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第123/161页


  孟阳城驻扎的官兵倾城而出,城中空虚。
  见到大军出动的情景,褚监工猜测紫铜山矿场肯定是出事了,他心中有些慌,没再理会越潜,而是去驱赶驻足旁观的刑徒:“起来!一群贱骨头,非得老子抽一鞭子才肯走一步!”
  在监工的鞭策下,刑徒继续前进,越潜走在刑徒中间,目视前方,目光就落在不远处的一栋建筑上——存放武器的仓库。
  冶炼作坊平日里铸造的兵器都会存放在仓库里,仓库由融兵日夜看守,人数不多,此时里里外外就二十来个人。
  在孟阳城当刑徒多时,越潜早摸清情况。
  冶炼场有多少刑徒,多少监工,有几座存放武器的仓库,位置分别在哪,又有多少士兵看守,早就了然于心。
  越潜跟随刑徒队伍,途径烧炭场,彭震正在等他,一双血红的眼睛因为激动而瞪得滚圆。身后,褚监工还在驱赶行动缓慢的刑徒,此时他心情特别暴躁,下手也特别狠,鞭打声再次响起,那是个病弱的刑徒,被打得不停讨饶,目光悲哀又绝望。
  刑徒们要么握紧拳头,默不作声;要么悲伤地扭过脸,不忍看视。
  身侧彭震手中握着一块未燃成炭的漆黑木头,眼露凶光。
  越潜默默卸下肩上装满陶土的背篓,朝正在施暴的褚监工走去,他一挨近,对方见他神色立即警觉,吼道:“你要做什么!还不归队!”
  褚监工鞭子甩起,立即鞭子被越潜一把抓住,紧接着发生的事则是在瞬间完成,越潜以鞭子缠绕对方的脖颈,双臂勒紧鞭子,愤怒下使足了力气。
  原本大吼大叫的褚监工顿时没声,随后,人直挺挺倒下,一动不动。
  越潜一脚踢开褚监工的尸体,抬起头扫视众人,朗声道:“我是越灵王之子越潜,我与风伯益有约,要在今日起事!风伯益已经攻陷紫铜山矿场,释放刑徒,诸君,到我们反抗的时候了!存放兵器的武库就在前方,士兵不多,仅有二十来人,请诸君随我来!”
  刑徒见越潜突然动手杀死褚监工,大为吃惊,再听他的话,更是惊愕,一时失去反应。
  震惊过后,有几名青壮卸下背上的大竹篓,向越潜靠近,紧接着,身边所有的刑徒都卸下竹篓,向越潜聚集。
  风伯益以往活动的区域就在孟阳城一带,孟阳城的刑徒都听说过他的大名,知道这么个人。
  彭震见刑徒纷纷响应,心中大喜,他不顾双脚戴着脚镣,沿溪岸跑动,大呼:“紫铜山已经被风伯益带兵攻陷了!紫铜山已经被风伯益带兵攻陷了!”
  他的嗓门洪亮,如洪钟般:“大家还要忍到什么时候!现在孟阳城没几个兵,留下是死,造反说不定还能活,还等什么!反他娘的!”
  这一声“反他娘的”很快在冶炼场的各个角落响起,刑徒的愤怒早已经到极限,就差这么点星火,来将他们点燃。
  刑徒纷纷奋起反抗,第一件事就是杀监工,积怨已久,刑徒恨不得生啖这些恶犬的肉,下手又快又狠。
  杀死监工,放火焚烧冶炼工棚,刑徒在越潜和彭震的带领下,纷纷涌向存放武器仓库。溪畔有两座武库,为方便存储和运输,都建在冶炼场附近。
  越潜率领众人朝武库前去,他们是刑徒,手中的武器不过是木棒和石头。武库的守卒身穿甲胄,手执短剑,平日里威风凛凛,此时见到大量刑徒涌来,纷纷退缩进武库,将武库的大门紧闭。
  一堵木门,哪经得住愤怒的刑徒捶打,很快大门被撞开,越潜率先闯入,他手执木棒与迎面而来的一名士兵打斗。
  士兵很快倒下,越潜拾起短剑,执住利器,他连杀三名士兵,无人能拦。
  刑徒见他如此强悍,大受鼓舞,齐力将其余看守武库的士兵杀死,直闯入存放武器甲胄的储藏室。
  这是溪南的情况,溪北的情况也是如此,彭震率领溪北的刑徒,同样攻入了武库,抢得武器和甲胄。
  一名刑徒来到越潜身边,喊道:“波那,小的搜遍武库,没有找到开脚镣的钥匙。”
  越潜道:“找铜斧!”
