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有鬼》第88/131页


  詹台冲她扬扬眉毛,嘴角一勾,眼中带了骄傲又带了诙谐。
  他也不说话,只站在房间正中,施施然立定不动。
  白骨梨埙不知何时到了詹台手中,被他握在没有受伤的右手中。
  方岚眉头一皱,詹台食指指尖微微一动,她便立刻向后退了几步,将桃木短剑贴在掌心。
  怎么一进门就打打杀杀的?方岚一边腹诽一边做好准备。
  却见詹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眼里带了笑,满脸轻松的样子。
  她一时摸不准是敌是友,一头雾水站在一旁。
  白骨梨埙在詹台手中微微晃动,却并不见他拿到嘴边吹动。
  反倒是詹台左臂的衬衫微微颤动,一片白色的羽毛在他掌心之中若隐若现。
  方岚定睛一看,那片羽毛颜色纯白,只在尾端露出粉红色的下摆,像是水粉颜料染上一般均匀漂亮。
  詹台轻轻抖了一下手腕,羽毛露出的部分更多了些。方岚这才发现这片羽毛比她想象之中大许多,竟同詹台的小臂差不多长度。霞光淡粉的尾端足足抵得过他手掌的长度。
  詹台垂下头,唇角微扬,漂亮的丹凤眼不经意似的上挑,环顾四周。
  “太初太始,绵若绵存,万物化生,无知无能。”
  他声音低沉舒缓,只一开口就让人感到莫名厚重的安全感,白色的羽毛在他左掌中慢慢转动,像是有只白色巨鸟半隐半藏在他袖中。
  白骨梨埙恰在此时叮咚一声,方岚胸口的榆木小葫芦应声而动,她胸前刚刚感到一丝极细微的刺痛,电光火石之间你,站在房间中央的詹台却迅速地出手了。
  一直半藏在他手中的羽毛如同离弦箭一般风驰电掣朝着西北面墙上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坛子冲去。
  叮地一声,那看起来十分柔弱美丽的白色长羽径直撞上了黑色的坛子,黑漆澄亮的坛身霎时碎开一条蛛网般的裂缝,灰色的裂痕印在黑色的坛身,像一幅古怪的地图。
  詹台展臂一挥,白色长羽如同忠犬认主,精准地回到他手中。
  墙上那黑色的坛子却在此时开始摇晃打摆,抖动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方岚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仿佛那黑色坛子里装了一个胆小如鼠正在躲猫猫的孩子。
  果不其然,詹台皱着眉头盯了那坛子半晌,脸色一沉,低喝道:“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出来?”
  那黑色坛子抖动得更厉害了,连带着整个木架都在摇晃,本就年久失修,现在更显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摔落在地。
  方岚几不可察的朝后退了半步,却被詹台敏感地注意到。他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对着抖如筛糠的黑坛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羽毛自他掌中再次飞出,这次丝毫不再留情,黑色坛子应声而裂火光四溅,摇摇欲坠的木架再撑不住这样大的力道,七八个坛子同时从木架上坠下,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一时之间酒味醋味满室扑鼻,方岚毫无防备被灌了满鼻。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涕眼泪流了满脸,泪光闪烁间却仍瞥见从最初落下那黑色的坛中攥出一团模糊的黑影,泥鳅一般贴着湿滑的地面前行。
  她刚想惊呼提醒詹台,詹台却早有所觉,嘴角微微一勾。
  “不自量力。”
  这次他没有再用羽毛,而是将手间的白骨梨埙砸了出去,端正砸在那团黑影前进的方向,溅起地上水花,挡住了它出逃的脚步。
  方岚这才看出来地上匍匐前进的这团黑影,原是一条巨大的黑色鲤鱼。
  詹台上前一步,将那鲤鱼拎住尾端倒提起来。方才还在酒泊之中拼命挣扎的鲤鱼此时在他手中却乖顺得好似死鱼,一动不动任他甩弄。
  “还在嘴硬?”詹台脸上终于有了怒气,掌心幽幽蓝火应景而出,火光灼到黑色鲤鱼的尾巴,鲤鱼立刻扭动身体剧烈挣扎。即使那鲤鱼发不出声,方岚都似乎能听到它惨痛的哀嚎。
  眨眼之间,鲤鱼自他手中落地,摇身一变化作一个一米高的小老头,驼背羊髯,一身水色的黑袍,脸上光滑无比,眼间距极宽,两只铜铃般的眼睛无神地瞪着,无辜又可怜,像在控诉詹台的暴行。
  “陆家小儿,多年不见怎还这般顽皮?”那鲤鱼精轻咳一声,摇头摆尾装模作样地说,“你虽不懂道理,老身却不与你计较。老身放你一马,这屋中打破的酒坛不要你赔偿,还不识趣快些逃走?”


第101章 漪汾桥
  鲤鱼精强撑声势,嘴里骂骂咧咧放狠话, 身体却诚实得多, 整个身子弓成一团微微发颤, 分明惊恐得连站都站不直了。
  有眼睛的人都早看出他强撑的样子, 偏偏鲤鱼精却自我感觉演技十分良好, 此时还昂首挺胸颤着声音质问:“呐…怎么还不逃啊?再再再…再不逃的话, 我我我我可不客气啦?”
