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第139/161页


  越潜以蛇的形态缠住昭灵,在对方一再的攻击下仍死死不肯松开,那时确实是失去了理智。
  左脚腕处有些疼,经过按摩,疼痛感缓和,昭灵抬头去看跪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见他身上仍在流血。
  回想适才,自己不论如何抓挠他,啄他,对方始终没有拿蛇牙攻击。
  越潜直起身,伸出两臂,温语:“水滨潮湿,冬夜寒冷,请允许我将公子抱到上面去。”
  两人一同落水,浑身湿透,夜风拂过时,真是瑟瑟发抖。
  昭灵冷语:“不用,我自己能走。”
  没再理会越潜,昭灵爬起身往坡上走去,来到一处干燥,避风的坡地。
  越潜在四周捡拾树枝,枯叶,取来树枝木头,熟练地钻木取火,他以前在苑囿为奴时,很有些野外生存的技能。
  手臂不停地搓动树枝,他的右臂明显有旧伤,动作不大那么麻利,忙活很久,一团小火苗才在他手心亮起。
  小小的火苗落入枯叶堆里,很快烈火熊熊燃烧,映亮篝火边两人的脸。
  昭灵拧干衣服,挤掉长发上的水分,在篝火旁烤火,越潜脱掉上衣,拧去衣服上的水分,拧出一手的血水。
  光着膀子,越潜上身大大小小的伤痕呈现,尤其右胸有一处未愈合的箭伤。
  “过来。”昭灵唤道。
  越潜走至昭灵身边,他似乎像以前当侍从时那样服从。
  只是表面上看来顺从而已,昭灵了解这个人做事有多决绝,多无情。
  取出一只丝帕,拭去越潜肩臂上的血,见到一处处皮开肉绽的伤口,昭灵默然不语。
  不只这些啄挠留下的伤,越潜右胸那道险些要他性命的箭伤,亦是自己亲手射出。
  在远离两军营地的地方,在这荒郊野岭里,两人独处,没有交战与对峙时的紧张氛围,似乎也不再是敌人。
  丝帕沾染血液,血液沾染手指,昭灵仍在擦拭鲜血,专心致志。
  越潜忽然伸出一只手,像似要抚摸昭灵的脸庞,昭灵眼睛瞪起,对方轻轻挪动手指,拨开粘在昭灵脸颊上一缕湿发。
  两人靠得近,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的体温。
  昭灵拉开身子,把沾血的丝帕扔进火里,见丝帕燃烧成灰,他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只凤鸟是我?”
  蛇和鸟是天敌,哪有蛇缠住猎物,却任由猎物攻击的道理,显然越潜老早认出是他。
  取来上衣,将仍是潮湿的衣服披上,遮挡住肩背血淋淋的伤口,越潜道:“我与公子幼年时曾在苑囿相遇,那时公子是只胖胖的小黄鸟,看似普通,但羽冠与其它的鸟类不同,我知道是只凤鸟。”
  昭灵搓着自己手指上的血迹,因为靠近火焰,血干得很快,血迹有些能搓去,有些不能,就这么沾附在手指头上。
  早前,昭灵已经从守藏史景仲延那边耳闻,越潜知道他们幼年在苑囿相遇的事。
  看着手指上的殷红血迹,昭灵把手放下,抬起头直视越潜:“你就是当年咬我的那条小青蛇。”
  越潜很快承认:“是我。”
  以蛇的形态咬伤小凤鸟,以人的形态救治。
  小凤鸟从未想过救他的恩人,亦是咬他的坏蛇。
  昭灵整理披散的头发,将长发束起,他束发的动作比较熟练,这个养尊处优的融国公子,在南下云越后很多事都亲力亲为。
  昭灵嚅嗫:“青王蛇种……原来不只是神话。”
  陈年往事被提起,被确认,仅此而已,刚意识到时感到惊诧,此时已经心平气和。
  越潜道:“覃公化作凤鸟,幽会山鬼,想来也不是传说。”
  两人对视,顿时都沉默了。
  覃公幽会山鬼,那是个古远的故事。
  越潜与昭灵,有多少个夜晚,两人同床共枕,难舍难分。
  越潜拉拢上衣,整理衣领,之前昭灵就发现他脖子上似乎戴着什么物品,一件小物品,此时才看清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玉觽。
  玉觽……
  那时他被流放云越,我赠予他的小物品,原来一直携带着。
  玉觽和胸前的箭伤都被衣领严实遮掩,越潜若无其事系上衣带,火焰在风中跳动,映红他满是胡渣,因为伤病而憔悴的脸。
  刹那间,昭灵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人或许一直都没有改变。
  “你……在流放路上,是怎么逃出奴船?”
  昭灵嚅嗫,刚问出口就后悔了,更正:“不必说,我不想知道。”
  送他玉觽,是希望他逃走,希望他保有性命。
  正是因为越潜逃出奴船,所以后来才会成为云越南部的贼目,成为融国的大患。
  我亲手促成,昭灵心中怅然。
  “阿灵,我做的事与你无关。”
  越潜朗声道:“云越人受奴役多年,饱受折磨,几乎难以生存。融国在云越暴虐无道,没有我越潜,也有樊潜,彭潜起来率领众人反抗。”
  昭灵精神恍惚:“你唤我什么?”
  越潜道:“阿灵。”
  唤出这两字,语气显得那么自然,他也许在心中唤过无数遍。
  昭灵幽幽道:“越潜,那不是你能唤的。”
  “阿灵”是昵称,这么唤昭灵的人,只有昭灵的家人。
  越潜与他,是敌人。
  年幼无知时,那个化作鸟儿的小王子飞出王宫,遇见一个小奴隶,以为他们是朋友,以为对方救了自己一命。
  少年时,王子想报恩,救下奴隶,并爱上他。
  后来,王子才真正明白,他们至始至终,都是敌人。
  昭灵站起身,往水畔走去,他的双臂展开,一步步化为凤鸟。
  仰起头,望向天空的月亮和云层,昭灵平静地想:他该回去了。
  拍动翅膀,昭灵正欲乘风而去,却没能起飞成功,有一双手臂从身后紧紧将他抱住。
  本来已经快化作凤鸟,因为干扰,瞬间又恢复为人形。
  昭灵道:“放手。”
  对方还是抱着他不放。
  昭灵闻到越潜身上浓浓的血味,他记得这个味道。
  记得越潜故意设计,用于激怒太子,被绑在树上接受鞭刑,打得血肉模糊,血液滴落在地上,流至自己的脚尖。
  这人是如此绝情。
  自己朝越潜射出那箭时,也很绝情。
  日后,两人不会再有面对面的机会,昭灵清楚自己明早就会离开金谷渡口。
  终于,昭灵转过脸去,最后看一眼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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