  很快,刑徒从武库中搜出两柄铜斧,用铜斧可以劈开脚镣相连的链子。除去用铜斧劈砍,也有不少刑徒用石头砸向脚镣的链子,费力将链子砸毁。
  脚镣制作得十分粗糙,只要有工具,费点心思就能将它弄断。
  冶炼场火光冲天,刑徒造反,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孟阳城的官兵,守将屈骏亲自率领一支五百人的精锐部队,杀向刑徒。
  此时刑徒中已经有不少人拥有武器,这些人跟随越潜,抵挡在最前面,此时能做的事唯有奋勇杀敌而已。
  彭震挥舞一把短剑,咆哮:“我们十倍于融兵,怕他们作甚!杀死这群狗娘养的!大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在冶炼场待了半个多月,仿佛待了一生那么漫长,遭尽多少罪,今日正是报仇之时。
  身为一员大将,彭震带头冲锋。
  屈骏见刑徒像发了疯般朝自己的部队袭来,大为惊愕,此时孟阳城空虚,以他区区五百的兵力,还真有可能不是这三千余名冶炼场刑徒的对手。
  被鼓动起来的刑徒,可是比鬼还可怕!心里充满仇恨,这份仇恨能促使他们一人一砖,将孟阳城的城墙给拆城废墟!
  一番死斗,五百名融兵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刑徒打散,屈骏见情况不妙,连忙召集士兵,退守孟阳城城门。
  屈骏有意诱使刑徒进入城楼弓兵的射程,在箭雨的死亡威胁下,彭震只得后退,刑徒的士气受挫。
  “将木盾举起,遮挡弓箭,诸君请随我来!”
  越潜身穿一件甲衣,头上没有头盔,手中只有一柄短剑,也没有木盾,不过其他刑徒有木盾,这就足够了。
  刑徒听从指挥,将木盾举起,遮挡在头顶上,他们追随越潜,冲击孟阳城城门。
  刑徒没去想唯有将守城的士兵驱逐,将孟阳城占据,他们才能活下来,否则会有源源不断的融国援兵前来讨伐。
  刑徒想做的是发泄,发泄怒火,发泄仇恨。
  越潜拼命厮杀,和他一样拼命的,还有身边的伙伴。他身边聚集大量的刑徒,许多刑徒和他一样,头上没有任何防护,手中也只有一把短剑。
  已经傍晚,林风很大,每一次风刮来,吹乱城楼上的旌旗,也使得弓兵的箭难以瞄准敌人,越潜迎风而上,率领众人攻打城门,他挥舞手中剑,奋力杀敌。
  孟阳城的城门紧闭,屈骏身边的融兵已经不多,他在苦苦支撑,他和他的手下也全都杀红了眼。
  屈骏清楚,一旦他退入孟阳城,孟阳城的城门打开,刑徒势必会如潮水般涌入城中,孟阳城将因此而沦陷。
  屈骏绝望地想:大概是要战死在城门下了。
  城楼上,观战的郑信十分紧张,他太过专注,以致没留意有两个人登上城楼,其中一人背着绿箭箙,手执一件彤弓。
  郑信指挥守城的弓手:“趁风小些时,务必要将那几个冲在最前头的人拿下,其中必有头目!”
  楼下大混战,一时难以区分谁是贼首,还有贼首到底是几个,到底是谁在率领这些刑徒。此时唯一能解决的办法,是找出并杀掉头目,挫刑徒的锐气,使他们溃败。
  昭灵站在城垛上,沉着地拈弓搭箭,他将箭矢瞄准城脚下一个披散头发,一身血污的高大男子。
  别人区分不了头目,他却从这三千余名刑徒之中,认出越潜。
  不难辨认,越潜与十几人冲在最前方,那娴熟的打斗手法看起来很眼熟,冷酷无情杀戮的模样则十分陌生。
  无论如何,那样一张脸,那样一个人,昭灵绝不会认错。
  有时闭着眼睛,就会浮现他的身影;有时夜深人静时,会觉得他仿佛还在身边。
  何以至此,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一阵大风拂过,闲息之间,风小了,就是此刻!
  拇指套的玉韘传来震动,一枚箭直飞向城楼下战斗的越潜,昭灵瞄准的正是越潜的胸口。
  锋利的铁箭矢带着一缕光亮,消失在眼前,昭灵口中默念着什么,他执弓的手止不住的发颤。
  箭矢射向越潜,射中他的身体,位置似乎就在胸口,他猛地仰起头,往城楼望去,那一刹那,他仿佛看见一只凤鸟。
  昭灵仍保持着拉弓引箭的动作,他身披霞光,整个人熠熠生辉。
  这是他的凤鸟啊。
  越潜用手紧紧抓住箭杆,一口血吐出,他那神情显得如此愕然,眼睛瞪得很大,而后,他对昭灵绽出一个笑容。
  未曾想,我们还能相见,未曾想,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再逢面。
  当年,越潜在猎场与发狂的野牛生死相搏,便是站在高处的昭灵用手中的弓箭救下他性命。
  那是两人第一次真正相遇,地点在苑囿的猎场。
  那时年少的越潜仰头,看见的便是执弓的小公子昭灵,那时昭灵的样貌,便深深烙印在越潜心中。
  身子缓缓向后仰,越潜胸口的剧痛使他得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他栽倒在地,手中仍握着剑,此时眼前唯有耀眼的霞光,再看不清昭灵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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