  方岚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詹台看她开怀, 眼睛一亮, 刚刚伸出的手立刻收在背后,干脆放纵那鲤鱼精继续作妖逗她开心。
  鲤鱼精却被方岚的笑声惊动, 转过头来见到方岚,原本便铜铃一般的大眼更是瞪得浑圆, 生动演示了何为“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这小娘子如此美貌…莫非,是陆家小儿你从甘肃带回来的小花妖?”鲤鱼精圆滚滚的大眼滴溜溜地转,欣喜得不停搓着两手, “玉人一般,妙啊, 妙啊!”
  他的眼神清澈丝毫不带情/欲,口中说出的话虽然不三不四,但是配上他的样貌, 却并不让方岚觉得冒犯。
  可詹台还是沉了脸, 方才背在身后的手抬了起来,指尖用力一弹, 一团赤火自指尖飞出,倏地一下打到了鲤鱼精的身上。
  鲤鱼精哀声痛嚎,大滴大滴泪珠自眼眶落下,伤心得不能自已。
  它情绪激动之处到了,干脆真身和幻形之间来回变幻,时而变成一只满地打挺的濒死鲤鱼,时而又变回面前长须龙眼宽额厚唇的小老头儿。
  方岚一贯自诩铁石心肠,见他哭得十分伤心也有几分狐疑,戳了戳詹台的手臂:“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些,真把这老爷爷给伤到了?”
  詹台含笑瞥她一眼:“怎么?心软啦?”
  他转过身,冲那鲤鱼精低喝一声:“再不乖顺,我手中的白头鹮鹳就不客气了。”
  他作势扬了扬手中那一片羽毛,鲤鱼精像是极为忌惮,霎时收了痛哭哀嚎,慢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挪到詹台身边。
  “你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詹台淡淡地说,“自来妖物为修炼成道,都喜避人避世,藏在深山之中吸日月灵气。柳巷是商街,阴气聚财,做生意是上好之地,但是从来不适合妖物修炼生存,时间长了很容易走火入魔,到时妖不成妖,怪不似怪,离灰飞烟灭就不远了。”
  “这老妖在柳巷之中经营三百年有余,早不是寻常妖物了。”
  地上的鲤鱼精听他这么一说,咧嘴一笑也不再伪装:“十年未见,陆家小儿倒是比那时挂着鼻涕的黄口孩童聪明许多。”
  “老身这几年虽不问世事,倒也在江湖上听闻了许多你的传说。”
  “听说,你最近为一个女子神魂颠倒,险些小命都要丢掉。那女子据说来头不小,江湖传说,还是阴山十方的妖女。”鲤鱼精嘿嘿一笑,“坦白说,老身着实奇怪,陆家小儿已是阴山十方唯一余脉,又哪里来的美艳绝伦的十方妖女?”鲤鱼精嘿嘿一笑,眼珠子像玻璃弹珠一样在眼眶中转动,将方岚身上打量个遍。
  “陆家小儿,这是你亲姐姐,还是你亲老婆哇?”鲤鱼精指着方岚眨眼道,语气猥琐下流:“也是,这般诱人的妖女,就算是亲姐姐那又如何?像我们妖物一样不计较纲常伦理,岂不是快活许多?”
  詹台勃然大怒,左手中的白色羽毛尾端粉红,像一把展开的羽扇,对准鲤鱼精毫不留情刺了下去。右手毫不留情捏了一簇蓝火,跟在羽毛之后子弹一样射了过去。
  那鲤鱼精等的便是他怒火滔天的此刻,眼中精光滑过。白头鹮鹳刺来,他不避不躲正面迎上,被刺了个正着。
  砰地一声巨响,像是气球爆炸的声音。
  空气中霎时弥漫出一股难闻的恶心味道,像是久无人打扫的公厕。一片巨大的白色的气球碎片跌落在地上,而詹台手中原本送出的一簇蓝火,竟不知为何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朝着他扑袭而来。
  詹台躲避不及,竟被那火焰灼到正脸,一股头发被烧焦的气味扑鼻而来,是额前碎发已经被燎到。
  他猛地凌空后翻,避开了滚烫的热浪,抬手一抹眼睛,摸到了一把泪水。
  好在脸和眼睛都还无事,詹台略略松一口气,立刻转身去看方岚。
  昏暗的小店空空荡荡,只有一顶昏黄的吊灯摇摇晃晃。
  再不见鲤鱼精和方岚的踪影。
  詹台异常平静,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他被火浪烧去一小片的头发。
  神挡弑神佛挡杀佛,无边的戾气自他身上散出。
  鲤鱼精是鱼而非走兽,水生水养,此时再是心急如焚,在陆地上都实难跑快,更何况背上还驮了个拼命挣扎反抗的方岚。
  鲤鱼精跑得这样气喘吁吁这样慢,方岚几乎都要同情起它,忍不住出声劝道:“我说,你这个速度也太慢了,不出两分钟就会被詹台追上来。倒不如放了我,你自己逃命去啊。”
  那鲤鱼精用了一圈鳞片将她箍在背上,好像一个五六岁的小儿背了个年轻女子拼命奔逃一般。好在夜色昏黄游人稀少,否则他们一路往前势必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方岚见那鲤鱼精不说话,心下发狠,手顺着鲤鱼精的脖颈往背脊处深,摸到一片光滑的鳞片,立刻紧紧揪住,死命往外拔。
  鲤鱼精痛得哎呦哎呦,身子一侧险些将方岚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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