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第79/161页


  一番筹备后,昭灵坐上越潜驾驭的马车,前往王宫。
  四驾车的御夫需要经过长期训练,越潜却在较短的时间里,轻轻松松掌握驾驭技能。
  将昭灵送至宫门外,目送他进宫,越潜便就候在外头,耐心等待。
  等朝会散去,越潜接上昭灵,两人又会一起返回府邸。
  自从入住城中府邸,昭灵便极少去城郊别第,他有时还是会去泮宫读书,但再没回过别第。
  原别第的奴仆,如今大部分被安置在府邸,只留下一小部分在别第,负责打扫,看宅。
  在别第的生活,不知不觉,已经成为过去式。
  就像昭灵的学生生活,也基本结束了。
  宫门外头,有供御夫休息的屋子,夏日提供汤饮,冬日则有炉火。御夫会在里头聚集,闲话,聊着各自的主人。
  越潜很少进去,只有天气十分炎热,或者下大雨时,他才到里头歇息。
  一般情况下,他更喜欢坐在门口,看着宫门外车来车往。
  越潜能辨认每辆车的主人,分辨他们是太宰,是谒者,是上将军,还是廷理,他对融国的情况相当熟悉。
  屋中有两名御夫正在交谈,声音响亮,他们谈融国与维国的战争,也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双方主人的情况。
  两名御夫的主人显然都是武将,与维国的战争越打越激烈,两人的主人即将被派往战场。
  一名御夫道:“云越那地儿邪乎,听说有瘴气,专杀外地人。我兄弟戍边一年,回来后瘦得没人形,说那里又热又闷,好些人病死被毒虫叮死!”
  另一名御夫回:“可不是!当年咱们融国令尹被派去攻打云水城,城刚攻下,好好的人就没了!”
  “要我说呀,维国人想占余城就让给他们,等他们吃够苦头,把人命都填在那儿,就知道后悔了。”
  “就是!等维国人也吃够苦头,这仗就不用打啦!”
  “你们两个还不闭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像市井老妇那般,在这里乱嚼舌头!”有一名御夫腾地站起身,出声喝止。
  正聊得火热的两名御夫刚想发作,瞥眼呵斥者,再不敢吱声。
  原来是桓司马家的御夫,主人家官高一级压死人,忍了。
  初春,维国国君突然派兵袭击云越故地的余城,并占据余城,自从云越国灭亡,融国就将余城纳入自己的版图,由此维国这是进犯融国。
  融国出兵征讨维国,两国从正月打至五月,战事如火如荼。
  身为云越人,听到云越故地的事情,越潜心里多少有些在意。其实,无论是维国抢得余城,还是融国抢得余城,对余城的云越人而言都一样。
  午时,昭灵从宫中出来,他身旁紧随一名年轻武将,武将不过二十岁出头,英姿飒爽,气概豪迈,很惹眼。武将似乎和昭灵很熟稔,两人边走边交谈,时不时还伸手去碰昭灵的臂膀。
  远远地,越潜就认出这名武将正是上将军桓伯宴。
  他是桓司马之孙。
  司马掌管军政和军赋,有权有势。
  两人朝自己这边越走越近,越潜听见桓伯宴说:“公子仁善,不忍看人受苦。换做是我,不仅要将狱中的犯人尽数输往采矿场,就是那些欠赋税不偿还的刁民,也应该一并押往孟阳城冶炼作坊里干苦役。”
  他的话听得昭灵蹙眉,驳斥:“伯宴,你这是将国人视作奴人!”
  那些欠官府赋税无力偿还的百姓,都是贫民啊,不给予赈济,反而要让他们沦落为刑徒,奴隶。这样治理百姓,早晚民心尽失。
  听到昭灵的反对声,桓伯宴无奈耸肩:“所以我说公子心软,不会赞同。我父还想让公子去劝说太子,我早就说别指望。”
  昭灵默然,竟然还想让他劝说太子赞同他们的提议,绝无可能。
  桓伯宴囔道:“天天打仗,必须得有大量的奴人挖矿,再说冶炼作坊的奴工也严重不足,产不出足够的兵器。公子啊,没有戈矛剑甲,叫士兵拿什么打仗?”
