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为她狂》第7/164页
那天她所看到的片段，不过是《小娥》这部电影里的冰山一角。
被四轮车司机送回村子里的小娥，断了一条腿，从此之后，就过上了毒打与强暴的日子。她仍然想要逃跑，整个剧本里小娥跑了三次，第一次是自己逃的，最后被司机送回来；第二次是一个同样被拐卖的媳妇帮忙，可是小娥刚跑没多久，那个媳妇就因为害怕，说了出来，结果小娥再一次被抓回去。这一次，她被拴上了狗链子，她的婆婆无时无刻不盯着她；第三次，是村里来了普查户口的警察，小娥向他们求救，他们却无动于衷，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对完户口就走了，所以第三次的逃跑，其实并没有成功。
警察走之后，迎接小娥的又是一顿毒打。
这个时候的小娥，已经再也不复年轻漂亮了，她浑身上下都是伤口，面部青紫，头发脏污，像条狗一样被驯养。
小娥本来是邻省一个普通镇上的孩子，高考刚结束，出去玩的时候被拐卖，之后再也没有了消息。剧本的后半部分写到，小娥的家人后来找到了这里，但是小娥已经给中年男人生了三个儿子，岁数也大了。他们就算把她带走也无济于事，于是整部电影最荒谬也最可怕的情节出现了，小娥的父母做主，让她跟男人领了结婚证！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她彻底成为了这个山村里的人。
领了结婚证那晚，小娥难得梳洗了干净，露出她虽然肿胀未消却仍然好看的脸，在那之后她就变成了和其他女人一样听话的媳妇，生儿子、干活、伺候男人、挨男人的打……就这样，日复一日，终于有一天，男人一家都觉得她不会再跑了，就对她放松了警惕。
小娥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把千辛万苦弄来的一包老鼠药投到了村里人共通的水井里。然后她站在那个名叫仙女泉的泉眼边上笑了。
夜幕低垂，小娥回到村子里，整个村里连狗都没叫一声，男人跟婆婆还有儿子们都死绝了，面部流血，口吐白沫，男人趴在地上，看姿势似乎是想跑出去，婆婆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可现在他们都死了。
平常怕费电，他们不开灯，可这天晚上的月亮特别大。小娥像是发了疯一样踢打男人和婆婆的尸体，突然，从婆婆内衣口袋里掉出来个东西，小娥拿起来，就着皎洁的月光打开。
是个学生证，已经陈旧泛黄，上面的照片，依稀可以看得出婆婆年轻时的影子。
——终。
哪怕是阮橘，也看出了一身冷汗。这部电影哪里是文艺片，这分明是恐怖片，无论是人还是景，都充斥着一股怪异的荒诞的残酷，重男轻女逼着小娥生儿子的婆婆竟然曾经是一个大学生，那么婆婆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这都成了电影的未解之谜，留给观众去考虑。
《小娥》的题材可以说是非常敏感，大概也只有高清三敢拍，他既然敢拍，就肯定不会让这部电影默默无闻，高清三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冲奖去的！尤其是女主角小娥，从一开始的单纯天真，到中期的反抗挣扎，再到后期的麻木不仁，最后却突然反转，毒死了一整个村子的人，到这里却还没有结束，一个高潮接一个高潮，践踏她压迫她的人，竟然受过高等教育！
那么如果小娥不反抗，最后会不会变成相同的人呢？
村民的愚昧恶毒，同为被拐卖人的懦弱反复，司机的阴险丑恶，警察的视而不见，父母的无奈妥协……就是这些，组成了《小娥》。
不仅仅是高清三有野心，阮橘也有。
这两天里，她翻来覆去的将剧本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越发觉得这里头的每一个人物形象都非常鲜明和具体化，这也是华国一个始终存在的现象——人口贩卖。哪怕法律上已经明文禁止，可对于发展落后的山村来说，法律和道德无法约束他们，以至于警察不执法，使得小娥这样一个本应该拥有光明人生的人彻底被毁灭。
