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杀》第54/72页
所以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沈门的做大是朝廷故意而为的结果。皇朝自大定后,上位者便一直忧心这江湖之事。早些年的时候,朝廷对江湖也做过一番部署,只是那时候的江湖还算清澄,那些所谓的侠士也不算太桀骜。
只是近几朝来,这些江湖人士拉帮结派,打起架来真是将一切都毁得厉害,而且死伤还由不得官府做主,这叫朝廷愈发头疼起来。当龙天奕踏足江湖事的那天时,今上便将手上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交给了他。
这枚棋子便是朝廷一手扶持起来的沈门。
诚然,当年的沈雄也算是有些本事的,不然那么小小一个水上帮派,也入不了朝廷的眼。正是因为沈雄的本事,才叫朝廷下定决心扶起沈雄来。太湖一片的官府也配着沈门的几次夸张,将整个太湖给吃了下去。
这沈雄的确不是个傻的,当沈门成为雄霸太湖的第一大帮派后,沈雄到底还是找了上来。对沈雄这样的人物,若真把他当成一个莽夫的话那便失策了。朝廷直接派人把意思告诉沈雄,便是要扶起沈门作为天下第一大帮派,然后号令武林,而朝廷变隐匿在其后。只要江湖不多生事端,朝廷同江湖也就相安无事了。
而沈门便是获利者,只要沈门自己确实有本事,且加上朝廷的扶持,要沈门成为天下第一大帮派,并不是件难的事。
沈雄有了朝廷的担保,自然也就受不了手,等到沈门到了沈钟铉手上时,沈门便隐有做大之势了。当然,沈门的崛起自然也瞒不过寐宇阁的眼。不过这一切都是暗中来的,除了沈雄见过朝廷那人,便无旁人知晓,寐宇阁自然没那么快猜到两者间的关系。而沈雄靠着自己的本事与福气,将壮大起来的沈门交给沈钟铉时,自然也将这秘密告诉给了沈钟铉。
沈钟铉虽也是有个野心的人,但却从没想过要谋朝篡位之类的事。知道自家同朝廷的关系后,沈钟铉亲自上了趟京,表明心迹后沈钟铉施展其抱负时也就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当然,不管是当初的沈雄还是现在的沈钟铉,他们都知道朝廷的底线在哪儿,那便是安稳。若是谁敢扰了天下大安,那人便真是不想活了。
龙天奕早就有些怀疑了,等到这条线握在手里后,龙天奕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只是父皇的意思,龙天奕也莫不清楚,他却是打算来一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当年的寐宇阁暗中同朝廷谈和,护着江湖这么多年的肆无忌惮,现在做大的沈门也需要有人将它收拾好了还给朝廷了。所以龙天奕也就这么干了。
当他让潜进寐宇阁的人对欷离下手,趁着他闭关时动了他真气,叫他血脉倒行后力竭而亡后,父皇只是但笑不语时,龙天奕便知道他做对了。也是,没有哪个皇帝愿意看到自己养大的鹰犬强大到连自己都能伤害的地步。
接下去的事,龙天奕便是背后那双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黑手,成功挑起了寐宇阁同沈门的罅隙。本来,百年世家寐宇阁同新秀门派之间就多了些道不清的隔膜了,而这欷离却是死得有些离奇,会怨到对方也就不奇怪了。
而这沈门这些年被朝廷养得胃口颇大,也不怕寐宇阁将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反倒是接着这股子空穴之风,将沈门的气势鼓得愈发大发起来。也是,江湖人素来崇尚的就是强者。你是寐宇阁的阁主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沈门的人作了?
若寐宇阁主持江湖大局时不是那样一番高高在下的做派,或许江湖人看待欷离的死也不会这样冷漠。只是这一切交织到一起,倒确实让寐宇阁恨上沈门,而沈钟铉也确实想引出欷华来一决高下。
龙天奕要的就是两个人的一决高下。这两个人从未交过手,但依龙天奕来看,必是不分高下的,即便一个能胜了,也决计讨不到什么好处。而江湖门派,乍看或许金碧辉煌,但若是少了领头那个人便真是树倒猢狲散了。
此刻,龙天奕看着面前的沈钟铉倒是眯了眯狭长的眼。当初小莫子回来,只说这人生得有些阴气,面向虽秀美却也不觉得阴柔。也让龙天奕对这人多了些好奇,现在见到了,确实,这人骨子里的那股子桀骜不驯将他面相上的那几分美给遮掩掉了,衬得整个人有股子出尘味道来。
“在下只为一碗豆花而来,并不打算进醉江南吃喝什么。”龙天奕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即便这醉江南的东西确实不错,但他也不是什么重口腹之欲的人。龙天奕淡定地坐着。只是那骨子上位者的气势怎么也掩不住,让对面站着的沈钟铉可疑地抿了抿唇。
这人,不简单。
起初只是看这人相貌不俗,看似书生,却能在几个人亮刀子随时可能动手的情况下丝毫不乱,这足够让沈钟铉看中这人了。这会儿一句话,却真叫沈钟铉有些好奇这人的身份来。也不管龙天奕愿不愿请自己坐,沈钟铉跨过板凳,自发地坐到龙天奕面前,冲努力缩进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的老汉也要了一碗豆花。
“常听酒楼老板说这儿的豆花好吃,可最近实在是忙,倒也没机会来尝上一口,兄台不介意搭张桌子吧?”他都坐下了,即便说不好也不可能挪位置了。沈钟铉等老汉哆嗦地端上一碗热豆花后,喝了两口,然后抹了抹嘴,“确实不错,兄台雅兴不错,可否告之在下,兄台可否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这武林大会三年开一次,为的便是选出新的武林盟主,这也都是老规矩了。沈钟铉倒真没想过要让出这位置,只是看了这么多人,撇来眼前这个看不出路数,却也知道是个极厉害的练家子的龙天奕,沈钟铉不觉得还有谁会是他的敌手。
龙天奕在沈钟铉自发地坐到自己对面时便彻底搁了豆花碗,连碰也不在多碰一下了。对龙天奕来说,他不会表明身份,但却一定会端起自己的架子,叫对方下不去台面的。听见沈钟铉开始试探自己时,龙天奕嘴角含了一丝笑,撇了撇头看了那几个原本叫嚣着,现在却是彻底噤声的大刀食客,说了一句,“无门无派便参加不得武林大会,争不得那盟主之位了?”
