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第57/161页


  越潜转身正欲走,听见那名文吏对学官道:“守藏史今日恐怕不会过来了,昨日的事,夫子听说了吗?”
  学官摇了摇头,叹息道:“听说了,国君这不是胡来嘛,怎能听信莫敖的谗言。”
  文吏朝学官紧张地使眼神,他无意间发现那名来还书的侍从并没有离去,而是站在一旁听他们交谈。
  回头往后瞧,学官见到身后有人,便就不再说话。
  越潜知趣离开,返回马车,他坐在车上,执鞭思索,到底是什么事?随后又不怎么在意,毕竟融国的事与他无关。
  把藏室抛在后头,越潜赶车前往城中的南市,还没有抵达南市,途径客馆时,他便感觉到异常。
  客馆住着融国招揽来的四方宾客,这些宾客有许国人,也有舒国人,岱国人,甚至还有维国人。
  他们的身份是说客,是谋士,是名士。
  往时客馆外面车水马龙,今日却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氛围阴森可怖。时不时见到面带恐惧的宾客,从客馆里跌跌撞撞出来,他们的行囊被士兵抢走,倾倒在地上检查,似乎在搜寻什么。
  甚至有两名许国人打扮的宾客,戴着木枷,站在囚车里,嘴里不停喊冤。
  不知道犯得是什么法?
  这番可怕情景,令路过的马车匆匆逃离,越潜不慌不忙,加快速度离去。城中似乎出了什么大事,而且看来针对的是外国宾客。
  南市照旧热闹,平头百姓们如往常一样过活,途径酒肆门口,越潜听见酒客在说什么“许国人都是奸细”与及“国君下了逐客令”。
  结合适才在客馆看到的情景,越潜大致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许国也好,融国也罢,和他也无关。
  从南市购得肉食、米粮和酒,外加数张羊皮,越潜赶着车离开城南,他准备出城。
  没有公子灵差遣的话,他这个冬日不会经常进城,城中即便闹翻了天,住在城郊也不受影响。
  向守城的士兵递上一份进出城门的公凭,士兵放行,越潜驾车驶离南城门,把身后的热闹与喧嚣置之脑后。
  回到别第,越潜没有将车中的物品卸下,那些物品并非是为别第采购。
  公子灵回宫前的指示,是让越潜待在别第时刻待命,越潜基本听从,他从城中返回别第后,便就老实待着。
  从早上待至午后,无所事事,空荡荡的主院里,只有风声相伴。
  都城的城门每到黄昏就会关闭,禁止出入,一般到了午后,公子灵对越潜的差遣还未传达到别第的话,基本上,这一天就不会有差遣了。
  傍晚,越潜离开别第,驾车驶往南齐里,他今夜会宿在南齐里的家。
  抵达南齐里的家门口时,天已经黑了,越潜披星戴月。此时,常父不仅吃过晚饭,而且为省油灯钱,正卧下准备睡觉。
  听到熟悉的敲门声,常父才披衣起来开院门。
  院门打开,越潜驾车进院,常父手中执着一盏油灯,举灯照明,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怎么突然回来?”
  “公子灵回宫过冬,这段时日,我会经常回来。”越潜从马车下来,掀开车帘子,便就往屋里搬东西。
  常父过来帮忙,把马车里的物品搬进屋,常父抱着数张捆在一起的羊皮,诧异问道:“怎么还买来羊皮,我不是有冬衣了?”
  入冬后,越潜就给常父带回一件御寒的皮袄,很暖和,此时就披在常父肩上。
  越潜没回答,他将酒扛进厨房,把厨房里打量一番,食物很充足。常父将那捆羊皮搬进屋内,也往厨房走来,他问:“吃过饭了吗?”
  “没,有什么吃的?”越潜掀开陶甑的盖子,见甑中有冷豆饭,可以充饥,他坐在灶前生火,打算将豆饭热一热。
  即便在别第里天天吃着美食,他对食物仍旧不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
  常父执着厨刀,在木俎上切肉干,把肉干切成片,摆在陶盘里,一会也放水中蒸一下,给越潜做下酒菜。
  没多久,一大碗豆饭,一坛美酒,一大盘蒸肉摆上木案,越潜坐在案前吃饭,小酌。
  常父也坐在案旁,却是拿着针线,剪刀,将数张羊皮裁剪,缝制成一件宽大的羊皮袄。
  屋中升着炉火,冬夜里寒冷,一老一少坐在炉边烤火,仿佛以前住在小草屋里,围坐在火塘边烤火那般。
  “在苑囿时,咱们穿的冬衣里头都是草絮,真是冷得人直打寒颤,那时常想着,能有件羊皮袄该多好。”常父边缝边说,言语有些感伤。
  越潜只是饮酒,没有搭话,静静听常父说话。
  低头抚摸这件即将成形的羊皮衣,它又暖和又厚实,常父问:“阿潜,你几时给他送过去?”