同时，阮橘之于小娥，有一些微妙的感同身受。她当然没有小娥过得凄惨，可在被监禁、强迫的事情上，她们都是一样的。从某种角度来说，阮橘完全能够体会小娥的心路历程。
第三天清早，来接阮橘的人就到了天华酒店门口，阮橘退了房，上了车。高清三说过，这部电影会选择在外市取景，北城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他选择了华国相对来说比较偏僻和落后的省市。华国按照地域分为四个方位，共有三十二个大省，幅员辽阔，国土极广，这也使得有些地方发展不够快，思想也比较落后。
高清三早就选好了拍摄地点，是在华国偏西南方向，气候潮湿重峦叠嶂的温江市。温江市四面环山，十分贫穷，到现在镇上还没有通公交车，靠山里住的村民甚至有些人家连电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空调电视之类的了，可以说环境非常艰苦。高清三来之前跟这边的政府打过招呼，取得了拍摄许可证，并且征用了一部分村民作为群演。也就是说，除却主要演员之外，所有人都是真实的。
但即使是主要演员，包括阮橘在内，都默默无闻，丝毫不像高清三以前的电影，动辄影后影帝，再不济也是当红的小花鲜肉。《小娥》的几个主演，除却阮橘这个纯新人之外，其他的都是在圈子里毫无名气的演员，但每个演员，无论是外形还是演技，都是高清三亲自挑选的。
他是真的要把《小娥》拍成功。
正式开拍前他甚至还叮嘱过阮橘不要紧张，毕竟自在的表演是一回事，真正的开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镜头角度情绪都需要拿捏，你演的再好，不会找镜头也没用。
阮橘认真地接受了高清三的叮咛，其实她真的不害怕，更不紧张——连跳楼都面不改色的人，你指望她知道什么叫怕？就是周围的村民让她有点不舒服，看她的眼神令人发毛。不过他们来的到底人多，而且还有警察，所以对漂亮的惊人的阮橘，这些人也就只是看看而已。
饰演婆婆的演员一直在电视剧里演一些婆婆妈妈类的角色，拍的戏并不多，名字叫陈彤云，她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进山的路很不好走，她和另外饰演中年男子的演员一样，都是自个儿拉着行李走过来的。
演中年男子的演员则是妥妥的大众脸，总是演几百米开外的配角，不显眼，有些连台词都没几句，听说演的最多的是尸体，但却是正儿八经的科班毕业，还是硕士学历。
这部电影其实最重要的也就是这三个角色，因为大家没什么竞争，所以关系都不错，尤其是陈彤云陈阿姨，她性格非常好，还喜欢煲汤——虽然条件艰苦，但高清三竟然在他们的帐篷那捣鼓出了个灶，陈彤云每天拍完自己的戏就开始煲汤，拜她所赐，大家都没有瘦。高导干的最多的一件事儿，就是一边滋溜滋溜的喝汤一边给演员讲戏。
第10章 人人为她狂10
拍摄的进程很快，对于阮橘的实力，即便是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陈彤云都觉得惊奇。明明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甚至都没有成年，可演起戏来，自己竟然完全被带进去了，甚至因此而出戏。
每当她看到阮橘充满不屈和愤恨的眼睛，都会觉得毛骨悚然，有一次拍着拍着她竟然从“婆婆”这个角色中跳脱出来，甚至在阮橘被“打”的满地打滚时，伸出手去扶她——结果这一伸手，在摄像机后头的高导就不满意了：“诶诶诶，陈彤云你干什么呢？”
陈彤云这才如梦初醒，阮橘迅速出戏，“怎么了陈姐？”