还真别说,他换个身份夺了那武林盟主之位也成,毕竟这样一来江湖上的事全都由他说了算。不过龙天奕是不可能让自己滩进这潭浑水里去的,而且就算龙天奕肯了,今上也绝不会同意的。
龙天奕站起身,也不再看后头几个人因他这句话脸色变得有多难看,就这样施施然,如同来时一般离开。而沈钟铉也盯着对面终于裂成两瓣的豆花碗,至于那锭银子却是彻底融陷进桌子里,若不劈开,只怕银子也是拿不出来的。
是个有趣的人物!
沈钟铉冲身后使了个眼神,便有人跟着龙天奕过去。静下来的豆花铺这会儿却是有点不好受了。而几个原本喝豆花喝得挺开心的人却支支吾吾地喊了沈钟铉沈门主后便像是被点了穴,根本不再动。
“原来几位架子这么办,连沈门的规矩都不愿守了。在下可是说过的,这般不守规矩的人,可莫要再看见第二次,不然可休怪沈某无情了。”沈钟铉也不知道这几个人惹上了龙天奕那人还能不能活,不过他好歹是武林盟主,该说的总不能漏掉,不是吗?
几个人连忙点头允诺,还想再凑近一些,心思惶恐地问沈钟铉能走了没,乐得沈钟铉连忙摆手。等到人走光了之后,沈钟铉还端着那碗豆花慢吞吞的喝着。他的身子倒是真比从前好上太多了,只可惜还差一点便彻底痊愈了。
想到萧逸书,沈钟铉便有想到之前接到那条传信。小乔竟会在寐宇阁欷华手上,这让沈钟铉嘴角的笑变得有些残忍起来。
这欷华实在厉害,能闯上岛带走小乔,这点足够证明他的本事了,可却生生往沈钟铉及整个沈门脸上狠狠甩了个耳光。他当沈门只是个摆设,任他来去不成?也怪他自己疏于防备,原本还想不出是谁有这本事要带走小乔,现在却隐约知道一点,小乔被带走,多半是因为那张同琴奏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小乔,是他沈钟铉的妹妹,欷华,这一次,且不管背后谁在谋划,他都不会放过他的。这武林大会,谁都可以不参加,寐宇阁的阁主同武林盟主却是一定会到的,这也是江湖的规矩,现如今却是成了沈钟铉最喜欢的规矩。
“找到琴奏姑娘了没有?务必在武林大会召开前找着来。”
108 老妇人
一直以来,琴奏都知道自己就是个累赘,是所有人都想要放弃的那一个。当年父亲到底是没带她一起走,而是将她丢在荒郊野外,任凭她自生自灭。进了寐宇阁,从没有人问过她想要什么,却将一切都摊到她头上,除了这样,否则她便是忘恩负义的人。出了寐宇阁,除了一个萧逸书真心疼她以外,就连想要认回她的外祖父也多了几许算计之心。
这叫琴奏根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炙手可热,因为除了原本的八皇子龙天奕的人马外,竟然还有寐宇阁同沈门的人。沈门找她,或许是沈钟铉不放心,找她确认小乔姑娘的事,可寐宇阁找她就真是不应该了。
她真是只是一颗废棋了,欷华公子只要琴姑娘。她不知道琴姑娘发生了什么事,而这小乔姑娘却是真的不记得之前种种了,但对欷华公子来说,人还是回到了他身边不是吗?琴奏成了最不该留下的一个人,毕竟不管小乔姑娘记不记得从前,见到一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总归是不舒服的。
这世上,但凡真心相爱的,又怎可能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谁会傻的让出心底所爱之人,成什么娥皇女英的佳话?本来,琴奏就觉得自己再次离开寐宇阁后,除了八皇子那一头,她应该不会再惹什么麻烦了,可琴奏自从进扬州城这一刻起便知道了,她卷进麻烦里了,而且这麻烦还不小。
琴奏更加小心翼翼,不敢摘掉脸上的人皮面具,假扮山里农妇,进到扬州城里也不敢去找那些个客栈投宿,只能花了些银钱,找了户人家寄宿几日。这扬州城历来繁华,一些小户人家倒也常招待像琴奏这样孤身上路却又不方便住客栈的人家。
刚好,琴奏找到的这户是个寡妇,平日里不方便抛头露面,这日子便过得有些紧巴巴的,守着前夫留下的一个小宅子,没了法子,便靠着嬷嬷偶尔带几个女子上门寄宿。琴奏见那房屋院舍倒也干净,也就没还什么价,交给一个月的租金便进了扬州城。
