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第16/161页


  昭瑞长得胖,尤其这些年光顾着横向生长,身高都快被昭灵给追上。
  谢过父王,昭瑞立即退到一旁去,他去找昭灵,低声问:“八弟,父王真得赐你一辆车吗?”
  昭灵回道:“是真不假,父王亲口答应。”
  昭瑞叹息:“唉,我就讨来一面漆鼓。”
  他有些懊悔,应该讨件更贵重的物品,可是他也不好意思开口。昭瑞母亲出身卑贱,不受宠,随着年龄增长,他已经懂得摆好自己的位置。
  昭瑞在那儿唉声叹气,昭灵见他这般,说道:“七兄,我以后出游带你就是了,别叹气。”
  昭瑞顿时眉开眼笑,把昭灵肩一把拦住:“好弟弟,七兄以后有好玩儿的东西,也招呼八弟一起玩!”
  国君说话算话,隔日,一辆崭新的马车出现在昭灵面前。
  四匹马拉的四驾车,马具富丽堂皇,车舆的部件都是用铁鋄金银的工艺铸造,光彩夺目,技艺高超。
  马车配备一名御夫,还有四名执兵器的随从。
  昭灵打量这辆精美贵重的马车,扫视高大强健的随从,心里很满意,他跳上马车,对御夫叫道:“走,出城去!”
  御夫问:“公子,想往哪里去?”昭灵躺在车厢里,正仰面看上方朱漆的车盖,说道:“哪里热闹往哪里去!”
  御夫驾驭马车正要离去,突然从屋里头出来一名中年官员,着急喊道:“灵公子,等等!”
  “快走!快走!被他跟上,哪也去不成。”昭灵不仅不等,还催促御夫快行动。
  御夫知道该听谁的话,立即扬鞭,马车驰骋而去。
  中年官员追出一小段路,体胖气虚,再跑不动,眼看马车远去,气得吹胡子瞪眼。
  远远甩开那位负责照顾自己生活起居的官员,昭灵才像似想起什么,对御夫道:“在这儿停下,要喊个人来。”
  于是,昭灵把七兄昭瑞接上,两人一起出行。
  御夫按照昭灵的要求,前往寅都最热闹的地方——南市。
  昭瑞四处张望,回头问昭灵:“八弟,郑保怎么肯让你独自出门?”
  郑保就是适才追马车的中年官员,他管理昭灵的生活起居,也包括对昭灵的行为做出规范。
  “噫,该不是你避开他,偷偷跑出来?”昭瑞觉得自己有些不妙。
  昭灵一点不慌,淡语:“是他自个没跟上来。”
  马车进入闹市中心,昭灵久居深宫,亲眼见到百姓的市井生活,觉得新鲜有趣。看什么都有趣,即便是看人杀猪宰羊,看人吆喝卖豆浆,看贫民的小孩儿打架,看大汉妇人斗嘴,看两犬相争,都充满趣味。
  王宫里的生活纷纷扰扰,终日勾心斗角。
  王宫外的生活缤纷多彩,充满人间烟火气。
  集市上的平头百姓,见到这么一辆权贵的马车,还有执着兵器跟车的高壮随从,他们的心境和车上的两个少年截然不同。
  每当马车从百姓身边经过,人们都会惊慌避让,唯恐稍有迟疑,就要遭受随从的暴力驱赶。
  路上的行人偷瞥车上高贵不许直视的王族,心生羡慕之情;车上的王族少年看着道旁充满生活气息的平头百姓,觉得宫外的生活也不错。
  马车穿过集市,再往前便是城南码头,远远看着就很热闹,好几条船停泊在码头,船员从船舱里搬运出物品,堆放在码头。
  “两位公子,还要往前去吗?再往前,就出南城门了。”御夫边问话,边勒束马缰,放慢车速。
  昭灵正被码头上的大量物品吸引,花花绿绿的,有蔬果,有鱼虾,酒罐酱缸琳琅满目,回道:“就在这儿先停下。”
  “八弟,这边真臭呀。”昭瑞捂住鼻子,挺嫌弃。
  确实码头的物品大多是鱼,而且有一艘运鱼的大船刚靠岸,船上的人,正在往码头搬运装鲜鱼的竹筐。
  即便昭瑞抱怨,昭灵已经步下马车,往岸堤走去。
  码头又脏又乱,还有股难闻的鱼腥味,但不能阻止昭灵的好奇。他发现一艘停泊的大船上有五六名披头散发,衣不蔽体的奴隶。这些奴隶戴着脚镣,在随船士兵的监视下干活,不停将船上的竹筐搬上岸,竹筐里都是鲜鱼虾。