虽然陈彤云的年纪都能当阮橘的妈，但她还是叫她姐，两人关系很不错，主要陈彤云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就跟阮橘差不多大年纪，剧组里她也会额外照顾阮橘一些。
“对不起对不起，我突然出戏了。”陈彤云苦笑，她这把岁数了，竟然还不如一个年轻小姑娘。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她人性化的一面，没有人会在看见那样一幕时毫无触动。这并不是陈彤云第一次出戏，之前她还跟高导提过，要不要给“婆婆”这个角色增添一点矛盾性，比如说她在看着儿子毒打小娥时，会露出不忍的表情，或是补拍几个“婆婆”看书的画面，但都被高清三否决了。
只有被彻底同化，才能显现出“婆婆”这个角色的可悲。这部电影里，“婆婆”是个彻头彻尾的反面角色，身上毫无任何闪光点，叫人恨得牙痒痒的，毫无人性，更无怜悯之心。她作为一个女人，毫无顾忌地去压榨和虐待另一个年轻女人，甚至主动成为儿子的帮凶——越是这样，电影最后掉出来的那张学生证才更能触动人心。
但陈彤云还是会被阮橘的表演惊到出戏，好几场她都觉得自己确实变成了“婆婆”，而阮橘也确实是那个悲剧性的“小娥”。别说她，就连饰演中年男人的老演员吴邵，有时候拍着拍着也会突然停下来。
高导去哪里找来的这么个小姑娘，十六岁的年纪，人生都没有什么阅历，怎么能把“小娥”这样一个生活在压迫、愚昧、落后环境中被摧残至死的人物饰演的活灵活现。他们两个老前辈，跟她对戏时，常常不知不觉就被带入，有时候还会被压戏压的喘不过气。
陈彤云跟吴邵虽然并不出名，但拍过无数电影电视剧的配角，可以说都是老戏骨，老戏骨被小姑娘压戏，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拼命的去演，一遍不过就两遍三遍甚至更多遍，高清三精益求精，拍出来的效果更加震慑。
电影统共只有一百分钟左右的时间限度，但阮橘在这一直拍了一个多月，都开学了，她还没能返校，只能请高导跟老师打电话请假，值得一提的是，陈老师一看来电显示是北城市，立刻就摁掉了不接，智能手机如今已经普及，电话诈骗也逐渐兴起，陈老师很关注新闻，所以对于异地号码都是不接的。
最后高导只好用阮橘的电话打，陈老师一听他说自己是高清三，二话没说，电话又给挂了。
开什么玩笑，高清三？现在的骗子都不知道找个好点的理由，那骗子要是高清三，他就是太上老君！
不过挂了电话之后陈老师有点懵，那号码……好像是阮橘的啊！他连忙又打回来，山里信号非常不好，断断续续的，为了打这个电话高导还特意坐了一个半小时的三轮车到镇子上，屁股都颠散架了！
出乎意料的是，在确认过这真的是高清三之后，陈老师整个人都傻了，他恍惚地答应了阮橘请假，又恍惚地答应了会保密，挂了电话后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一拍大腿，该叫阮橘给带个签名回来啊！
那可是高清三！
其实是一连数十天的拍摄让大家都有点吃不消，山里条件还是非常艰苦的，所以高导想到镇子上多采购点零食犒劳一下大家，别说是他这样的中老年人士，哪怕是最年轻的小姑娘阮橘，在这样强度的拍摄中也瘦了好几斤。好在年纪小，老天爷又厚爱，下巴削尖了些，却仍是好看的过分。
高清三大半辈子醉心电影艺术，到现在都没结婚，阮橘很投他的缘，所以他也很照顾她，毕竟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大岁数跟着他东奔西跑，确实也是不容易，知道阮橘无父无母之后，就更是把她当成小辈来看。
高清三的电影选角落下帷幕，但最终人选定的是谁却没有公布，微博上许多八卦营销号都似是而非的爆料，有说是老牌高女郎的，也有说是某当红小花的……抽空跑到镇上总算有了点信号腾出手来刷微博的高导冷艳一笑——你们尽管猜啊，猜对了算我输。
《小娥》的拍摄最终在三月二十号画下句号，最后杀青的阮橘没有浪费时间，直接从温江市买了去省城的车票，然后再从省城转车回京山市。都开学十几天了，她连年都是在剧组过的，高导还给了包了个红包，阮橘掂量了一下，厚厚的一沓简单粗暴全是现金。片酬的话很快会打来，但阮橘的咖位在这里，拿到的钱并不会很多，合同上签过的，一共是七十万华币。