  这是给樊鱼的冬衣。
  越潜说道:“明日。”
  明日,囿北营的大船会到城南码头送鱼,越潜可以去码头等船,再将粮和冬衣交付樊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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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灵回宫后,先是去见父王,而后去见母亲,随后便返回自己的居所,再也没出去
  他无精打采,歪靠在榻上,与侍女下六博棋。
  太子昭禖找来时,侍女正要收走六博棋,而昭灵在打哈欠,昏昏欲睡。
  “怎么大白日躺在床上,是不是病了?”想他冬日住在别第,郊外寒冷,莫不是着凉了。
  太子登榻,伸手去捂昭灵额头,没觉得发烧。
  拉走兄长的手,昭灵说:“没病,昨夜睡得迟,此时犯困。”
  昭灵在泮宫可不只是读书,也要练习射术,也要学习剑术,还得学习御术,他经常健身,何况营养好体质佳,衣服保暖,没那么容易生病。
  “几时才睡下?”太子挨着昭灵坐,捡起六博棋盘上散乱的博箸。
  昭灵不敢说连续两夜都是夜半才入睡,兄长很可能问,为什么那么迟睡,在做什么。
  把一条玉鱼放回棋盘里,昭灵摆好棋,含糊:“没看更漏,不记得时辰”
  “兄长,下棋?”
  不经意之间,转移话题。
  太子正色道:“几岁的人了,光顾玩。”
  兄弟俩年龄相差大,太子有时会将昭灵当孩子看待,实在太过宠他。
  “反正我也没到参政的年龄,除了玩还能干么。”昭灵抓起一把博箸,往棋案上一掷,他算了算数目,在棋盘上行棋。
  他收起散漫的模样,忽然抬头问:“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闻景大夫一顿劝说,也没能让父王将命令收回。”
  太子坐在棋案的另一边,他同样博箸,行棋,说道:“前几日,边军抓到一名贩牛的许国商人,说是许国细作。那商人受不住拷打,瞎招出一份十余人的名单,名单中有几个人,正是在融国当宾客的许国人。”
  “边军时常为得到奖赏,胡乱抓人冒功。这件事本来就是屈打成招,只要将名单上的人员,和贩牛商人放在一起对质,就知道虚妄。昨日莫敖(官名)在朝上大做文章,添油加醋,父王听信他的挑拨,大为震怒,这才下令驱逐许国宾客。”太子提起这件事,内心十分不满,但言语挺冷静。
  昭灵蹙眉,即便他还不到参政的年纪,也知道不能这么对待别国前来投奔的谋士。
  每个国家都在重金招揽人才,融国却反其道而行之,下达了逐客令。
  拿起一支彩筹,在手中把玩,昭灵问:“兄长门下也有许国的宾客,会不会牵连兄长?”
  “我猜,这正是莫敖的意图。”太子轻嗤。
  听到兄长这么一说,昭灵手中使力,清脆的“咔嚓”一声,不慎折断彩筹。
  把断筹从弟弟手中拿走,执住手掌,察看是否被断筹割伤,见他手掌没伤,太子悠悠道:“自从我把莫敖那个目无王法的儿子痛笞一顿,他们父子就对我怀恨在心。这天是越来越冷,也差不多该让莫敖回家养老了。”
  太子继续道:“眼下对所谓的‘许国奸细’大肆抓捕,许国人因为害怕而连夜逃离融国。阿灵,这只是个开始,随后维国、岱国、舒国等国的宾客,也会因为惶恐而陆续离开融国。真是——愚不可及。”太子这句愚不可及,不知道是在说他父王,还是莫敖。
  他既感到痛心,又等待事情发酵。
  昭灵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他说道:“过两天,我再去找父王,劝父王赶紧把命令收回去。反正父王就是发火,也不会把我怎样。”
  他知道父王肯定会恼羞成怒,并且不肯承认错误,即便挨骂,这事还得有人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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