  昭灵自然见过奴隶,譬如看守宫城大门刖足的奴隶,譬如大作坊里给国君鞣革的奴隶。他们大多脏兮兮,浑身散发恶臭,形体枯槁,表情麻木,仿佛没有灵魂,甚至不像人类。
  昭瑞在车上喊:“八弟,我们快些回去吧!郑保一会要是跑去父王那边状告,我又得挨训。”
  他年长昭灵,而且在众位公子之中,身份最为卑下,郑保不敢在国君那里说昭灵坏话,但敢说他坏话。
  “七兄,你看这些人运来这么多鱼肉,肯定是要送进王宫。我们平日就是吃这些鱼,却不知道鱼打哪里捕来。”
  以前昭灵从未想过,他们吃的食物从哪里来,平日里只要有需求,美味佳肴就会摆在跟前,随叫随到。
  昭瑞托住胖嘟嘟的脸,无趣道:“还能打哪里来,湖河里捕的呗。”
  御夫突然说道:“小臣知道,这是从囿北营那边运来的鱼。”
  他身为御夫,经常进进出出都城大门,知道的事情多。
  “哎,快些回去吧,我实在受不了这臭味。”昭瑞捏紧鼻子,眉头紧皱。他一身好衣物,出行前刚熏上香气,再待下去,非得弄一身鱼腥回宫,要叫人笑话。
  御夫的话也好,昭瑞的话也罢,昭灵都没在意,他突然被什么吸引住,视线一直落在码头。
  昭灵的目光落在一名奴隶身上,这名奴隶与其他老弱的奴隶不同,他个头高挑,约莫十七八岁,是个少年。
  少年奴隶不像其他奴隶那样畏畏缩缩,即便戴着脚镣,他脚步仍是稳健,即便扛着死沉的物品,腰背仍笔挺。
  如果只是这样,他还吸引不了昭灵的注意,人们不会去注意奴隶,视他们如同空气。
  昭灵起先注意的是竹筐里的鱼,点货记账的小吏,腰中插鞭子,气势凌人的士兵。
  之所以留意到少年奴隶,是因为两人不经意间的一个对视。
  少年奴隶正在观察岸上的事物,包括岸上的人,他看到昭灵,几乎同时,昭灵也看到他。
  两人四目相对,互相视线都对方身上做了停留。
  只是一眼,昭灵瞬间就被摄住,对方的眉眼越看越觉得熟悉,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麻绳,麻绳上坠着一条盘曲吐信的木蛇!
  “八弟,不好啦,郑保追来了!”昭瑞一阵慌乱,朝昭灵喊叫。
  他这么一喊,昭灵回头去看,果然看见郑保急冲冲赶着一辆马车追来。
  再回过头,那名奴隶已经登上大船,岸上的士兵解开船绳,大船准备离去。
  昭灵似在梦中,嚅嗫道:“别走。”
  幼年时,有一段时日,昭灵会在睡梦中梦见自己变成鸟儿,他一度觉得那不是梦。
  随着逐渐长大,他再也没有做过变成鸟儿的梦,他开始相信这不过是个梦而已,梦中那个戴着蛇形项坠的男孩,当然也不是真实存在。
  适才,梦中的男孩,似乎就在自己眼前,不过时隔五年,他已经长成少年。
  囿北营来的渔船正在缓缓离港,那名少年奴隶此时在船上划桨,他看来是船上的桨手。
  郑保已经追来,一把拉住昭灵的袖子,急道:“公子要是玩够了,就快些回去,别教君夫人担心。”
  昭灵扯回袖子,恼道:“我父王让你来照顾我,又不是让你事事管我。”
  出趟王宫,在都城里闲逛能出什么事,大惊小怪。以前昭灵年纪小,听话顺从,而今年长,再不肯听人指手画脚。
  郑保凭借自己是国君的近臣,平日对昭灵管得严,也管得宽,他不顾昭灵懊恼,叫御夫启程回宫。
  车厢里的昭瑞压低身子,很想把自己藏起来,不过还是被郑保发现。昭瑞直起身来,尴尬地冲郑保嘿嘿一笑。
  返回王宫的路上,昭灵和昭瑞坐马车在前,郑保的马车在后,马车再次经过南市,耳边人声嘈杂,昭灵想着心事。
  趁着与和郑保的车拉开距离的机会,昭灵询问御夫:“你先前说那只运鱼的大船从哪里来?”
  御夫道:“回禀公子,小臣说的是囿北营。囿北营就在浍水北岸,那儿驻扎一群守囿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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