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明》第2/536页


窗外的孩童都捂着嘴笑起来,铁头悄悄道:“原来秀才就是这个模样啊。小三,你娘每天教你念书,告诉我们,秀才念的什么啊?”小三摇头表示不知。大伙也不以为意,接着往里面瞅去。这时,先生突然喊了一声“停!”孩童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先生接着说道:“现在开始背诵,你们按着顺序来。”
接着一个孩童就走到先生旁边,背道:“昔时贤文,诲汝谆谆……酒逢知己饮,诗向……诗向……”背到这里,孩童无法再继续,小三忍不住答道:“诗向会人吟。”先生转向窗边,喝道:“谁?”
窗外的孩童拔腿就跑,结果小三刚好绊在一根木头上,摔倒在地,被走出门外的先生提溜进屋里。
“你是谁?为何在窗外?”
小三耷拉着脑袋,嗫嚅道:“我是小湾村的林纯鸿,大伙说没有见过秀才,要来看看,我也就来看看您。”
“你识字?谁教你的?”
“娘每天教我的。”
先生暗暗称奇,要知道,平时识字的男人都难见,更别提女人了。
“平时都念什么书?”先生继续问道。
“我家没有书,娘在地上划出来教我的。”小三说完,眼睛就往先生刚才读的书上瞅去。书的封面上写着“春秋左传”几个大字,小三牢牢的记在心里。
先生顺着小三的目光一看,心里就乐了,原来这小子对这本书感兴趣。先生佯怒道:“以后不准趴在窗外,明白了吗?”
小三点了点头。
“你走吧。”
……
小湾村的孩童还在学堂不远处等候,见小三出来,叽叽喳喳的问道:“秀才打你了没?”“秀才和你说什么?”……小三都一一作答,一行人兴趣索然,各自回家。回家后,小三就缠着母亲问《春秋左传》是什么书,母亲从小三的口中得知今日之事,虽然想给几个儿子买几本书,无奈家计艰难,只好作罢。次日上午,小三就守候在学堂外面,他不敢趴在窗台上,离学堂远远的观望着。没想到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先生的眼里,先生故意不理会他,看他能徘徊多久。临近放学,小三依然在那里张望,突然发现先生走过来,撒腿就跑。
“站住,不准跑。”先生喝道。
小三只好站住,先生只说了一句“跟我来”,便转身而去。小三跟着先生,进入一个屋子。原来这里是先生住的地方,里面除了一些生活必须品,就只剩下一张摆满了书籍的书架。小三眼睛盯着书架,再也挪不开。
“想读书?”
“嗯!”小三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好,从明日开始,你每日上午到我这里抄书,只准你拿走抄好的,我这里的书一本也不许动。”
“可是我没有纸和笔墨啊?”
先生拿出一些纸张和笔墨,说道:“这些都给你用。”
小三喜不自禁,马上就想开始。
先生笑道:“明日开始,今天就算了。”
小三的父母得知此事,马上张罗着给先生送点礼物。家里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好捉了一只老母鸡和提了一篮子鸡蛋给先生送去,但都被先生拒之门外。从此,小三每日上午便到先生处抄书,下午和晚上便读背。小三最感兴趣的便是《左传》、《战国策》之类的书,先生也随他,反而闲时还指点指点他。
一来二去,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天启元年(1621年)。小三现在每日下午还需到农田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至于打猪草、放牛,更是每日必干。劳动最能锻炼体魄和耐力,现在的小三不复当年瘦弱模样,估摸着大壮现在的力气也比不过他。大壮也开始读书,而铁头则早就跟着父亲忙于生计了。小三生活充实而平稳,直到有一天林家起了争执。
“我不去,就让三弟一个人去。”林家传来林纯仁决绝的声音。
“你还太小,给爹也帮不了多少忙。就让大哥一人留家里就行了。”母亲不停的劝告林纯仁。
“我怎么帮不了多少忙?打鱼我也会,扶犁我也会,插秧打谷子我什么不会啊?”林纯仁争得脸红脖子粗。
“二哥不去,我也不去,我还可以放牛和打猪草。再说我还要跟着先生抄……”小三大声嚷道,结果被母亲狠狠的瞪了一眼,一句话未说完就咽进肚里。母亲说服不了两兄弟,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父亲。
父亲沉默半晌,决定道:“就让小三一人去吧。”
父亲的话不可违抗,林纯仁得意的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三弟。
原来从前年开始,林德文和林纯知便发现沮漳河和长江在夏季的时候会漂来很多树木,父子二人水性好,便冒着危险将木材捞上岸,卖几个钱,熬过这两年。可是今年夏天,父子二人发现长江里不停的漂流死尸下来,从服饰来看,应该是官兵,林德文敏锐的感觉到上游可能有兵灾,又想到小湾村西北二十多里的地方出了一股盗匪,绑票、杀人、祸害乡里,父亲便想把两个幼子送到山里的猎户那里。
第二天一早,小三便去与先生辞别,先生叹了口气,将小三平日喜欢的书送给了他,临行叮嘱小三:“我知道你不喜欢念四书五经,这些史书你拿着,别忘记多读!”
