个不稳,就这么落在了地上,啪嗒两下,声音清脆响亮。琴奏从失神中惊醒,弯下腰想要去捡那把梳子,却又偏偏碰到一双柔若无骨的温润酥手。琴奏不肖抬头,只是微微躬身一退,小乔姑娘。
如果说,那几年的不相见叫一切都改变了的话,那么独没有变的就是她这双手了。而她的呢?染满了血,那些血润到她的指甲缝,顺着肌肤的纹理扎进她的骨肉里,真没有一天可以叫人安息。只有她,活得好好的。
琴奏初学琴的时候,她知道,欷华公子曾让她去拜过肴师傅的,但只一眼,他便不肯教她了。对肴师傅来说,权势功名也不过世浮云,他肯留在寐宇阁,只是因为有琴姑娘。即便琴姑娘之后撒泼不肯再弹琴,肴师傅也只肯教她一个人。
她的手,肴师傅一眼便认出不欢喜,她当时不明白,后来才晓得,一双杀人的手,怎么可以亵渎那灵素的琴呢?也正是因为这样,欷华公子让别的人来教她学琴,而肴师傅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现如今,琴奏更加无地自容了。人啊,总是对美好的事物心生向往,但却害怕将自己的拙劣同她们摆在一处来比拼。肴师傅当年只一眼就分出美玉与顽石的区别,现如今美玉依然是美玉,而她这顽石则愈加羞于见人了。
“小姐,都怪我不好,这种事儿还是我来吧。”琴奏的话,正好叫小乔停下弯腰,而那把桃花木的梳子也没有一直落在平滑的地上。琴奏将梳子捡起,放回到梳妆台上。
这些年,小乔姑娘,也或者说是琴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明明是这儿真正的主人!可琴奏发现,无论她怎么看,小乔似乎真的忘记这儿发生过的一切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琴姑娘离开的这几年里,她的身子骨似乎好了,但人却是真的忘记了。若不然,对她来说,汹涌若潮的情意,怎可能在这儿不露半分?
琴奏一直都明白,也从不妄想自己能取代谁,他所得到的一切疼爱怜惜只是为了做给老夫人看,他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琴姑娘。可琴姑娘究竟是怎么了?她可以忘记谁,都不可能忘记欷华公子,忘记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