任凭外头的三方人马都快将整个扬州城给翻一遍过来,却谁也没想到那坐在墙角跟着老寡妇学针线活儿的女人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红衣女侠琴奏。这寡妇自己没有子嗣,对着琴奏这样安静乖巧的女子便是格外贴心,平日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请琴奏一块儿过去吃。琴奏不想过分引人注意,也就过去了,这么一来倒让琴奏养出几分水润丰腴来。
老妇人倒是很开心见到琴奏水润起来,总喜欢拉着琴奏的手说:“扬州好啊,好山好水好养人,瞧瞧,整个人都水润起来了。我同你说,这女孩家就是要生得丰润一些才好生养,也会多些福气。”琴奏看着老寡妇圆滚滚的水桶腰,倒是善意地笑了笑。哪晓得老妇人也是个机灵的,瞧见琴奏的笑后,立马亲昵地敲了敲琴奏的额头,琴奏一愣依然微微笑着。
老妇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微微仰起头,手放在自己滚圆的腰腹上,“我那老头子娶我的时候,我比你还瘦,老头子跟我说,要把我养胖来,胖些才好……”
琴奏等了等,几乎想都没想,便问了句后来呢,老妇人笑眯眯地看了琴奏一眼,“自我嫁给他一年后他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怪自己没把婆娘养好。说来好笑,老头子在地时候我成日里挑拣吃食,恼得老头子急了,最后还是回去哄我。他走了之后,我自己一个人,倒真把自己养胖了,也不知道等我哪天走了,见到老头子他会不会认不出我来。”
老妇人说到这儿,眼底那有些淡淡的哀伤,只是脸上的笑却从未断过,白胖胖的脸上层叠出一圈又一圈柔和的光彩来,叫琴奏忽然心生羡慕。她从来以为,爱便是要生死相随才足够叫人向往,可却没想到,扬州城晃悠悠的小桥流水边,有这样一位妇人,守着丈夫多少年前寡淡的一个念头,将自己养得胖胖的,只为了百年后去见丈夫的时候,告诉他自己这些年过得很好,他不用愧疚。
这样的情感,足够让琴奏动容。或许,萧逸书看她时,那些分明写在眼底却从未说出口过的话,便是老妇人这样的感情。他是真的想同她,一同到老的。琴奏握住老妇人的手,爱娇地摇了摇,然后如闺女一般,将手上刚绣好的,不甚漂亮的刺绣递给老妇人看,面上虽没什么大的起伏,但眼底却多少泄出一些讨好的光芒来。
琴奏的娘走得早,别说是教琴奏女红了,就是连面,琴奏都记不得了。后来跟着父亲乔之行也不可能学什么女红手艺,后来进了寐宇阁,她学会了弹琴与杀人,却独没有人教她生为女子必须会的这门手艺。
它可以不好,但闺阁的女孩子哪一个不曾学过?琴奏忽然心底一酸,眼眶的泪珠便要涌出来。琴奏忽然抓紧了老妇人的手,“我来扬州城找一个人,等找到那个人,我跟他一起奉养你,可好?”
“只要不离了这院子,什么都好。”老妇人一个人活了这么久。新妇第一年丈夫便去了,这让夫家的人抱怨颇多,叔伯子侄们合在一起想要将她打发了,然后拿回这处宅子。她不过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自出嫁那天起,娘家便成不了她的依托。
她拿着扫把,将一群老少爷们堵在门口,抛头露面这样的事,自丈夫走后,她也就顾不得了。
“官人尸骨未寒,你们这些叔伯子侄竟要抢了他的房产,赶我这无辜妇人出门?我便在这儿站着,除非我死,谁敢动我和官人的家!”这群大老爷们受不住街坊们的指指点点,倒也不敢这样盛气凌人的上门了。随后的事,老妇人虽然被逼得很苦过,但这宅子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一样东西,她若是连这都守不住的话,老妇人真不知道自己百年后有何面目见去见他了。
109 流水宴
有时候,人但凡还有一丝盼头都不会彻底失了底气。
老妇人在丈夫走后,确实想过一了百了,反正也没有孩子拖累,不如跟着他去了。可看着院子里丈夫亲手种的那株桂花树,老妇人便拿着扫把义无反顾想要守住这个院子。他因为她的闺名里带个桂字,而种下这株桂花树,她就更要守住这个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