小三双膝着地,叩拜道:“先生多多保重身体。”
先生转身而去,不受他这一拜,边走边唱道:“去兮去兮,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小三在门外呆立良久,方恋恋不舍而去,转头望去,先生的小木屋显得那么的孤寂和落魄……

第二章 山林野趣
“纯鸿拜见周叔、陈叔。”小三在父亲的要求下,对周望和陈狗子纳头而拜。
周望和陈狗子赶紧扶起小三,陈狗子嬉皮笑脸的说道:“还是林大哥你厉害,老三都这么高了。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倒像嫂子。”
周望听陈狗子说得不像话,苦笑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说话你会死啊。”
陈狗子摸了摸头,嘿嘿一笑:“我就是一粗人,第一次看见这小子,我得拿点见面礼。”说完,转身进屋拿来一把匕首,递给小三。周望也拿了一把弓,送给小三。小三固辞不受,父亲在一旁命小三拿着,小三才接过匕首和弓。拔掉匕首外面的牛皮套,匕首发出慑人的寒光,小三喜滋滋的收起来,挂在腰间。又拿起弓,拨了拨弓弦,弓弦发出嗡嗡的响声。小三又拜倒在地:“谢谢周叔,谢谢陈叔。”
陈狗子呵呵笑道:“这小子真够婆婆妈妈的,有什么好谢的。不过他这样一谢,我心里也怪舒服的。”
林德文和周望哈哈大笑,说道:“咱们兄弟多日不见,今天好好喝两杯。”说完,林德文从毛驴身下解下两个酒葫芦,道:“县城里张记陈酿,存了十年的。”
周望和陈狗子大喜,相邀着进屋。
周望忙着招呼婆娘和女儿出来倒茶,乡村里的女人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小三一一拜见婶子和妹子。周望的女儿名叫小凤儿,年方十岁,自从见到小三后,眼睛就滴溜溜的围着他转。也难怪,山里难得见到小孩,小三的到来,当然让小凤儿惊喜莫名。
已经是掌灯时分,小三一路劳顿,吃饭后就迷迷糊糊睡去。而林德文、周望和孙狗子三人好久不见,一边喝酒,一边闲聊,直至深夜依然精神旺盛,谈性不减。
小三睡到半夜,被尿憋醒,隐隐约约听到三人的谈话。
“贺总兵身中十余箭,落马而死,沈阳城破,辽东全完了!”陈狗子悲愤莫名,颤抖着说道。
三人想到那片曾经流过血的土地,无不愤懑于胸,一股怨气无法发泄,只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兄弟们都战亡了,建奴成了气候,我大明的麻烦大了。”周望沉吟道。
“建奴没那么容易突破宁锦防线,大明真正的麻烦在内啊。”林德文捏着空酒杯,说道。
周望和孙狗子瞪着林德文,忙问道为何。
林德文接着说:“老百姓生活日益艰难,又是加税又是干旱的,江陵这个鱼米之乡居然都有了土匪。长江里漂着卫所兵的尸体,也不知道哪里的官兵吃了败仗!”
“林大哥你把小三送过来就是为了躲兵灾?”周望问道。
“如果真有兵灾,这里也躲不过,我只想让两位兄弟教小三点本事,乱世将至,多点本事多条命。”
“要说本事,我们兄弟俩哪比得上你?你怎么不教?”孙狗子问道。
林德文也不谦虚,说道:“村里人多口杂,我教老大老二都是偷偷摸摸的,结果还引来不少闲言碎语,他们现在还是半吊子水平。老三就交给你们了,尤其是周老弟,虽然我拳脚功夫比你好,行军布阵下辈子也赶不上你。”
……
小三年纪轻,撒尿后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连后面的学本事之话都没有听到。
第二天一早,林德文便离去,只留下了小三。小三很想哭,但拼命忍住了眼泪。陈狗子刚好看见了,笑骂道:“你想哭就哭呗,男子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有那么麻烦的。”
小三叫道:“谁说我要哭了?上次我被狗咬了就没有哭。”
“被狗咬了算什么?要是你被老虎咬一下还不哭,那才算本事。”
“这里哪有老虎?有了老虎陈叔也打不过。”小凤儿在一边说道。
“老虎算什么?就是来三只,陈叔我也是手到擒来。”
“陈叔吹牛!”
“吹什么牛,我今天就带小三抓一只老虎给你看。”
……
“这是什么书?”小凤儿拿着小三的书,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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