在将来的一段时间内，阮橘肯定是不愁钱了。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回去之后就带院长妈妈去医院做个检查，囊肿手术还是要尽早做才行。
这部电影从立案到开机再到进组和杀青，始终保持着神秘的姿态，网友们也都习惯了，这是高清三的习惯，他的电影，你只有去电影院看了才知道拍了什么。再加上拍摄地十分偏远，也没有狗仔来追。村民们还是挺淳朴的，唯独在杀青之后，有几个村民找到了高清三，悄悄地问他，那个最漂亮的女演员能不能卖。
高清三惊呆了，他看着眼前村民淳朴而认真的脸，突然感觉脊背一阵发毛，手心立刻出了冷汗。“她、她还小啊，而且这是犯法的！”
“年纪小，好生养啊。”有个三十左右的光棍舔了下嘴唇说，他们拿来的钱是他们哥几个攒下来的，面额大小不一，甚至还有硬币在里头，但他们做梦都想要个媳妇。“警察算啥，俺们不怕，大家都这样干，还能把所有人都抓走不？”
高清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们，这些村民顿时露出了遗憾的神色，电影里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出演，拍摄过程中大家也都相处的很不错，但高清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会有这么一出荒谬的事。
这个村子交通不便，水电不通，就连有水井的人家都不多，大部分人都要去那汪总是干净透亮的泉水里挑水回来喝。他们热情而质朴，同时，也愚昧而无知，甚至分不清电影和现实，以为阮橘真的是可以花钱买来的。
那小妹子，多俊啊，要是能给他们当媳妇该多好。
高清三没把这件事跟任何人说，但他深深地感到了恐惧。《小娥》里，那些村民护短而野蛮，可现实生活中，有更多的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无视道德和法律，有着最纯然的善，却也带着最凶险的恶。
剧组大部分都是北城人，所以阮橘是自己走的，她年纪小，虽然在演戏这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与实力，但高清三还是有点担心，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他已经完全自居为阮橘的长辈，这么点大的小姑娘，一天到晚板着张脸，一个人回去能成吗？
阮橘再三表示回去后一定发信息报平安，高清三才点头，他们互相加了微信，不过他一直很想吐槽，他都这把岁数了，上网都上的那么溜，阮橘可好，年轻人，平时竟然能好几天不玩手机！更别提什么微博微信了，高清三真是服了这个十六岁但表现的像六十岁的小姑娘。
大概现在条件好了，营养跟得上，所以小孩都非常早熟？
高导自个儿心里琢磨什么阮橘不知道，但她确实人缘很好，高导虽然很有地位，但仍然有一颗赤子之心，他对阮橘来说像是老师又像父亲，所以她当然不会拒绝别人的关心与好意，陈姐还跟她约定，等她高考后就带她吃遍北城呢，人跟人之间不都是这样，你要是不拿真心，别人又怎么会用真心对你。
这个圈子就是再烂，再不堪，阮橘也仍然相信心向光明的人占了大多数。
她的行李不多，一个小行李箱足。温江市属于蝉西省，在华国的大省里头，蝉西省可以说是非常穷了，但和温江市比起来，蝉西省的省城就要好上许多，像是温江那样穷的确实是少见。
温江到京山是有直达的火车的，因为已经过了高峰期，所以阮橘顺利买到了一张软卧的票，她不想委屈自己，如果是硬座得三十几个小时，腿估计都得坐肿。
终于要回去了。
第11章 人人为她狂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