  他说得是在理,要打仗得有大量的人手挖矿、冶炼。
  昭灵质问:“紫铜山矿场里头,挖矿的奴工不下五千,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奴工嘛,跟陶盆陶罐一样都是易损物。公子见过矿井吗?深入地下数十丈,黑黝黝不见五指,朽木腐绳搭的栈道,稍不留神一脚踩空,人就摔成肉饼。”
  桓伯宴描述摔死人的情景,语气就跟在说天气很好一样冷漠。
  他生得一张好皮相,可惜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两人边走边谈,已经来到御夫待的屋门外,昭灵抬眼,正巧看到马车旁的越潜,他顿时停下交谈。
  桓伯宴拿眼斜瞟越潜,认得这人是公子灵的御夫,有传闻他本是被俘的云越王子,桓伯宴不确定传言真伪。反正就是个越奴,也不知道凭什么法子,竟能成为公子灵的御夫。
  “还有另外一个法子。”
  桓伯宴声音提高,他挑起下巴,轻蔑地打量越潜,故意说道:“寅都的达官贵人宅中,都养着越人奴仆,少说也有三四千人吧,不如发配这帮人去紫铜山挖矿。公子觉得如何?”
  昭灵冷眸一扫,回道:“倒不如将司马府上的奴仆遣往孟阳城冶炼作坊,听闻贵府仆从如云,多至千人。”
  这话很有效果,桓伯宴当即闭嘴。
  大概是怕昭灵不是随口说说,真去跟国君提这个建议,桓伯宴双手合十,讨饶:“灵公子,我错了。”
  昭灵登上马车,挥了下手,留下惴惴不安的桓伯宴。
  灵公子不会真跟国君这么提议吧?
  桓家日子是过得奢侈,有千余名仆人,可是也没少为国家卖命呀。
  送走灵公子,站在路旁的桓伯宴又不担心了,稍冷静下来,就明白灵公子只是吓唬他而已。
  昭灵当然不会因为政见不同,就记恨在心。
  马车离开宫门,行驶在前往府邸的道上。
  昭灵悠然坐在车厢里,他掀开车帘,看向前方端坐驾车的越潜,看他执辔策马,动作娴熟,
  两人在夜间的关系极为亲密,白日里则是另一番情景,越潜寡言慎行,显得疏远。
  他腰间的宝剑,是自己赠予;他冠下的象牙簪,也是自己赠予他时,亲手为他插上。
  昭灵拥有越潜,从头到脚。
  靠着车厢,歪着头端详越潜,他有对剑眉,鼻子笔挺,一对薄唇经常抿着。
  白日很难在他眼眸里看到情绪,唯有夜晚,昭灵见过这双眸子燃着热情的黑色火焰。
  瞅着越潜沉默而庄穆的身影,昭灵猜测适才自己和桓伯宴的对话,他显然听见了。
  昭灵伸出一只手,手指触碰越潜宽阔的背部,如愿看到他回过头来,昭灵问道:“越潜,你幼年时去过紫铜山吗?”
  本该避而不谈云越国的事物,昭灵却是主动提起。
  越潜如实回答:“去过。”
  云越国的都城距离紫铜山不远,越潜小时候曾跟随父兄前往孟阳城的冶炼作坊,并顺道去过紫铜山矿场。
  在云越王统治时期,紫铜山就是处极具规模的采矿场,也是云越国最大最重要的矿山。
  昭灵想起适才桓伯宴描述的采矿环境,听来十分残酷,他不忍再提及,而是问:“我听闻有铜的地方,就会生长铜草花,越潜,你见过铜草花吗?”
  寅都附近没有矿山,对于与铜矿伴生的铜花,昭灵只听说,从未见过。
  “见过。”
  越潜声音平缓,他描述:“花紫红色,秋时开花,花季到来时,满山都是紫色。”
  仿佛还能看到那样的情景,站在孟阳城的城楼往紫铜山的方向眺望,漫山遍野开满紫花,热烈又壮丽。
  那么美好的表象之下,是那么残酷而黑暗的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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